5 章

第 5 章

周譽然見狀,悄聲退出客廳。

待到他打掃完房間回到客廳時,陳載遠已經歪在沙發上睡着了。

周譽然含情脈脈地注視着陳載遠平靜的睡臉,心道:“你剛才想問的,其實是你和你弟的事吧?我不知道你們兄弟之間發生了什麽,也幫不上你什麽忙。真對不起!

“你整天獨自一個人坐在客廳裏,哪兒都去不了,一定悶壞了吧?看來,我得經常帶你出去走動走動,散散心。”

乘坐公共汽車出游,對于陳載遠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站在擁擠的公共汽車裏,體會着摩肩接踵的感覺,陳載遠感到很新鮮。

背着沉重的大背包的周譽然,就不那麽輕松了。

他不但被上上下下的乘客擠得東倒西歪,還不時遭人埋怨。

“包給我。”

陳載遠将背包背在自己身上,又将周譽然拉到懷裏護好。

陳載遠那魁梧、健壯的身體,仿佛銅牆鐵壁一般難以撼動。

周譽然縮在陳載遠懷裏,竟然沒再感受到任何擠壓的感覺。

之前不時響起的抱怨聲,也沒再出現過。

周譽然仰望着陳載遠那被太陽鏡遮住一半的英俊臉龐,心頭悄然升起一絲甜蜜的感覺。

公共汽車停在了“香山”終點站,随着乘客陸陸續續下車,原本擁擠的車廂一下子變得寬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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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譽然帶着遺憾的心情,牽着陳載遠的手走下車。

夏日的太陽,如同火球一般高高挂在天上。撲面而來的山風,卻清涼宜人。

周譽然領着陳載遠走到路邊的樹蔭下站定,幫後者卸下背包。

發現陳載遠整個後背完全濕透,周譽然連忙從背包裏拿出幹毛巾。

他一邊幫陳載遠擦汗,一邊歉意道:“陳先生,對不起,我沒想到公交車會這麽擠。本來,我是想讓您體驗一下不同的出游方式,沒想到,卻弄巧成拙了。”

“我這不是體驗到了嗎?”陳載遠笑道,“感覺挺新鮮。”

陳載遠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将一瓶礦泉水喝了個底朝天。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嘆道:“我好久沒出過這麽多汗了,這擠公交車的效果,都快趕上蒸桑拿了。”

周譽然微微一笑,說道:“以後,我們還是開車出來玩兒吧。”

“你有車?”陳載遠挑眉問道。

周譽然剛要回答“有”,腦筋一轉,立即改成“不是有租車公司嘛。”

“你會開車?”陳載遠問。

“會啊。”周譽然答道,“18歲一到,我就拿駕照了。”

“光有駕照不行。光會開,也不行。”陳載遠說道,“現在滿大街都是‘二把刀’。交通堵塞那麽嚴重,跟他們有很大關系。像你這樣的,拿了駕照,手裏又沒車,那就永遠是個‘新手’。”

周譽然郁悶了,心想:“我都開了三年車了,從來沒出過事。”

“以後出來玩,還是包出租車。”

陳載遠說着,打算重新背起背包。

“陳先生,包我來背吧。”周譽然拉住背包帶。

“這包這麽重,你還是省點力氣吧。”陳載遠調笑道,“這兒挺大的,你別到時候走不動了,還得讓我抱着回去。”

周譽然俊臉一紅,沒再跟陳載遠争。

香山地勢高峻,峰巒疊翠。盛夏時節,這裏樹木蔥茏、芳草萋萋,一派生機盎然。

周譽然牽着陳載遠的手,漫步在古木遮天蔽日的林蔭道上,不時引來路人側目。

注意到路人別有深意的目光,周譽然倍覺尴尬,身上不停冒汗。

周譽然在心中喊着:我跟遠不是那種關系,你們別誤會。

轉念想到自己已經暗戀陳載遠多年,如今,二人雖然近在咫尺,自己卻不敢表露出任何思慕之情,他不由得有些洩氣。

陳載遠雖然看不見美麗的風景,卻很喜歡四周生機勃勃的氛圍。

他興致勃勃地跟着周譽然游覽香山寺、西山晴雪碑、玉華山莊等景點,暗嘆出門旅游是個好主意。

美中不足的是,他不能去爬山。

中午時分,周譽然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在光影斑駁的樹蔭下野餐。

他将寬大的野餐布鋪在草地上,将帶來的三明治、水果、飲料等等一字擺開。

二人靜靜吃着午餐,側耳傾聽着鳥啼聲、蟲鳴聲、蟬唱聲、人流聲、潺潺溪水聲、風過樹梢聲……倍感寧靜、安逸。

游覽完昭廟、見心齋、碧雲寺等景點後,已是黃昏。

二人手牽手漫步在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幽靜公園裏,身體雖然疲憊,心情卻異常舒暢。

