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絕子

第40章 絕子

這些故事的來源……

當然都是孟昔昭編的啦。

他口述, 金珠抄寫,自從孟昔昭知道金珠一年工資那麽高,他幹什麽都第一個想到金珠, 頗有一種非要把那五千兩銀子賺回來的意思。

這就苦了金珠了,平時要盯着莊子, 好不容易得了空閑, 剛回參政府,都沒問候一下自己的小姐妹, 就被孟昔昭拉過去抄書。

文字獄是大清的專屬,但也不代表別的朝代就沒有以文字定罪的時候了, 就為了防着以後被人拿過來做文章, 所以每個故事,孟昔昭其實都寫的比較隐晦。

除了第一個, 女主人公是殺掉了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剩下的,都跟夫妻沒有關系。

第二個故事殺掉的是哥哥, 第三個故事殺掉的是老鸨, 第四個故事則更隐晦了,仍然是女子當故事的主角, 但她從頭到尾都沒殺人, 而是起了一個偵探的作用,去調查一樁陳年舊案。

一對夫妻離奇離世, 十來年都找不到線索,女主人公經過一番調查,發現事情跟他們當年雇傭的丫鬟有關, 他們折磨這個丫鬟,逼她幹所有的活, 不給飯吃,讓她只能吃院子裏的雜草,有一日男主人醉酒,不慎掉進了井裏,女主人吓一跳,連忙推搡丫鬟去救人,丫鬟腳步慢了一些,被女主人扯過頭發狠打,丫鬟痛得反手一推,女主人踩在丫鬟剛剛拔下來的雜草上,雜草中有露水,減少了摩擦力,女主人一下子就跌倒了,而且就這麽巧,跌在院中的斧頭上,當場斃命。

丫鬟吓壞了,再看男主人也已經淹死了,驚慌之下,感覺這是個機會,于是跑去報官,說自己出去幹活,一回來,家裏就變成這樣了。

古代可沒有推理小說,楚國公主看的呼吸都屏住了,尤其是看到丫鬟打掃井邊的腳印,然後又模仿着女主人,淩亂的走了幾步的時候,她不禁疑惑,真的是巧合嗎?真的不是這個丫鬟幹的嗎?

然而死無對證,丫鬟流着眼淚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很快,就把女主人公打動了,她說,既然是意外,那她以後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以後,丫鬟還是可以清清白白的做人。

楚國公主看着最後的這句,清清白白的做人,看了好長時間。

第一個故事簡單粗暴,是切入點,讓楚國公主一下子就注意到,殺人,是破局的關鍵。

第二個故事繼續加深這種印象,每個主人公都是被欺壓的形象,讓她漸漸的能和自身聯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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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的關鍵,其實就是這第四個故事。

殺人,說的輕巧,但真的要去實施的話,除非對方窮兇極惡,不然誰聽了以後不把自己的腦袋搖成撥浪鼓?

好死不如賴活着,上到皇帝、下到平民,所有人都把這句話奉成真理,殺人是為了不被欺壓,可殺了人就要償命,結局依然令人絕望。

最理想的狀态,就是這世上發生了奇跡,發生了怎麽都不可能發生的巧合,比如,她還沒到匈奴,單于突然死了,那她就不用再嫁人了。

這想法一冒出來,楚國公主心裏抑制不住的感到高興,可下一秒,她又垂下了嘴角。

單于死了有什麽用,匈奴的規矩是男人可以繼承自己父親、兄弟的妻子,即使這個單于死了,後面還會有新的單于出現,而哪怕這幾個單于全都不要她,等她回了大齊,終有一日,還是要被父皇送到某個陌生的地方,給某個陌生的異族人當小妾。

所以說啊,奇跡,也救不了她。

……

孟昔昭從楚國公主的大帳門口離開,轉身就去了太子殿下的大帳。

而守在門口的侍衛看見他,朝他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進入帳中通禀。

不像楚國公主那裏,還要先出來一個女官來問他有什麽事,沒過多久,那侍衛就回來了,把簾子掀開,對孟昔昭做了個請的動作。

不遠處,詹不休出來喂馬,看見這一幕,他不禁頓了頓腳。

孟昔昭和太子的關系……好像一日比一日親近了。

不知道是裏面有什麽內情,還是習慣使然,崔冶身邊一個伺候的太監都沒有,貼身跟着他的人,全都是侍衛。

這種時候,他身邊的人就更少了,崔冶靠在床頭邊閉目養神,郁浮岚則坐在離門口最近的案幾處,見孟昔昭進來,他站起來,跟孟昔昭問候了一聲:“孟少卿。”

孟昔昭也點點頭,“郁都頭。”

然後,郁浮岚繼續坐着,而孟昔昭走到了崔冶身邊。

皇帝睡的叫龍床,連正經的妃子都不允許躺一躺,而是到另外的偏殿裏寵幸,太子睡的又叫什麽呢?

