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約

再約

春寒料峭，寒假慢慢地在筆尖書卷中流過。

“幹嘛呢大神？”宇文一舟擠眉瞪眼搓着手湊過來：“什麽好東西。”

宣韶沒藏住香味，被同桌最先背叛了。他嘆了口氣，把關東煮推了過去：“給我剩點啊。”

宇文一舟笑嘻嘻地比了個ok的手勢。跟這位大神坐了一個假期之後，他發現大神人還不錯，每天上學放學都笑眯眯地打招呼，偶爾吃點東西還問他要不要，後來便大着膽子找他問題，發現他講得清晰明了還特別有耐心，幾乎要對他頂禮膜拜了。就這樣慢慢地混熟了，他也會和宣韶開點玩笑什麽的，宣韶也絲毫不惱。

“你們！好過分！”後桌的李文德已經饞了許久，這會兒瞅着空當，猛地虎口奪食奪走了關東煮杯子。

“我也要我也要！”

“嬲，好過分，不許吃獨食！”

“自習課吃東西，充公了！”

宣韶：“……”

這命途多舛的關東煮轉了一圈回到宣韶手上時只剩一點濃湯了，他低頭看了一會兒，頗為心酸地喝完了剩下的湯，直把宇文一舟看得深感歉意。

“咳咳，不好意思啊。”宇文一舟雙手合十拜了拜，含淚道：“下課我請你吃春卷吧。”

“免了免了。”宣韶擺手。

“高二的牲口！”宇文一舟看着這一群一群的人頭忍不住罵道。

食堂全是人，宣韶最讨厭人多，在人群中感覺要窒息了。平日他寧願揀些剩飯殘羹吃都不願意來搶飯，若不是出于這偉大的同桌情誼，他早甩開宇文一舟邀請的手跑了。他忍不住拉上毛衣的高領，權當口罩用，雙手都揣在口袋裏，低着頭在人群中被宇文一舟拉拽着往前走。

“坐這坐這！”他總算瞅着空當把失去靈魂的宣韶拖到了兩個空座上放了下來：“作為賠罪就讓我幫你帶飯吧！”

“喲。”殷莞揮了揮手把失去靈魂的宣韶拉回現實。

“嗯？”宣韶擡頭，看見殷莞饒有興趣地看着他這喪喪的表情。她對面坐着許哲聲，一雙幹淨的手握着筷子，正夾着最後一點豆芽。

宣韶突然想起來，他有一周沒見過許哲聲了。

“嗨，好巧啊。”宣韶打招呼道。

許哲聲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像是現在才想起了他說過的話：“嗯，要不就今天吧，我帶你去理個發。”

宣韶懵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記得，更沒想到他就這麽興致而起。他忙點了點頭：“好的，那我等你。”

他好似等了許久的小花，終于等來了澆灌，一瞬間都明媚了起來。

嘩啦嘩啦的翻書聲，不見黑暗的明燈被飛蟲撲上的滋滋聲，老師的講課聲，同桌艱難背單詞發出的抓狂的撓頭皮吶喊……這些聲音組成了日複一日的每一天，日子重複得令人安心，藍牙耳機中的小提琴曲舒緩，鋼琴也如涼風送暗香，像淡淡流水托起了小提琴的高音。他可以想象到他們的手指是如何躍動的，就像是月光下的雙人華爾茲。

暮色落在課桌上，他是寧願買書架将書排在旁邊也不願意堆滿書桌的人，于是最後的溫暖日光透過幹淨的玻璃，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直直落在了他身上，像一道明豔的吻痕。他眯了眯眼，看向窗外，飛機穿過的航跡雲緩緩散去，樹枝還是光禿禿的，玫瑰色的天空下，遠處的高樓大廈葬送了一個離去的冬天。

他的心髒在每一個春夏秋冬随樂聲沉眠。

他在期待什麽呢？在所求中迷失？還是臣服于欲望之中？或是抱着無謂的時光化成蒼石呢？

周五放學後仍有很多人在學習，只要不超過熄燈時間，這棟樓就會一直運轉，如同饑渴的機器。

許哲聲站在窗外看了他許久，看着他長長的額發幾乎要落在書上，看着他從白色高領毛衣中露出來的光滑後頸。他很專注，字跡工整地寫着步驟，偶爾停筆想一想，但很快又雙眼放光開始奮筆疾書。

“篤篤。”他最終敲了敲窗戶拉開了窗探頭進來。

宣韶被吹進來的寒風刮得眯了眯眼，他抖了抖，放下筆看過去。

“走了。”許哲聲扒着窗臺道。

宣韶眼睛亮了亮，他迅速收拾了書包，下一秒就出現在許哲聲面前。

南門口人來人往，他帶着他越過人海，在小巷中穿行，幾乎要把人繞暈過去，最後停在了一個小店前。

這裏看着像是傳說中混混出沒的小巷，漆黑黏腳的地面被油污染髒，散落着各種傳單，幾個殺馬特腦袋的男生穿着拖鞋蹲在外面抽煙，摩托車斜斜靠着牆，電線杆上貼滿了小廣告。宣韶在那幾個男生看過來的一瞬間緊張了一下，他從未來過這種地方，也只在父母老師口中聽過這種人的反面教材。

