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舞臺

舞臺

單驀其實可以做到。

正如姜湫所說,他像是一只狡猾的貓,如果他想,他随時随地都可以把自己真實的情緒藏起來,包括那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喜歡,包括恐慌與憤怒。

但他沒有。

憑什麽他內心裏有個聲音在嘶吼着。他很少抱怨世間的不公,畢竟他從出生起就遭受了太多的不公——習慣了,痛慣了,也就麻木了。但他此時此刻,忽然就覺得全身一輕,毫不掩飾地——就那樣看向狄闌。

他知道吧,單驀心裏道,他肯定已經知道了。

“狄老師,你怎麽在這裏”

“明天藝術節表演,我怎麽能不來看看你們的排練成果呢”狄闌注意到了單驀的神色不同于以往,但他沒有提起這個話題, “哎,這位是——”

“狄老師好。”舒默甜甜地笑道, “我老哥給你添麻煩了吧。”

狄闌一笑: “是小默好多年不見了,你……”

“是啊,上次見面的時候,您的模樣把我吓壞了呢……”

狄闌一愣。

上次見面,她明指暗指便是自己渾身是血地倒在安逸家門口的時候。

那女孩狡黠地一笑,又仿佛什麽都沒說過的樣子: “抱歉,我一激動,什麽都蹦出來了——我哥現在在哪兒,我去找他玩吧。”

“行政樓四樓數學組辦公室。”狄闌道, “不送了啊”

“也不用送,我多大的人了——”舒默吹了聲口哨,便在藝術樓周圍零零散散的目光注視下,一蹦一跳地朝行政樓奔去。

單驀瞪了眼女孩遠去的背影。

“你倆……認識”狄闌終于轉過來,卻心裏一跳,他從來沒見過單驀生氣的樣子——盡管只是沒了平時的笑容罷了。

“……不認識,她來找我問路的。”單驀無辜地說,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哥哥,你是來……看我們排練的嗎”

沒等狄闌開口,音樂教室裏就竄出了一個人影,大聲地道: “闌公主!奴婢可算等到您了!”

“沒大沒小的,”他笑道, “對,來驗收下成果”

“哎,我覺得不行——”姚斐忽然話鋒一轉, “這樣不就是提前給你劇透了嘛,多沒意思!反正啊,我辦事,你放心,不會出什麽岔子的!”

狄闌的臉一沉: “我明天……有事。”

單驀的臉上一閃而過無法言喻的失望,像是布滿繁星的夜幕忽而被陰雨覆蓋般。沒人發覺他在短短一瞬間流露的感情——因為他其實知道,明天是……至關重要的一天。

沒有破綻,計劃完美。

他只要到場,說出自己知道的……那麽一點兒東西就可以了。

自己不會從童姐身邊離開,也不會從這個學校,從狄闌身邊離開。

只可惜,歌只能留給遠方。

“哎!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姚斐撓撓頭, “看錄像總沒有身臨其境的好……歌你是聽過的,但舞臺效果嘛……湫湫出了點兒主意,我還期望你能欣賞到呢……”

衆人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音樂教室門旁的姜湫。她沉默不語地逗着一旁的小白貓玩,大抵是以前闖進教室來的那一只。

“沒事……”單驀倒是先開口了,他這樣一說,讓狄闌更是愧疚。

狄闌心裏懊惱地想,小朋友肯定很期待吧。

“狄老師,”單驀走到了他的身旁,淺灰色的眼睛裏靜影沉璧, “我和斐姐會加油的,你也要……加油。”

“嗯。”

狄闌一步上前地抱住了單驀,雙手坦蕩地在他背上拍了兩下,露出了個勝利者的笑容。

那一側的姜湫擡頭看了看相擁的兩人,看了看在一旁笑着的姚斐,只是很少見地露出了個微笑,踮着腳在姚斐的耳邊說了點兒什麽,高個兒的女孩霎時驚喜地看着單驀,然後朝她點點頭。

你也要加油。

狄闌仿佛看透了這幾天來莫名其妙的焦躁,不管是找不回來的記憶還是神秘的相片,都無所謂了。

那是明天的風嗎

一個人只有先朝前看,才有資格往後看。

+

“歡迎各位來到文藝晚會暨一中第二十六屆藝術節的現場!現在請我為你們介紹到場的嘉賓……”

“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哎呦媽呀,這咋整的呀!這不是趙王五的兒子嗎!”

藝術節的氣氛一如既往地高漲,開幕,朗誦合唱,相聲小品,一個不落地呈現在臺下觀衆面前。一中的報告廳其實可以容得下整個高中的學生,但是厲校長致力于把藝術節辦得沒有遺憾,硬是請了不少專業人員,在學校的體育館中間搭了舞臺,高一學生坐舞臺前面,高二高三則坐在高處的座椅排上。

舞臺的效果很不錯,音效,燈光,湊合點看的話,和一個小型演唱會的配置沒什麽差別——至少站在學生的角度看,這已經是最好的舞臺了。

丁爾因為口才好而成為了主持人中的一員,他報完幕準備去後臺歇歇,便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聲音:

“小單同學,別動——”

“別別別斐姐!我不要!”

卧槽,作為本分守紀的一中學生,怎麽能置之不理呢!

于是他一把推進去,喊道: “姚斐,你——”

“不要臉”這三個字還沒出口,他就瞧見了僵硬地坐在高腳凳上的單驀,以及,拿着一包化妝品,手上還抹着BB霜的姚斐。

“怎麽了”姚斐本來就要得手了,被丁爾一聲吓得縮了回去,只得抱怨地說道。

“不是斐姐……”丁爾不可置信地說着, “你,會,化妝”

“不會啊。”她擺了擺手, “女孩自帶的天賦,不可以嗎”

丁爾愣了一下,狂笑了起來: “斐姐……害人終害己啊!”