不管叫什麽,反正不是孟昔昭一歪屁股就能坐上去的。

郁浮岚擡眼,看了看孟昔昭那十分自然的坐姿,嘴角一抽,最後還是默默的低下了頭。

好的下屬,是不會拘泥于這等小事的。

太子開心最重要,太子開心最重要,太子開心最重要。

這麽連着默念三遍,他這才把自己洗腦成功了。

而太子已然察覺到了孟昔昭的靠近,他半睜開眼,還沒看清孟昔昭的臉龐,先習慣性的露出了一個淺笑。

“今日不忙了?”

孟昔昭聳肩:“大家都好好的待在自己的帳篷裏,想忙也忙不起來了。”

說完,他看看崔冶又失去了血色的薄唇,不禁擰起眉:“殿下可喝了藥?”

崔冶點點頭。

孟昔昭眉頭皺的更緊了:“喝了藥也不管用嗎?”

崔冶垂眸,回答他:“本就時好時壞,與藥無關,是我身子太差。”

孟昔昭不說話了,神色怎麽看都與輕松二字無關。

看來自己還是吓到他了。

孟昔昭都撞見過好幾回崔冶犯病了,這還是第一次,他看起來這麽擔心。

崔冶心裏突然感覺暖暖的,好像有熱流順着經脈游走。

連身上也不是那麽的沉重疲累了。

他又笑了起來,這笑容看起來甚是甜美。

孟昔昭:……等等,這麽形容一個男人的笑容是不是不太對。

但還不等他繼續想下去,崔冶已經開口:“無妨,二郎不必為我擔心,我已經習慣了。”

孟昔昭:“……”

那更要擔心好不好?!

他現在都有點懷疑,書裏的崔冶不是假死,而是真死在那口棺材裏了!

這怎麽可以!

他付出了這麽多,連人帶感情的一股腦堆上去,這一片赤誠之心日月昭昭啊!再換個人,先不說他能不能信任對方,就是自己的精力,也已然跟不上了。

所以,崔冶必須活着,必須長命百歲,不然的話,他前期的投資、冒着被爹娘揍的風險,不全都白白浪費了?

崔冶要是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估計能當場汪一聲的哭出來。

……

孟昔昭有心讓滕康寧過來,給崔冶把把脈,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他不能這麽做。

中毒這個事,只能讓崔冶自己點破,不能他主動去發現,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別看崔冶現在對他挺好,萬一被孟昔昭發現了他最大的秘密,他一個想不開,決定殺人滅口了怎麽辦?

所以,還是徐徐圖之,徐徐圖之。

……

但也不能太徐了,孟昔昭可以準備好用二十年的時間改良武器,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選種育種,可解毒這種事,他覺得,一年就已經是自己的極限了。

連發現自己有花癡病後遺症的時候,孟昔昭都能做出來直接去青樓驗證到底怎麽回事的行為,對于崔冶這種完全一抹黑、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有一天就毒發身亡的狀态,孟昔昭更是想要掌握所有的資料。

憋着一口氣,在崔冶這裏,孟昔昭什麽都沒說,出大帳的時候,是郁浮岚送他,而郁浮岚把他送出帳外,就準備回去了,誰知道孟昔昭一個反手,抓着他肩膀上的布料,把他往旁邊拽去。

好在現在天已經黑了,沒什麽人看到。

走到一個沒燈籠照的地方,在烏漆嘛黑的空間裏,孟昔昭和郁浮岚大眼瞪小眼。

此刻,我們都是非洲人。

……

孟昔昭問:“郁都頭,殿下的舊疾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為何每次都犯的這麽精準?”

永遠固定在初一這一天,這毒是有人操控還是前世是最有強迫症的大姨媽啊,來的也太準時了吧。

郁浮岚:“……”

他有些驚訝:“你問我?”