許哲聲沒有管他們，淡淡看了一眼便推門進了小理發店。

理發師顯然是和他熟識的，随手拉了個椅子便讓宣韶坐了下來，嚼着槟榔笑道：“這麽晚過來，我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在加班啊！”

許哲聲放下包捏着手機笑道：“闊以啊，我請你們呷點夜宵好了。”他拍了拍宣韶坐着的椅子的背：“剪好看點喏趙師傅，莫困得把人眉毛戳了。”

“哎，放心，怎麽可能！”趙師傅拉着椅子坐下，大大咧咧地擺手喊道：“多放點辣啊！”

“真是不客氣啊，還點上了呢！”許哲聲笑罵一聲，帶着耳機推門出去了。

碎發像細枝落葉落下，他閉着眼睛和趙師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萦繞鼻頭揮之不去的槟榔氣息混雜着泥土的清香，是市井老巷的氣息。

“你是聲伢子的朋友啊？”趙師傅道：“這小子，獨得很，現在居然有朋友了！”

“他不是還有別的朋友嗎？”宣韶道：“叫殷莞和康瑤，師傅你應該認識？”

“害！”趙師傅呸道：“那兩個小丫頭，不學好，每天就是打工和窩酒吧！你就說奇不奇怪，聲伢子就沒和毛子哥們兒來過該裏，你倒是第一個！”

“為什麽？”宣韶奇道。許哲聲這樣的人，難道不應該有很多朋友嗎？雖然玩得最好的可能還是殷莞，但平日應該也和其他男生玩吧？畢竟是這種長得帥脾氣好相與的男生。

“哪個曉得嘞！”趙師傅聳肩：“這小子他娘的就是又獨又野啊！那兩個小妹陀還是和他一起長大才玩得好的嘞！”

“聊什麽呢？”許哲聲推門進來，他手裏提着一大碗炸串，在外面的煙火氣中走了一遭，像是沾染了那熱鬧，他的臉也微紅。

“哎，坐邊上再等兩分鐘，我馬上剪完啊！”趙師傅猛地吸了吸鼻子，一副食指大動的模樣。

“給我好好剪啊喂！”許哲聲喊道。他正準備坐下來，又猛地頓住了，從沙發上抱起來一只肥肥的貍花貓。

“怎麽跑我這裏來了？”趙師傅瞅了它一眼，也沒管它。

許哲聲從書包裏拿出一包小魚幹零食，撕開喂給它吃，然後便撓着它耳根刷視頻去了。

“闊以咯！”趙師傅用吹風機吹了吹，揭開圍布使勁抖着：“看看，怎麽樣，很清爽哦！”

宣韶戴上眼鏡，輕輕晃了晃腦袋，鏡中的他看着确實清爽了許多，他的視野失去阻擋後也看得更清晰了。

“師傅手藝真好！多少錢？”宣韶掏出手機問道。

“十塊！”趙師傅甩着手，走過去拿起炸串開始狼吞虎咽。

“真便宜，多謝師傅了。”宣韶笑了笑，沒有吝啬自己的誇贊。

“你吃辣嗎？”許哲聲看着他付完錢走過來便收起手機問道。

“我都可以。”宣韶笑了笑，蹲下來看着肥肥的貍花貓：“可以摸嗎？”

“随意，吃百家飯的貓，叫花花就行。”他無所謂道，俯身挑了一串炸土豆片遞過去：“喏，他家炸土豆片挺好吃的。”

“謝謝。”宣韶捏着簽底接了過來，他小心地沒有碰到許哲聲的手指。

土豆片金黃酥脆，雖然是從沒吃過的油膩味道，但是很香辣，他并不讨厭。他吃得很慢，很小心地怕掉在衣服上。

花花在他不甚熟練的撫摸下張嘴打了個哈欠，猛地弓背蹦了起來，朝着許哲聲的書包沖了過去。

“等等！”許哲聲猛地放下手機想拽住它，然而貓咪已經扯開了他的包。

“啪嗒。”他書包裏掉出來一塊松香，只聽清脆一響，那松香滑開老遠。花花叫了一聲，似乎也被吓到了，猛地跳到了高高的櫃子頂上。

宣韶眨了眨眼，有些緊張地俯身看過去。

啊，是德國的PIRASTRO，好像是圓形無框的，這種碎了不太好辦吧……

許哲聲撿起來一看，果然碎成了好幾塊。他輕輕嘆了口氣，無奈地看了一眼做錯事最先逃走還一臉無辜地舔爪子的花花，認命地用布包好碎松香。

“這個還能用嗎？應該不太好融吧？”宣韶想了想問道：“要不要再買一塊吧。”

“我回去試試吧，反正能用就行。”許哲聲木着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