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熱氣騰騰的一杯牛奶很快端上來，店主的視線在兩人之間繞了兩圈，試探着開口：“真巧啊，好久沒見過你們倆了。”

于蕭不鹹不淡地掃他一眼，店主也察覺到氣氛不同尋常，聳了聳肩離開，還順便帶上了通往一樓的門。

“不會喝酒就別喝，”于蕭把那杯牛奶推到方予同面前，“吃的虧還少麽？”

不少。

方予同這些年生活習慣非常不健康，晚上不吃東西已經成了習慣。

一杯酒下肚後胃裏火辣辣的疼，喝了口熱牛奶才有所緩解，索性打開話匣，“你為什麽突然辦選秀？”

“想辦就辦了，哪有為什麽。”

方予同輕輕呼出一口氣，以往都能忍住的疼痛此刻格外難以忽視，嘴上卻沒表現出分毫：“不做你的導演夢了？”

“綜藝節目導演也是導演，換個心情而已，我和霍導一樣，找不到心儀人選寧願不拍。”

方予同的指尖握緊了些，“五年都沒找到麽？”

于蕭定定地看着方予同，低聲道：“沒有，只有你。”

眼瞧着話題又要朝着五年前的事上偏，方予同皺了皺眉，反問：“這節目和別的有什麽不同麽，還是說也是資本賺錢工具？”

“你怎麽想？”

“你是導演，節目的理念取決于你。選秀投入少回報高，擠得頭破血流也正常，只不過……我很難想象你做這些。”

于蕭将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又從冰桶裏拿了瓶啤酒出來，在桌邊使勁一敲便開了蓋，“我的想法就是，拒絕資本幹預。”

方予同一愣，仿佛聽到什麽天方夜譚，“選秀節目拒絕資本？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不要命的理想主義。

“聽上去很難實現吧，所以我才來找你。資本這種東西，只對資本家是好的。我想辦一場只靠實力和能力的選秀，拿作品出來說話，而不是被捧起來的流量。”

方予同眸光一閃，神色比剛剛緩和了不少，“挺有意思的。”

“找你也是這個原因，”于蕭又叼了根細煙，“和你這麽多年做的事一樣，你應該懂。”

方予同自嘲般笑笑：“娛樂圈打工人罷了。”

“下個月初官宣，各地海選，海城是第一場，你要來嗎？”

“于導，我好像還沒和你簽合同。要是我不來，你這節目也不辦了麽？”

“嗯，”于蕭坦言，“接手就是因為你。”

這一套直球下來把方予同打得有點蒙，他印象裏的于蕭不僅沉默寡言，而且向來說的比做的少，心思很難揣摩。

相反，曾經的方予同坦坦蕩蕩，毫不畏懼又直截了當，如今卻變得和曾經的于蕭一樣。

“合同我會簽的，”方予同說道，“不過于蕭，走出這裏之後，以前的事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吧，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抱歉，我不做沒有把握的承諾。”

于蕭像是喝得多了，原本深邃晦暗的瞳孔蒙上了一層水光，看上去比平時亮了很多。

方予同不敢和他對視太久，但這麽匆匆一眼，也看清了他眼中的自己。

“我們會合作愉快，但我不保證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不過你要是願意，我可以陪你裝。”

于蕭的聲音原本就沙啞，酒後更是要了命的蠱人，曾經方予同對這樣的聲音毫無招架力，幾乎是言聽計從。

可現在，方予同卻隐隐有些怒氣：“我沒有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睡一覺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這圈子就這樣。”

“方予同。”

“那些黑料你應該都清楚，所以于蕭，我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我了，事情在我這裏也早就翻篇了，沒你想象的那麽死去活來，也別把自己看得太重。”

于蕭眼神一暗，“這樣最好。”

聽見他這麽說，方予同的心情非但不輕松，反而更沉了，湧上一種說不上來的複雜情感。

“不早了，”于蕭看了眼手腕上的舊表，“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家離這裏很近，于導還是關心自己吧。”方予同撐着桌子起身，遲鈍地感受到胃裏的抽疼，太陽穴也很脹。

于蕭敏銳地捕捉到他動作的不自然，眉頭一緊，一把捉住方予同的手，發現冷得吓人。

怪不得一直握着裝熱牛奶的玻璃杯。

方予同甩開，剛想說什麽，于蕭卻猛地站起身，另一只手貼上他的額頭，這才發現劉海都被冷汗沾濕了，幾捋粘在一起。

“你怎麽了？”于蕭一臉嚴肅，“胃疼？”

方予同咬牙忍着痛搖頭，口罩卻被于蕭往上拉好，帽檐也被壓低了些，“去醫院。”