孟昔昭:“……不問你,我還能問誰?”

郁浮岚脫口而出:“問殿下啊!”

孟昔昭頓時有種自己看錯眼了,郁浮岚的智商可能跟三皇子差不多的感覺。

……

“正是因為不能問殿下,我才來問你,要是能去問,我還在你這裏費什麽時間?”

郁浮岚看着比孟昔昭更為莫名其妙:“為何不能問殿下,殿下對孟少卿向來都是知無不言,你着實不必擔心這些,能回答你的,殿下自己就會回答你,即使不能回答,殿下也不會生你的氣。”

說着,他有些無語:“畢竟你都畫了那樣一幅畫了,我以為,孟少卿是知道自己在殿下心中有分量,才這麽做的。”

孟昔昭一愣,再開口,突然有些結巴了:“你、你也看到那幅畫了?”

“是殿下給你看的?”

“……我只是心血來潮,開個玩笑,總之,做不得真!說來說去,殿下為什麽要給你看啊!”

一句比一句聲高,雖然都控制在一個度內,不至于讓遠處的人聽見,但郁浮岚還是感受到了孟昔昭的惱羞成怒。

他也不說回去問問太子的事情了,直接扭頭就走,郁浮岚呆愣的看着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兒,他回到大帳之內。

崔冶正納悶他怎麽去了這麽久,然後就看見,郁浮岚帶着一臉空白的表情,走到自己面前,然後深深的低下頭。

“殿下,對不住,我大概……又讓孟少卿對您生氣了。”

崔冶:“…………”

過了好久,他才反應過來郁浮岚說了什麽,他緩緩的看着郁浮岚,當時就有種把他留在匈奴,再也不帶回去的沖動。

孟昔昭确實有點生氣。

那個畫,他連慶福、金珠等人都沒給看,畫完就揣袖子裏了,誰知道崔冶這麽大方,拿到以後就分享出去。

他看不出來自己畫的是他?

還是說看出來了,但沒當回事,搞不好現在整個東宮都知道孟昔昭會畫豬頭了。

孟昔昭:“……”

默了默,他不想繼續坐在這生悶氣,就讓人去後面,叫滕康寧過來,給自己請平安脈。

……

打出了應天府,他是天天點菜吃肉食,隔三差五的還叫自己帶的大夫過來,給他診診脈,看看有沒有水土不服的症狀。

周圍人:“……”

有沒有水土不服,你自己不知道嗎?

見過怕死的,但還真沒見過你這麽怕死的。

不過,也別說,滕康寧還真診出過一點小毛病來。

他說孟昔昭最近吃肉太多,腸胃發虛,有便秘的現象,最好少吃點肉,不然等到了匈奴,那邊鮮蔬更少,說不定他會把自己憋死在匈奴草原裏。

孟昔昭:“……”

他是大庭廣衆之下讓滕康寧診脈的,而這番話,也是滕康寧在大庭廣衆之下說的。

周圍人不敢當他面笑,背着身,都快把自己笑成帕金森了。

然而孟昔昭還不能說什麽,滕康寧的性格他早就有所請教,這人跟匈奴人一路貨色,都不知道察言觀色,都不給人面子。

但是他之後就長記性了,每回把滕康寧叫過來,都是關着門的,倒也方便了孟昔昭問他一些事情。

滕康寧進來,先照例診了診脈,還是老說法,孟昔昭最近有點上火,讓他多喝敗火的藥。

孟昔昭揮揮手,表示知道了,然後湊過去,小聲問他:“你會制毒,那你會不會解毒?”

滕康寧看他一眼,頓時得意的高哼一聲:“你可曾聽過會做飯卻不會吃飯的人?只要是我毒死的人,我全都能救回來。”

孟昔昭:“……”

你快別提你過去的光榮事跡了,要不是看在你還有用的份上,我早把你送大理寺去,給焦大人增加業績了。

孟昔昭可不是開玩笑的,他是真有這個心思,貢獻滕康寧一人,多少陳年舊案至此見到了曙光啊。

……但,說到底,滕康寧只是個技術人員,就跟某些科學家一樣,他只提供技術,又不會親手害人,而且滕康寧至今也沒真的賣過能毒死人的藥,他賣過最毒的,就是給三皇子的致啞藥。

可見孟昔昭和孟昔昂到底有多倒黴……

總的來說,這人是個勞改犯,可以立功贖罪。

但勞改犯并沒有這種自覺,還總以為自己是孟昔昭的座上賓。

孟昔昭朝他一瞪眼,啪的拍桌子,差點把茶杯震到地上去:“害人性命還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本官警告你,以後這種話,不許再說!”