“幹什麽!瞧不起我是吧!我今天就要——”姚斐眼尖手快地按住了單驀,卻不料她的手被另一個人抓住了:

“姚斐,消停會兒吧。”

衆人看着一臉黑線闖進來的周與漠同學,更是一個頭成三個大,丁爾立刻嫌棄地道: “周哥,你來……”

“我會。”他的語氣很堅定,但是面部表情十分僵硬。

“你……再說一遍”

“我,會,化,妝。”他咬牙切齒地重複了一遍, “……我媽是劇院的,她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教我……”

空氣瞬間凝固了。

第一個“噗嗤”笑出聲的居然是平日裏形象文靜的單驀。

“喂,小單……”周與漠幾乎是翻了個白眼。

“抱歉抱歉……哈哈哈……”單驀咧開嘴笑着,那對小虎牙又少見地露了出來。

姚斐和丁爾笑點本來就低,只是礙于周與漠的面子而沒有笑出來,被單驀一點,他倆笑得跟過年放的炮仗似的,一抖一抖地根本停不下來。

周與漠事實上并不是什麽鑽牛角尖的人。他知道那都是出于朋友之間的玩笑話,并沒有真心嘲笑他的意思,也只是一笑而過。

“趕緊的!我這可是好心!”周與漠氣急敗壞地直接把單驀的椅子轉了回去,二話不說就開始往他臉上抹東西。

觸感挺奇怪的,單驀心道,但是完全能感受得到……手法熟練,他沒有在拿班級開玩笑。

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的笑了呢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允許過自己,如此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他只知道暴露內心是件壞事,他只知道一顆真心經不起風霜雨雪的背叛,但似乎……

有這麽些朋友,真的很好。

姚斐驚道: “我靠,周哥你真學過啊!挺專業的!”

丁爾: “我看可以啊!早知道就不讓學校那群小姑娘擺弄我這張帥臉了,找周哥您多好!”

周與漠幽怨地道: “絕,不,能,說,出,去。”

大概20分鐘後。

“滿意嗎”周與漠收拾了工具,用餐巾紙擦了擦手,準備給姚斐化妝。

單驀其實從小到大都沒化過妝,連防曬霜和潤膚乳都沒怎麽塗過,這種感覺讓他有些興奮。他慢慢地睜開了眼,一眼便是鏡子中的自己:膚色沒差太多,鼻梁顯得更挺了些,眉毛好像仔仔細細地按照他原有的眉形勾了一遍,有一種“好像畫了又好像沒畫”的極高境界;大地色的眼影只是微微地打了一圈,配合整體的眼妝,卻讓他的眼睛顯得更加深邃……

“我的媽……”姚斐立刻五體投地, “爸爸!以後我出道的話,就請你做專業化妝師!!開兩倍薪水!”

人高馬大的少年這時卻紅了臉: “閉嘴,說什麽呢……”

“其實挺好的不是嗎”單驀忽然道, “我覺得你……其實很享受。”

人一輩子,能把自己喜歡的事幹到底,也是一種歸屬。

周與漠沉默着點了點頭,然後便專心打理起姚斐的造型來。

化妝的時間過得很快,在周與漠剛完成浩大工程的剎那間,主持人探頭進來喊道: “快到你們了,趕緊!最後一個壓軸,可要加油啊——”

“肯定不負衆望。”姚斐朝他比了個“V”字,剛化完妝的少女帶着股靈氣的美,那比她矮上半個頭的主持人愣了愣,立刻就臉紅地離開了。姚斐忙攔住道: “小弟弟,等會別給我們報幕,燈拉黑,我們自己說!”

人家哪裏顧得上再回來,只聽見主持人遠遠地道: “好好好,安排了!”

姚斐見狀,便崇拜地看向周與漠,誇道: “唉,周哥……沒想到你深藏不露啊,水平這麽好,我都可以當萬人迷了……”

周與漠捂着眼睛: “回去不要再提了。”

“行——單驀,準備好了嗎”姚斐頭一次認真地看着單驀,眼睛裏閃耀着溫柔與自信。

單驀第一次從狄闌以外的人眼中捕捉到那種光芒,而後,他有些迷茫地看向丁爾,看向周與漠。

他們的眼睛裏,居然都有那種光芒。

他想,或許時過境遷,有那麽一種溫暖,他會去努力地找回來,一件件地找回來。

“嗯。”

單驀如釋重負地答着,忽然間,他的眼前冒出來出很多的東西,但是都飛快地閃過去了——只剩下漫天的狄闌的身影。

此時此刻,狄闌也正像自己一樣,跨過從來沒有踏足的禁地。

每個人都不會是孤身一人,因為那些溫柔的人,心中總還有另一個人。

“小單,斐姐,加油啊!”丁爾歡呼道。

“加油,你們能行的。”周與漠放下了剛才的怨氣,也發自內心地道。

姚斐走在單驀的前面,自信地踏着步子,走到舞臺中央。單驀不聲不響地到鋼琴旁坐好,和姚斐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便開始彈奏較長的前奏。

場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在沒有燈光的舞臺上,只流動着潮水般四溢開去的琴聲,像是誰的呢喃細語般,說不上是悲傷還是喜悅,但仿佛,有一塊說不出的東西,壓在每個人的心上,不沉重,卻存在。

緊接着,一個女聲從遠處傳來:

“歌曲名: 《燈火怎闌珊》。作曲, Piano:單驀;作詞:狄闌;演唱:姚斐。”

“謹獻給那些,一生尋找燈火,徘徊遠方的人。”

————————

擁有小黃V了有點興奮=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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