“于蕭！”方予同想掙開，奈何胃痛的感覺已經蔓延到全身，讓他根本使不上力氣，只能被于蕭拉着走，“你喝多了怎麽去醫院！”

“找代駕。”

這下好了，一旦被拍到真·實錘，罪加一等，直接坐實了傳言。

方予同掙不開，索性也就不掙紮了，由着于蕭溫熱的手緊緊卡住他的虎口，穿過嘈雜喧鬧的人群，走到路邊空曠無人的街頭，依舊不肯放手，反而握的更緊了，生怕他會跑一樣。

方予同被氣笑了，“于蕭，你嫌我黑料還不夠多是不是？”

“黑料再多這制作人的位置也是你的，”于蕭一邊單手發消息一邊說道，“不用擔心。”

也許是心理作用，方予同的胃疼似乎減輕了一些，也不再一個勁冒冷汗了。

幾分鐘後，一輛車停在路邊，于蕭熟練地拉開車門讓方予同坐進去，剛關上門，駕駛座上的人笑着便回過頭，“車裏有胃藥和止疼藥，需要嗎？”

“開你的車。”于蕭淡淡道。

方予同有些詫異地看回去，這人看上去二十出頭，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孩子，從上車開始就一直挂着笑容，性格也很開朗，聽見于蕭的話後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五年前的于蕭生人勿近，別說主動交朋友，就連倒貼的他都置之不理，方予同可以說是一個例外。

這人似乎也是大學生的年齡，眉眼間還透着些未完全褪去的青澀，眼神卻始終發着光，一看就是還沒怎麽踏入過社會，那雙桃花眼時不時從後視鏡裏偷瞄方予同，和他對上視線後又慌忙錯開。

方予同不禁想到五年前的自己，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車內沒人說話，氣氛有些尴尬。

“咳……那個什麽……方影帝你好，我叫晏陽，我是你的粉絲！”

方予同應了一聲，又沒了下文。

旁邊的于蕭輕啧：“讓你好好開車，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哎——師父你不能因為這事訓我，我這是見到偶像激動！再說了，我也沒不好好開車啊……”

方予同一怔，張張嘴卻什麽也沒說。

聽他和于蕭說話的态度，應該挺親密的。

但不管是什麽樣的關系，都和他無關。

“那個……叫方影帝好像有一點奇怪，我可以叫你同哥嗎？如果介意的話就當我沒說！”晏陽格外自來熟，又不會讓人感覺到不舒服，和他的名字差不多。

方予同沉默了兩秒，才道：“可以。”

稱呼什麽都無所謂，只不過搞得和他們還會經常見面一樣，很奇怪，尤其是有于蕭這一層關系在。

兩人誰也沒主動說起關系，車很快就停在一家私人診所門口，方予同道了聲謝，下車前又被于蕭叫住了。

“方予同。”

“說。”

“晚安。”

方予同一頓，回過頭定定看了于蕭兩眼，最後什麽也沒說，戴好口罩走進醫院。

他喝得有點狠，胃一陣陣抽疼，估計是老毛病犯了。

幸好于蕭沒有跟進來，他一點都不想把脆弱的那一面暴露分毫，尤其是對于蕭。

剛坐下，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方予同拿出來一看，是林木“工作四號”那個號收到了一條新消息，是于蕭發來的，這家醫院的地址。

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湧上心頭，方予同閉了閉眼，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回去，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另一頭，晏陽将車窗整個降下來，趴在窗框上看方予同的背影，半晌才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師父，你這追夫之路任重而道遠啊。要是我就直接A上去！在這當望夫石多沒意思啊。”

“正常點。”

“噢，”晏陽瞬間改口，“表哥，那要在這等他出來嗎？”

于蕭終于點燃煙，深吸一口後輕輕呼出來，“開到邊上去。”

晏陽不喜歡煙味，咂舌道：“快點追回來吧，也只有他能收拾你這老煙槍。哦對了，哥你有空得請陳醫生吃飯，今天本來不輪到他值班的……”

“你請，我給你報銷。”

“好……不行了，哥你自己坐着吧，待會兒江存聞到煙味又要不開心了。”

于蕭蹙眉：“你還和他有聯系？”

“哎呀說來話長……待會兒給我打電話啊哥，走了。”

于蕭應了一聲，收回視線，又給林木發了一個位置過去。

在于蕭的印象裏，方予同似乎一直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人，看上去直率坦蕩，其實負面的天大的事都會被他藏在心裏，外露出來的只有善意和快樂。

方予同好就可以，不需要被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