滕康寧:“……你把我叫來,不就是讓我害人性命的,這時候又說這話了。”

孟昔昭一噎:“誰讓你害人性命了?”

滕康寧不服氣的看他一眼,轉過腦袋,小聲嘀咕:“想讓人斷子絕孫,這比要人命還缺德。”

孟昔昭:“…………”

敢情你也知道缺德二字怎麽寫啊。

孟昔昭沉默着糾結了一番,太子那邊的事他還不知道應該怎麽辦,算了,延後,等他想清楚了,再看要不要讓滕康寧出個力。

把這件事暫時的擱置,他也換了一副嚴肅的面孔,“也好,既然說到這個了,那你研究出來沒有?”

滕康寧更不高興了:“你以為制藥跟做飯一樣簡單?這是要一次次試的!”

孟昔昭:“那你就試啊,你現在都跟太醫一個地位了,都有單獨的馬車,那些草藥別人也看不懂,你随便試。”

滕康寧瞪起眼:“我一個人坐在馬車裏,拿誰試,你給的那幾窩兔子,膽子比老鼠都小,跟着舟車勞頓的,都死了一大半了。”

說到這個,孟昔昭也無奈:“那也沒辦法,能帶的活物只有兔子,不然這樣,明日我讓詹不休帶人出去,給你找幾窩老鼠回來。”

滕康寧:“……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孟昔昭古怪的看他一眼:“我跟你開這種玩笑做什麽,放心,不找那種髒兮兮的,找幾窩田鼠,行了,效果其實都是一樣的,除了極為特殊的幾類,哺乳動物的構造其實都差不多,耐毒性也差不多。”

滕康寧一臉疑惑:“何為哺乳動物?”

孟昔昭:“……”

“這你就別管了,總之,好好研究你的絕子藥。”

從孟昔昭的帳篷出來,滕康寧下意識的往後看了一眼,想吐槽一句,卻又顧忌在帳篷間走來走去的侍衛。

哼,這人怎麽有臉說自己缺德的。

他再缺德,研究的也只是一些能讓人快速斃命的毒藥,他可沒想過折磨人。

就連那落胎藥,一開始他也是給一個看着特別可憐的婦人研制的,那人被小叔子玷污,懷了身孕,不敢聲張,只好絕望的跳河,被滕康寧發現,救起來,順便收了點報酬,用這婦人當了幾天小白鼠。

在回去之前,婦人突然對他拼命磕頭,希望他能給自己開一副落胎的藥,滕康寧看着,覺得或許可以,然後,安全無副作用的落胎藥,就此問世。

至于後來他又把這藥賣給了深宅後院裏的女人,那就跟好心無關了,只跟銀子有關。

可再怎麽說!那些女人就是吃了這個藥,以後還是能繼續生育的,而不是像孟昔昭要求的這樣,直接就被……被絕育了啊!

滕康寧是藥癡,其實只要有個方向,他都是樂意研究的,而這次他比較抗拒的原因,還有一個。

那就是,他堅決不相信,孟昔昭能讓所有匈奴人都喝下這種藥。

一開始他還以為孟昔昭是打算把這藥給楚國公主喝,等孟昔昭否認了,他又懷疑是要在婚宴上,下到那單于的碗裏,其實他想說,那單于都六十三了,他們匈奴人還天天騎馬,能生的概率真的很低很低……

但是孟昔昭又否認了,而且讓他研究出來以後,立刻就做一大堆出來。

按照孟昔昭說的量,滕康寧感覺,能直接把五百個匈奴人變成不會下蛋的公雞。

……

匈奴人又不傻,這麽大劑量的下毒,那動靜得多大啊。還不當場就被匈奴人發現了?可孟昔昭把他的話當耳旁風,聽了也跟沒聽一樣,只讓他繼續研制。

罷了,真要出事,反正他自己能脫身,別人,他就不管了。

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休整了兩日,還別說,大家的精神氣恢複了不少。

之前一路走一路趕,不管是誰,看着都有那麽幾分生無可戀的味道,只有匈奴人歸心似箭,晚上還能聽到他們的帳篷或房間裏傳出喝酒大笑的聲音,別的地方,則是一片死寂。

現在,反過來了,大齊人迎着清晨的陽光,互相說說笑笑,連那些注定要跟楚國公主一起留在匈奴的人,都露出了笑模樣,而匈奴人,則集體怨念的盯着他們,一言不發。

太子披着繡有暗紋的月白色披風從大帳中走出來,禮部郎中立刻上前,“殿下,您可好些了?”