突然之間,周譽然被從身旁跑過的男人撞了一下,差點跌倒。

“喂……”周譽然不滿地瞪着那人的背影,心道:“撞了人竟然不道歉!”

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錢是不是你的?”

周譽然低頭一看,發現腳邊有一沓紮好的百元大鈔。

“不是我的。”周譽然回答。

戴墨鏡的男人迅速撿起地上的錢,揣到口袋裏,說道:“兄弟,見者有份,咱倆分了吧。要是失主跑回來,你可別說是咱倆撿的。”

“別人丢的錢,我們怎麽能分掉?”周譽然不悅地皺起眉頭,“你應該等失主找回來,把錢還給人家。”

“靠!”戴墨鏡的男人啐了一口,罵道:“你不會是傻子吧?”

周譽然立即掏出手機,警告道:“你要是敢揣着錢逃跑,我立即報警!”

“神經病!”戴墨鏡的男人憤憤地罵道。

這時候,失主急急匆匆跑了回來,神色緊張地問那個戴墨鏡的男人:“兄弟,你有沒有看到我掉的一沓錢,全是百元大鈔,紮得好好的。”

“沒看見。”戴墨鏡的男人搖頭。

“你竟然睜着眼睛說瞎話!”周譽然憤怒了,“剛才你明明将那沓錢揣在了口袋裏。立即把錢還給人家!”

戴墨鏡的男人氣哼哼地将錢還給失主,二人一前一後走了。

“這都什麽人啊!”

周譽然義憤填膺地望着二人遠去的背影。

陳載遠“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繼而放聲大笑。

周譽然見陳載遠笑得渾身顫抖,疑惑道:“陳先生,您笑什麽?”

“你……”陳載遠笑得說不出話來,一直搖頭、擺手。

周譽然莫名其妙地看着陳載遠,不明白對方有什麽事值得笑成這樣。

“你啊……”陳載遠摘下太陽鏡,擦拭掉眼角的淚水,感慨道,“真是傻得可以。”

“什麽意思?”周譽然不解。

“你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陳載遠搖了搖頭,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遺憾表情。

“到底什麽意思嘛?”周譽然一頭霧水地追問。

“那兩個男人,是一夥的。他們設了個騙局,打算騙你的錢。”陳載遠搖着頭嘆道,“這都什麽年代了,竟然還有人用這麽老套的騙局。”

“騙局?”周譽然驚訝不已。

“從第一個男人撞你開始,他們的騙局就開始了。”陳載遠詳細解釋,“他故意掉一沓錢在你腳邊,然後,第二個男人問你‘這錢是不是你的’。如果你起了貪戀,說‘是’,你就鑽進了他們的套子。”

“然後呢?”周譽然問。

“然後,第二個男人可能會揭穿你,說他看見這錢是別人丢的。如果你貪欲作祟,就會跟那個男人商量分錢。之後,那個男人可能會帶你去無人的地方,騙走你的錢。也有可能與第一個男人聯合起來對你實施搶劫。有很多種可能的發展方式,最終結果都是一樣,就是你被人騙光或者搶光。”

“竟然有這種事?”周譽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陳載遠呵呵一笑,說道:“你雖然很傻,好在不貪小便宜,應該不至于上當。不過,我忠告你一句:不要太正直、不要太好奇、不要太熱心。”

“嗯。”周譽然似懂非懂地答應下來,轉而問道,“既然您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麽不提醒我?”

陳載遠呵呵笑着,心想:“我要是提醒你,不就不好玩兒了嘛。你不是說你不會算計嗎?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會算計。現在看來,你哥對你的評價很中肯啊。”

見陳載遠一直不回答,周譽然也不方便追問。

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幸好有您跟着,要不然,我還蒙在鼓裏呢!”

