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認祖歸宗(1)
掌管農司的李尚書第一個忍不住,幾乎是直接跳了起來,“楊誠,你敢保證這番薯真能達到畝産七百斤?你要知道,大宇最肥沃的田地,稻米也不過畝産三百,麥子不過畝産四百!”
皇上也是探身向前,許是生怕楊誠被吓住,漏了什麽實情,也是極力溫聲安撫道:“楊誠,你可問過那些紅發番人,他們怎麽說?”
楊誠趕緊點頭,略帶拘謹之意應道:“學生當時問過紅發番人,即便語言不通也勉強猜出他們說這番薯在他們那裏很多,而且耐存放,這才裝到船上做糧食學生的麽妹雖然已把那本看過的破舊異域記引了爐火,但她卻記得清楚,這番薯确實高産學生裝了番薯來皇都之前,麽妹一個都沒舍得吃,說獻給皇上,有用自然最好,就是試種之後發現無用,讓我再給她尋別的零食就罷了”
“噗哧!”即便衆人心裏再緊張,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皇上也為這“憨厚耿直”之言翹起了嘴角,直接說道:“放心,愛卿一心為國,即便這番薯産量不高,朕也不會怪罪于你若是當真高産,朕重重有賞!”
楊誠趕緊跪倒,磕頭謝恩,王君軒也陪着一同三呼萬歲
旁邊有一長相極粗豪的武将,這會仔細打量了王君軒好半晌,突然高聲驚叫道:“哎呀,這不是連老将軍府上的二小子嗎?這兩年變了模樣,差點就認不得了”
聽見這話,衆人都有些一頭霧水,只好将臉轉向連老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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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老爺子趕緊起身離席,正猶豫着如何開口的時候,外面卻有小太監飛跑到殿外禀報,“陛下,兵部有緊急公文呈上!”
太監總管趕緊走到殿門口,接了封印着火漆的公文轉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三兩下打開信封,看了卻是一陣勃然大怒,“大膽!懊死的周勇夫,欺朕太甚!”
文武百官見皇上突然震怒,都是驚疑不定,趕緊跪倒聽訓不曾想皇上卻是開口問向楊誠和王君軒,“你們二人西行歸來之時可是救過人?”
王君軒聽到這話,趕緊應道:“回皇上,學生自幼身體不好,同家中武師學過幾下拳腳功夫先前西行歸來的時候,路過一個小鎮巧遇一夥蠻人追殺一個大宇漢子,學生一時義憤就出手把人救下來了前幾日到了皇都,那位唐大哥才同我們分開……呃,皇上怎知這事?”
他這話問的無禮又放肆,顯然是太過驚訝了跪倒一地的文武百官們也在心裏猜疑,聽到這話,難得皇上沒有開口喝斥
皇上也沒吊衆人胃口,揮揮手示意衆人起身,臉色卻依舊鐵青
“前年有奏折彈劾西北嘉陵關守備周勇夫擁兵自重,心存反意朕本不欲相信,遂派人前去打探,不曾想今日密探送了詳情回報,周勇夫罪證确鑿,甚至十九年前西疆大敗也是他通敵洩密,實在是可恨至極!”
“怪不得當年西疆之戰敗得那麽容易,讓三萬好兒郎死在西疆,當真可恨,可恨!”一個武将氣得眼睛通紅,恨不得立刻飛去嘉陵關,狠狠咬下周勇夫一塊肉!
其餘百官也是義憤填膺,有人就道:“當年西疆大敗之後,也是周勇夫一力主張治罪慶安伯皇上仁德,只發配了慶安伯一家,半路卻遇上匪賊,一家子無一活命如今想來,慶安伯軍武出身,家中奴仆多為軍中退伍兵卒,怎麽可能被區區匪賊殺敗?說不定就是周勇夫殺人滅口!”
衆人越說越起勁,沒多久,就連周勇夫霸占民女的傳言都被拎了出來
正熱鬧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連老爺子卻是突然出列跪倒,匍匐在大殿中央痛哭失聲
他這一哭,讓皇上連同一衆文武都驚訝不已,趕緊問道:“老将軍何故痛哭?”
連老爺子擡頭抹了一把眼淚,啞聲應道:“皇上,老臣有下情回禀求皇上開恩恕罪!”