太子微笑:“嗯,命他們啓程吧。”

禮部郎中應了一聲,連忙去吩咐。

匈奴人見狀,這才松了口氣。

兩天之後,他們到達了幽州,而幽州的另一側,就是匈奴。

以前秦始皇建長城,是為了抵禦匈奴,但匈奴的地盤其實沒這麽大,幽州那個時候,是在燕國手裏的,秦始皇看中了這裏易守難攻,是天然的險要,才在這建了臨闾關,現在可好,長城直接變城牆,牆的另一側,就是匈奴的天下。

而他們走出大齊的城門,這邊,已然有人在這裏等他們了。

來人戴着匈奴貴族的帽子,幾個小辮子垂在臉側,這人看着二三十歲的模樣,孟昔昭也不能肯定,匈奴人全都風吹日曬的,金都尉今年二十五,看着都跟三十五一樣,而左賢王四十多,看着也跟三十多一樣,完全沒法從面相上看出他們年紀如何。

來人看見左賢王的隊伍,立刻揚起鞭子,喝了一聲,獨自策馬而來,他身後的人們慢了一拍才跟上。

孟昔昭撩着自己的簾子,好奇的看着這個人。

這人嗓門夠大,很可惜,說的全是匈奴語,孟昔昭一個字都聽不懂,只能看到他對左賢王熟絡又高聲的笑起來,叽裏呱啦說了一堆,而左賢王回了兩句。

然後,那人擡起頭,先看向太子的車駕,挑挑眉,然後又看向公主的車駕。

雖然他沒什麽表示,但從表情上,可以看出來,他對太子的興趣比對公主大。

也不怪人家驚訝,能把儲君派出來當快遞大隊長的……也就天壽帝一人了。

隊伍繼續前進,孟昔昭默了默,放下簾子,又坐回去了。

而直到中午,隊伍停下來生火做飯,孟昔昭才從金都尉那裏得知,這個來接他們的,是匈奴的大王子,呼日恰。

匈奴人少,總人口才五百萬多一點。

可能這樣看覺得也不少了,但一對比就知道,匈奴的疆域大概是齊國的三分之二,而人口上,齊國的人口是匈奴十倍還有富裕。

人少,可分配資源就少,想三妻四妾,也難,沒那個條件,連單于這種國家元首,後宮都只有十來個人。

再看天壽帝……他睡過的女人不說有三千,一千絕對是有了……

女人少,那孩子就更少了,單于的孩子數量和女人數量是一致的,而十幾個孩子裏,王子只有五個,其餘的都是匈奴公主,也就是他們自己稱的居次。

五個王子,年紀跨越度也很大,大王子呼日恰今年三十一了,二王子安奴維跟金都尉一個年紀,都是二十五歲,三王子叫休各齊,今年二十。

還有倆王子,但因為沒成年,就不在孟昔昭的了解範圍內。

匈奴對嫡庶看的不重,但對強大與否,和成年與否看的非常重,除非這倆王子能拿出自己祖先冒頓單于一般的本事,不然繼位的事情,肯定沒他倆的份。

而作為看過劇情的人,孟昔昭也知道,那倆未成年王子被新單于壓制的死死的,別說冒頓單于了,就是他們的爹老單于的本事,他們也沒有。

至于繼位的新單于……嗯,就是今天來接他們的這位大王子。

吃午飯的時候,大王子跟左賢王他們坐在一起,坐姿大馬金刀的,跟左賢王隊伍中的每個人都說得上話,連金都尉也被他拍着肩膀,不知道說了什麽。

這人體格健壯,且年紀正值壯年,大約就是匈奴人最崇拜的那種勇士,而且他還擅長交際,知道怎麽跟別人打好關系。

總結,哪怕不看劇情,孟昔昭也能憑這個第一印象斷定,此人十分厲害,是大齊的勁敵。

在書中,他在老單于暴斃以後,帶着人一下子就接管了單于庭,二王子和三王子還沒反應過來呢,人家就已經以單于自居了,三王子勢弱,沒有反抗,而二王子可是大阏氏生的,本身在匈奴貴族裏就很有地位,他打算把自己的大哥拉下來,然而技不如人,當場就被鎮壓了,關起來後,大王子研究了三天,覺得這個弟弟不能留,于是,光速宰了。