陳載遠輕輕揉了揉周譽然的頭發,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在香山飯店吃完晚飯後,二人乘坐出租車回家。

累了一天,周譽然早已疲憊不堪。

在汽車輕輕的颠簸之中,他逐漸睡去,身體歪倒在陳載遠身上。

“小家夥,你的體力真是不行啊!”

陳載遠将周譽然摟在懷裏,幫其調整好睡眠姿勢。

傾聽着耳邊綿長的呼吸聲,感受着懷中溫潤、柔韌的身體,呼吸着周譽然身上若有若無的梅花香氣,陳載遠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

9月9日,是陳載遠的27歲生日。

從8月底開始,陳載遠便陸陸續續接到朋友們的電話,問他是否要舉辦生日宴會。

陳載遠以身體不便為由,一一回絕了。

他雖然已經漸漸适應失明後的生活,卻還沒有豁達到将自己的無力狀态展示給別人看的地步。

周譽然一直在期待陳載遠的生日,他很希望可以跟陳載遠過二人世界。

随着9月9日的臨近,周譽然一直沒有從陳載遠那裏接到籌備生日宴會的指示。

想到“二人世界”或許可以夢想成真,周譽然心中竊喜不已。

往年的9月9日,周譽然會在家中親自動手做一個生日蛋糕,插上跟陳載遠的年齡相同數目的蠟燭。

點燃蠟燭之後,他會關掉電燈,透過點點燭光對着空氣說一段祝福的話。

然後,他會留下一分鐘時間讓空氣許願,再猛吸一口氣吹滅所有蠟燭。

如今,不必再演獨角戲了,周譽然的心情光用“歡快”這個詞根本無法貼切地形容。

9月9日清晨6點半,周譽然準時出現在陳載遠的卧室門外,輕輕敲擊房門。

“進來。”

此時的陳載遠已經洗漱完畢,正坐在床邊等着周譽然領自己下樓。

周譽然抱着一束鮮豔欲滴的紅月季推門而入,為卧室帶來一股清新的花香。

他将紅月季送到陳載遠懷裏,神采奕奕地說道:“陳先生,祝您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

“謝謝。”陳載遠嗅着懷裏的花香,問道,“這是什麽花?”

“紅月季。”周譽然回答,“祝您青春永駐、前程似錦。”

“謝謝。”陳載遠微笑着說道,“把花插上吧。”

周譽然将紅月季插進水晶雕花花瓶,腼腆地說道:“陳先生,我有生日禮物送給您。”

“哦?”陳載遠微微挑眉,很感興趣地問道,“是什麽?”

周譽然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從裏面拿出一塊江詩丹頓(vacheron-constantin)Patrimony Traditionnelle“Calibre 2755”鉑金腕表。

他将這款高貴典雅的腕表戴在了陳載遠的左手手腕上,一絲甜蜜悠然而生。

“我現在看不見,你還送我手表?”

陳載遠輕輕晃動了一下左手手腕,笑意盈盈。

“這是三問表,可以報時。”

周譽然牽引着陳載遠的手指輕輕向上推動位于表殼左側九點鐘位置的滑杆,清脆澄澈、錯落有致的金屬敲擊聲随即響起。

那動人心弦的聲音,仿佛一滴滴清泉打在鏡面一般的水面上,堪稱天籁。

手表報時結束,周譽然開始進行細致的講解。

“低音是指小時,高音是指分鐘,而高、低音交叉組成的是指刻。剛才‘當、當、當……’敲了6下,指的是6點。接着‘叮當、叮當’敲了2下,指的是二刻、30分。後面‘叮、叮、叮、叮……’敲了7下,指的是7分鐘。合起來的話,剛才的時間就是6點37分。”

“這個表有意思。”

陳載遠興致勃勃地再次推動表殼左側的滑杆,仔細聆聽報時的聲音。

“現在是6點39分,對吧?”

“對。”周譽然滿含期待地問道,“喜歡嗎?”

“嗯。”陳載遠點了下頭,誠摯地說道,“謝謝你!”

“不用謝。”周譽然笑得甜蜜,心道,“為了這一刻,即使花費四百多萬,也值了。”

周譽然為陳載遠煮了一碗鮮香四溢的骨湯長壽面,要求對方一口氣将面條吃完,中途不得咬斷。

“小周,你不會是故意整我吧?”陳載遠笑道,“你先告訴我,碗裏的長壽面有多粗、多長。”

“頭發絲那麽細,兩米長。”

“兩米?”陳載遠驚訝道,“為什麽要吃那麽長的面條?”