“老将軍不必行此大禮!起身說”皇上當初繼位時,邊疆不穩,連老爺子主動請纓,在外征戰守衛邊疆十幾年,可謂勞苦功高,因而皇上一直待他極為優容,這會兒見他哭得傷心,自然是溫聲安慰一番
不曾想連老爺子卻是不肯起身,又磕頭一番後才道:“皇上許是還記得老臣同慶安伯有同袍之義慶安伯兩次救過老臣性命,老臣一直待他如兄長一般
“當年聽聞慶安伯一家被發配南疆,老臣曾快馬趕去相送,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他們一家慘死在荒郊野嶺可許是老天有眼,老臣在屍堆裏找到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童,尚且還存了一絲氣息
“老臣不忍王家斷了血脈,又懷疑慶安伯遇害有蹊跷,害怕有心人得知消息會加害這個孩子,于是就把這孩子收到自家府裏,借了個庶孫的名頭今日聽到周勇夫罪證确鑿,這才鬥膽說出實情,還請皇上恕罪!”
“哦,王家還有血脈留下?”衆人都聽得瞪大了眼睛
不過皇上也不是傻子,低頭掃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王君軒,臉上閃過一抹了然,“老将軍所說的孩子,可是這連毅?”
“正是,皇上”連老爺子一臉羞愧之意,沉聲應道:“老臣疼惜這孩子孤苦,自他一進門就為他取了一個字叫君軒,盼着他同君子一般氣宇高昂,不因身世孤苦而妄自鄙薄老臣待他照顧有加,不想……哎,老臣治家不嚴,這孩子遭了不少劫難,老臣無奈之下就把他送到甘沛這孩子也是個争氣的,半點沒依仗連家的名頭,讀書科考,直到頭上戴了秀才方巾,老臣才聽到消息,去年更是上了皇榜,成了舉子,這全都是托了皇上洪福,也是慶安伯在天有靈”
衆人聽完,都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連家後院那點陰私誰都聽說過,可今日得知,這一直受歧視的庶孫居然是慶安伯唯一的血脈,文采出衆又獻了高産番薯,若是再加上搭救密探,揭露周勇夫罪行的功勞,等洗刷了慶安伯的冤屈之後,承繼爵位簡直是順理成章之事
不到二十歲的慶安伯,又是新科進士,且有大功于朝廷,簡直就是一飛沖天的架勢……
衆人這般想着,又都齊齊望向跪在連老爺子身旁的王君軒,見他神色怔楞,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身世,衆人難免又起了憐憫之意畢竟突然聽見自己叫了十幾年的爹娘祖父都不是血脈親人,也要驚得沒了魂吧?
“哎,連老将軍起來吧,當年之事,朕也有失察之責”說罷,皇上擡手再次示意連老爺子起身,接着高聲吩咐道:“着兵部、刑部、吏部,三司會審,查抄周勇夫積年罪行,速速報上來!”
“吾皇聖明!”文武百官趕緊再次跪倒,三呼萬歲
皇上病體初愈,今日這出戲又是一波三折,實在耗費精力,他也不耐煩再親自閱卷,扔給內閣重臣們就回後宮去了
一衆文武百官互相遞了個眼色,成群結隊退出了陽明堂相對于沉默的文臣們,一衆武将顯然更是歡喜,雖然皇上沒有明言,但只要長了腦子的都能猜得出,周家這次絕對是在劫難逃
而王家必然會是皇上安撫民心的最好棋子,慶安伯府再次崛起,勢不可擋就是楊誠這個小進士,因為進獻番薯有功,加上得了皇上親口誇贊,以後的仕途也必定平順
世人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多,這會兩人身上還沒披上官衣,一幹官員已是把他們當做同僚看待了一路親近說笑,臨走時還紛紛開口邀約喝酒賞梅、填詞吟詩,無一不缺
楊誠和王君軒不好推托,連老爺子卻是不客套,幾句話就替兩人解了圍,更攆了兩人回別院就閉門謝客了
丙然,不出兩日,三司會審後洋洋灑灑地揪出周勇夫十二條罪狀,其中之一就有誣陷慶安伯并殺人滅口之事
皇上立刻下旨收回周勇夫的兵權,周家滿門下獄
以周家原本的勢力是不該如此輕易俯首,但多年的風平浪靜早就磨滅了周家的戒心,包括周勇夫在內,誰都沒有想到當年滅口時還留了一個孩童,更沒想到連老爺子如此重情重義,硬是暗中籌謀了十幾年;甚至當年那個孩童無意救回的密探也都帶着他的确鑿罪證……
諸多巧合和謀算歸到一處,就成了所謂的天意,周家轟然倒塌
楊誠和王君軒隐隐擔心周勇夫狗急跳牆,連老爺子卻要他們把心放到肚子裏,朝中重臣多的是老狐貍,皇上對兵權也從未放松,更何況還是這般牆倒衆人推的時候,因此不必皇上開口,嘉陵關的幾位副将就主動把周勇夫裝進囚車,送來皇都了
楊誠和王君軒聽得是半信半疑,但很快殿試的皇榜也發布了,新科進士揚名天下楊誠和王君軒憑借皇上的賞識,雖然沒有撈到狀元、榜眼或探花,但也分別排在一甲第七和第八
又一日大朝會,皇上再次召了楊誠和王君軒上朝,當場封了楊誠一個六品官,入農司,另外又派駐巡風使一人,農司筆吏兩人,一同暫挂甘隴府衙,明年專司在甘沛一地試種番薯楊誠當即跪倒謝恩,高呼萬歲
輪到王君軒之時,皇上不但恢複了慶安伯的爵位,甚至賜下了一座新府邸,等要再賞賜官職,王君軒卻是跪下懇求,“皇上下旨昭雪王家冤屈,又着學生承繼爵位,學生已是感激不盡本欲一腔熱血報效皇上恩德,但無奈王家只留存學生一條血脈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還望皇上恕罪,準學生長住笆沛,為父輩守墓,延續王家香火王家阖族在天之靈,都會感念皇恩浩蕩,懇請皇上成全!”