……

宰了楚國公主,又宰了弟弟,再宰了一批支持弟弟的人,直把單于庭殺的是血流成河,空餘的地方,則讓自己的屬下補足,把匈奴徹底收拾幹淨以後,大王子才開始琢磨起怎麽當這個單于來。

匈奴單于要想建功立業,很簡單,就一條路,打,收服更多的地盤,這就是匈奴人眼中的好單于。至于發展農業、畜牧業、經濟、建立和中原一樣的城池,這不在匈奴人的考慮範圍內,他們土匪慣了,覺得搶來的東西更香。

齊國大亂的時候,他趁着齊國把兵力都抽調過去打詹不休的造反軍,直接就把從幽州到洛水這一帶的土地,全都吞并到了自己的版圖當中,連部分山東都被他占了,要不是國內有人來報,說女真和月氏蠢蠢欲動,肯定他還要打下去,說不定就坐收漁翁之利了。

而回到了單于庭,他也沒閑着,先是跟月氏人交涉了一番,質問他們不老實的行為,月氏多會做人呢,直接滑跪道歉,但耐不住大王子更缺德,他掐着日子,覺得月氏要派人過來道歉了,于是派出一隊人馬,暗中裝作馬賊,殺了派來的使臣。

然後他坐在王宮裏,久久等不到使臣,登時大怒,決定帶兵去攻打月氏。

攻打大齊的時候,給他劫掠來好大一批的物資,尤其是在山東,正是糧食收獲的時候,搶來的糧草,不僅足夠他打月氏,還足夠他留下一部分,讓他的部下盯着女真,女真自然也想趁火打劫,但在敏感的發現匈奴不是往日的匈奴,更加強大以後,他們就龜縮起來,沒有硬碰硬。

月氏萬萬沒想到,這個大王子居然這麽猛,帶兵如神,而他們月氏裝文化人太久了,跟紙糊的一樣,一下子就被大王子看出來外強中幹,于是,沒多久,月氏城破,月氏王投降,自願連降三級,成為匈奴的貴族小王。

哪怕後來,詹不休安頓住了國內的形勢,反攻回去,也沒占到多少好,幽州一帶還是被匈奴攥在手裏,山東被糟蹋的不成樣子,僅僅搶回了洛水北方那一段不好治理的地方,看着是贏了,其實,國門已經成了匈奴的突破口。

詹不休在的時候,匈奴估計不敢南下,等他死了,那就不好說了。

而從始至終,這位大王子都穩坐軍中帳,不像某些升級流,還讓詹不休打到他的老家,直接把他弄死,大王子的單于之位比詹不休的皇位還穩,甚至比起詹不休來,他更像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至少在書寫完的時候,中原還是有不穩定的因素存在,而匈奴,上下鐵板一塊,全都唯單于馬首是瞻,詹不休這輩子,估計都達不到這樣的成就。

回憶着這些,孟昔昭在心裏想,所以說,他沒看錯,這人是真的非常厲害。

也因為這樣,孟昔昭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那就是——絕不能讓這個大王子繼位!

瞥一眼已經熱鬧的快要喝酒跳舞的匈奴人,孟昔昭站起身,回自己馬車上了。

到了晚上。

他們已經進入匈奴,而匈奴沒那根弦,既不修路,也不建立驿站,在他們看來,邊境都是大好的草場,修路幹什麽,修的越多,牛羊越沒飯吃。

反正單于庭建的挺好,是個規模很大的城池,足夠招待大齊人了。

好在這些日子每晚都安營紮寨,大家都習慣了,就是這地方,有點偏,天黑了,還能聽到遠處不知什麽動物的嚎叫聲。

孟昔昭拎着食盒,來到金都尉的帳篷裏。

把食盒放下,孟昔昭笑着說道:“今日起,我大齊之衆便是客人了,都尉不請我喝幾杯酒嗎?”