“祝您健康長壽,活到200歲。”

“200歲?”陳載遠啞然失笑,“那不成老怪物了?”

“這就是一種美好的祝願嘛。”周譽然微微一笑,催促道,“您快吃吧,記住不能用牙咬哦,要活吞。”

“好。”陳載遠重重點了一下頭,摩拳擦掌道,“為了長壽,為了小周的一番心意,我豁出去了!”

周譽然悄聲走到三腳架旁,透過一直處于攝像狀态的數碼攝像機觀察陳載遠。

看着屏幕中埋頭吃面的陳載遠,看着碗裏的那根長壽面一點一點變短,周譽然莫名地覺得幸福。

一口氣吞完兩米長的長壽面,陳載遠累得哼哧哼哧喘氣。

他一邊用餐巾紙擦嘴,一邊感慨:“幸好一年只過一次生日。”

周譽然莞爾一笑,走到餐桌前幫陳載遠剝水煮蛋。

“陳先生,我下午打算為您做個生日蛋糕,您喜歡什麽口味?”周譽然柔聲詢問。

“你還會做這個?”陳載遠稀奇地問道。

“嗯。”周譽然點頭。

“那我可要好好嘗一嘗。”陳載遠笑道,“你看着做吧,別太甜就行。”

“好。”周譽然詢問,“摩卡咖啡慕斯蛋糕,怎麽樣?”

“行。”

陳載遠剛吃完早飯,便接到了林載揚的電話。

聽到林載揚祝賀自己生日快樂,陳載遠心中的芥蒂消除了不少。

“晚上過來吃飯吧。”陳載遠語氣親切,“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菜?我讓小周提前準備。”

“回鍋肉、紅燒獅子頭,其它随意。”林載揚說道,“你訂生日蛋糕了嗎?要不要我拎一個過去?”

“小周說他下午做。”

“他會做蛋糕?”林載揚挑眉問道。

“嗯。”陳載遠笑得自得,“我這個小護工,心靈手巧的很。”

“可惜他明珠暗投!”林載揚腹诽了一句,說道,“我下午早點從公司走,省得路上堵車。我大概5點鐘前後到你那兒。”

“行。”

挂了電話,陳載遠整個人都明朗起來,他那滿臉的笑容,仿佛陽光一般絢爛。

生日當天,可以接收到來自親人的生日祝福,陳載遠感到很高興。

以前,他一心撲在工作上,沒覺得這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情。

如今,發生了那麽多變故,他的想法産生了變化。

“小周……”陳載遠語氣歡快地高喊一聲,“我們出去散步。”

與周譽然手牽手漫步在溫暖的陽光中,傾聽着鳥兒啁啾、感受着清風拂面,陳載遠的心情無比歡暢。

“小周,你們家有人過生日時,一般都怎麽慶祝?”陳載遠詢問。

“小時候,我們會一家人出去玩,或者邀請親朋好友來參加生日Party。現在,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很難湊到一起。只能快遞一份生日禮物,再打個電話祝賀一下。”

周譽然沉浸在對往昔的追憶之中,臉上帶着溫馨的笑容。

“不過,我跟我大哥一直非常親。我們不管相隔多遠,都會在生日那天聚在一起。我們會一起做生日蛋糕、一起做飯、一起點燃生日蠟燭、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吹滅蠟燭、一起吃蛋糕……我們還會為對方準備一份禮物。

“啊……想想每一年的生日,我都覺得很幸福。其實,我哥的工作非常忙,但是,他從來沒有失約過,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陳載遠沉默了。

他發現,跟周譽然的大哥相比,自己這個當哥的,完全不稱職。

想到自己曾經因為工作忙碌而忘記了林載揚的生日,他慚愧不已。

“小周,假如某一年,你哥因為某些原因忘了你的生日,你會怎麽樣?”陳載遠試探道。

“不可能!”周譽然語氣堅定。

“我只是說‘假如’、‘萬一’……”

“那我肯定會很失望、很傷心。”周譽然語氣黯然,“如果一個人一直将另一個人放在心上,那麽,他就一定不會忘記對方的生日。”

陳載遠輕輕嘆了一口氣,暗想自己和弟弟之間的隔閡,也許就是在自己的諸多疏忽之下,一點一點産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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