皇上本就是心存試探,畢竟好不容易把周家拔掉,若是王家再度起勢,他豈不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攆走猛虎又迎進豺狼?這會聽到王君軒主動提出不入仕途,要回鄉守墓,他怎麽會不願意,但轉念一想又覺大宇錯失一位人才,于是嘆道:“慶安伯若是在天有靈,定然會歡喜王家有如此好兒郎罷了,朕就成全你一片孝心,準你回鄉守墓,你如今回歸王家,可有名字?”
“回皇上,尚未取名字,求皇上金口賜下”
“好,王家沉冤得雪,如今正是中興之時先前連老将軍取的毅字很是不錯,留下吧朕再賞賜你一個字,興祖”
“謝皇上賞賜!”王君軒……不,如今正式回歸本家的王毅王興祖,三呼萬歲,叩謝天恩
皇上點頭,順口又賞了大批的金銀財物,甚至把甘沛縣每年一半稅賦作為慶安伯俸祿
這次,當年幾位同慶安伯有過同袍之義的武将也一同跪倒謝恩,看得皇上更是龍顏大悅
身為同天子住在一城的皇都人,好似一出生就帶着千裏眼順風耳,但凡朝堂上有個風吹草動,不過幾個時辰,茶館、酒樓就能傳得繪聲繪色
而連老爺子如何義薄雲天撫養好友血脈,假作庶孫遮人耳目,如今王家沉冤得雪,後繼有人這樣的故事簡直是茶餘飯後最好的新奇段子,幾乎是沒一日,連水溝裏的老鼠耳朵裏也都塞滿了王興祖的名字
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感慨,而連家後宅裏,更是酸味刺鼻了
被關在佛堂吃了半年素的連大夫人,從送飯婆子那裏聽到消息,實在忍不住,冒着被休的風險跑了出來
連老爺和連大少爺總算找到了主心骨,一家三口攆了丫鬟婆子,湊在一處都是恨得咬牙切齒
早知道那個野種不是連家人,他們何苦算計了這麽多年,枉做小人早知道那個野種有這樣的大福分,他們就是裝也要裝出個慈愛父母,兄友弟恭,可惜那麽多死結卡在中間,如今想要輕易化解,怕是不可能了
連大少爺一想起昨晚酒桌上那些狐朋狗友的嘲諷,就惱得額頭青筋暴起
新科進士、少年英才、加官進爵,這些怎麽都會落到那個野種頭上?他這個堂堂将軍府大少爺,反倒淪落成了陪襯和笑柄
想到這,他憤恨的道:“爹,娘,趕緊讓人去喚那野種回來也不必如何客套,他吃了我們連家二十年的飯,穿了二十年的衣衫,別說如今只是小小的伯爵,不入流的進士,就是官拜內閣,見了你們也得磕頭行禮生恩不如養恩重,他若是敢不恭敬,就寫張狀子扔去大理寺,讓全天下都看看他如何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這話連老爺越聽越覺有道理,這麽多年來一直看成垃圾一樣的小子,突然要他卑躬屈膝,以禮相待,他怎麽想也彎不下那個腰,撐不起那個笑臉,于是也跟着附和道:“安哥兒說的有理,我們連家養了他快二十年,受他幾個頭也不算什麽!”
倒是連大夫人難得轉了心思,開口勸道:“他如今畢竟不同了,咱們也莫要讓他難堪,還是要拉攏一下我記得我娘家還有個庶出的侄女未曾婚配,不如一會勸勸老爺子,把人許給那個野種,以後也不怕他翻了天去”
聞言,連老爺同兒子對視一眼,父子倆齊聲贊道:“這辦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