金都尉起身,打開他帶來的食盒,頓時嘴角一抽:“怎麽又是包子?”

孟昔昭:“我就愛吃這個。”

金都尉:“……那也不能天天吃吧。”

孟昔昭聳肩:“天天吃也沒事啊,而且,這不是已經到了你們匈奴麽,我聽說,你們養的牛羊,肉質都特別的鮮嫩,正好,讓我手底下的人,挨個的做給我吃,最好一次就給我吃膩了,讓我吃個夠。”

有人欣賞自己國家飼養的牲畜,金都尉自然也是一臉的與有榮焉,拿出從大齊買的好酒,他給孟昔昭倒了一杯:“你又不是以後都不會再來了,匈奴與大齊和平相交,兩國互派使臣是常有的事,你是鴻胪寺少卿,或許還能向你們的皇帝商量商量,讓你來我們這裏,做個常駐使臣。”

孟昔昭:“……”

要不是他知道金都尉是什麽人,可能都會以為金都尉是在故意的擠兌他。

你們是真不知道大齊人對匈奴有多嫌棄嗎?還主動申請當使臣,那跟主動申請流放三千裏有什麽區別?

他微微笑了一下,很有一種“看破不說破”的意思,“以後,我怕是不會來了。”

金都尉問:“為什麽?”

孟昔昭喝了口酒,嘆氣道:“鴻胪寺少卿本就是一個過度的職務,不管陛下還是我爹,都不會讓我在這個職位上待太久,等我回去以後,估計要往上升一升,就是不知道會去六部,還是會外放,做個一地知州、知府。”

金都尉對大齊的官職也有所了解,三省六部,是最核心的朝廷機構,而一地的知府,管的地方就幾乎有半個左賢王庭這麽大。

金都尉有點懵,今天還小小的六品官,明天就真去當小王啦?

孟昔昭還沒說完,他悠悠的看向遠方,仿佛也看到了自己那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未來:“外放三年,說不定都用不到三年,我就會被叫回應天府了,到時候,中書省和門下省,總有一個要讓我去,那時我已經是三品、乃至二品的大員,又怎麽能再訪匈奴呢,如果我真的再訪了,恐怕你們就要擔心了。”

派這麽大的官出使,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兩個國家要打起來了,二是兩個國家已經打起來了。

金都尉:“……如此說來,那也沒什麽辦法,可這不是好事嗎,升官發財,不是你們大齊人最熱衷的事情嗎?”

孟昔昭又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是好事,可是,那樣我以後就見不到你了啊。”

聽他說出這麽一句話,金都尉愣了一下,然後神情稍微柔和了一些:“就像你們大齊說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孟昔昭:“也是,只是以後我錦衣玉食的時候,總免不了的想到都尉你在這邊受苦,我這心裏,不太舒服。”

金都尉:“……”

“匈奴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差勁。”

也就是孟昔昭說這話了,換個大齊人來,金都尉肯定要當場揍人。

孟昔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這才明白他誤會了:“我不是說匈奴不好的意思,我是說,都尉以後跟着左賢王,左賢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那都尉對左賢王如此忠心,肯定也會跟着吃苦,我這心裏,不落忍啊。”

金都尉看着孟昔昭的眼神有點冷:“鴻胪寺少卿,你今天說的話,就不算僭越了嗎?”

孟昔昭放下酒杯,笑了笑:“再僭越也要說,我是真心的想讓都尉好。”

金都尉冷哼:“你是真心的想讓你自己好!”

孟昔昭正色起來,糾正道:“這你就錯了,我對我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不知道你在大齊的時候有沒有聽說過我的事,我還在襁褓的時候,就已經被下了批命,我這一生,活不長久。”

金都尉一愣。

匈奴人信薩滿,這個教和佛教有共通之處,而且這個教的人,都極度迷信,比佛教徒瘋狂多了。

尤其他們特別相信預言和魔鬼上身這種事,聞言,金都尉臉色陡然一變:“那你這是……”

孟昔昭抿了抿唇,一副不想開口的模樣,但是看了一會兒金都尉的眼睛,他做了決定,孤注一擲般的開口:“士為知己者死,我所求的,從來都不是我自己的榮華富貴,而是君脫離苦海,友得償所願,親平安順遂。”

說罷,他痛心的望着金都尉,眼眶微紅:“都尉就是我孟昔昭的友人,為何你卻不相信我的這句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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