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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暗獄,審判庭。

凄厲的喊殺聲呼嘯而過,如野獸咆哮着竄入斑駁雄偉的殿堂。

現場亂作一團,地上躺着無數屍體,分不清是誰的血液将地板染成亮紅。

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站在殿堂中央,劈手抓住襲來的長槍,反手一下紮穿襲擊者的胸口!

襲擊者倒下,而大漢搖搖欲墜。

長久的争鬥讓他力有不逮,急喘似野牛,汗水混着鮮血汩汩流下,淌過胸膛的傷口。

可即便身負重傷,他也要張開嘴,和同伴們一起怒喊——

“放了雪萊公爵!”

“公爵是受人誣陷的,公爵無罪!”

這是群身穿黑白條紋囚服的人。他們手腳戴着沉重的鐐铐,脖子套着項圈,迎上守衛手中尖銳的長槍,不要命地往行刑臺逼近。

行刑臺上豎立着至少五米高的十字刑架,刑架鏽跡斑駁,呈現痂垢般的暗紅色,仿佛沾染着永遠洗不幹淨的血跡。

一個面相清冷的銀發男人被綁在上面,嘴唇泛白開裂,遍體鱗傷。

如瀑長發被風吹動,絲絲縷縷地滑落瘦骨嶙峋的肩胛。

他似乎能聽到周圍的動靜,又像是被困在難以逃脫的夢魇中,睫毛輕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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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發現高空之上漂浮着一個年輕人的魂體,也沒人聽到鬼魅般在對方耳邊響起的輕語。

“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帶許子昭穿越過來的第三個小時,神秘人的耐心快要告罄。

成為暗獄的典獄長,平息這場動亂,懲治不安分的囚犯。

這麽一個簡簡單單的選擇,有必要想三個小時?

年輕人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地說:“不是你讓我看的麽。”

許子昭穿越的時候正在吃飯,下一刻場景變化,灰蒙蒙的天穹代替天花板,他手中還拿着筷子和碗。

也不知道是不是過于震驚,神色出奇的平淡。

神秘人一時心梗。

他讓許子昭直面這場鮮血淋漓的争鬥,是為了引起對囚徒的惡感,不是讓人把這當成電影來消遣!

似乎顧忌着什麽,神秘人按捺住火氣,繼續施以美妙甜蜜的諾言。

“所以你看啊,這裏就是暗獄。”

“金碧輝煌的殿堂,恢弘壯闊的領地,翹勇善戰絕對服從你的親兵,無法忤逆你的囚犯。

只要成為這裏的典獄長,你就能享受這些至高無上的權利。”

“而過去又有什麽好留念的呢?”

神秘人的聲音逐漸放輕,透着股循循善誘的魔力。

“沒有權利,沒有金錢,甚至沒有一個關心你的人,這樣的生活過着有什麽意義?”

他非常了解許子昭的處境。

青年自幼父母雙亡,被親戚當成累贅包袱丢進孤兒院,嘗遍人間冷暖,活得凄苦伶仃。

長大後情況也沒怎麽好轉,性格說不上有缺陷,但總是和人親近不起來。

上司把他當空氣,同事把他當背景板,沒有至交好友,吃飯、看電影、看病……幹什麽都是一個人,回家再晚也沒人打電話關心。

孤獨寂寞,無依無靠,薪資平平甚至堪稱拮據。

這樣一個人,究竟有什麽理由去拒絕擺在眼前的衆星捧月和榮華富貴?

許子昭似乎觸動。

然而他深思熟慮了一會兒,竟是轉過頭來,平靜地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

“……?”

神秘人篤定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許子昭。

“你在開什麽玩笑?”

“明明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答應成為典獄長,讓親兵把下面膽敢劫囚的惡徒抓起來狠狠懲治,你就有取之不竭的黃金珠寶和無上權利,再高傲的人都得在你面前低下頭顱,再高貴的大人物都得對你卑躬屈膝!”

“天大的好處就在你眼前,你居然說——算、了?”

許子昭點點頭:“你給出的報酬很豐厚,我确實被你說動了。”

他在心裏大概換算了一下。

黃金現價四百七十元一克,一噸是一千千克,四億七千萬。

神秘人為他展示了一倉庫,足足幾百噸的黃金。

有這麽多錢,別說把辭職信甩在老板臉上,就是讓老板站起來把位置讓給他坐,都沒什麽問題。

可許子昭再一次堅定地搖頭:“但是不行,我得去領養貓呢。”

此話一出,神秘人再度懷疑自己聽錯了:“貓?”

“是啊。”

許子昭說着對錢心動,臉上卻一點表現都沒有。

只有提到貓的時候,語氣多了分真切的溫柔。

“一只腿腳不太好的小黑貓,吃飯的時候會呼嚕嚕。我才剛申請成為它的領養人,連貓糧貓窩貓抓板都買好了,窗子陽臺也都封了,開車過去要兩個小時,今天特意請了半天假去接它。”

年輕人嘟嘟囔囔,抱怨如果沒有神秘人帶他穿越這一遭,他早就抱到柔軟的小貓咪了。

“……”

神秘人沒說話。

他的臉色一點點地變得可怖起來。

就為了一只殘疾的貓,拒絕滔天富貴?

“簡直可笑!”

許子昭眼前一花。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他從半空跌落,直線往下墜。

還好神秘人沒想摔死他,他的反應也算快,收腹屈膝緩沖了一下,這才沒摔個頭破血流。

“許子昭,你沒得選!”

神秘人一言不合撂攤子,先前的和和氣氣仿佛全是假象,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陰恻恻威脅。

“你的身體已經沒了,回去只能當個孤魂野鬼,不成為典獄長,你在這裏根本活不下去,我勸你早點認命!”

說着,神秘人轉身消失不見。

許子昭:“……”

許子昭擡眉,眼底一片漠然,輕輕嘆氣。

不由分說把他從家裏擄走,送到這險惡非常的監獄,承諾他只要成為典獄長,就許以天大的好處。

《我,秦始皇,打錢》聽着都比這靠譜。

但許子昭也沒轍。

神秘人能不驚動任何人帶他穿越,估計殺他也就擡擡手的功夫,除了裝傻充愣,他沒別的選擇。

至于後面惹怒對方,許子昭也不想的。

只是直覺讓他有一股毛骨悚然的預感——要是答應神秘人的那些要求,他就會落到一個比死還凄慘的下場。

很快,許子昭就沒時間去想別的東西了。

神秘人的消失,宛若抽去他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層膈膜。

剛才還有些失真的聲響,一剎那争前恐後地擠入許子昭的耳裏,爆出陣陣嗡鳴。

許子昭只要側耳,就能清晰聽到無數人的慘叫。

利器紮進肉裏,噗呲一聲,血花兒綻放。

鐐铐勒斷脖頸,赫嗤赫嗤,死者生前的嗚咽像破舊的老風箱。

濃郁的血腥味混合屎尿的惡臭萦繞鼻前,一個個鮮活的身體在眼前倒下,最後僵硬變冷。

這是戰場。

不是電影拍攝現場,是真實的、會死人的戰場。

……

許子昭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劇痛逼出冷汗,也讓他快速回神,第一時間蹲下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沒時間讓他害怕。

通過神秘人的只言片語,還有三小時的仔細觀察,足夠許子昭捋清楚現狀。

這裏是暗獄,帝國為了審判要犯所構建的監獄,無數窮兇極惡的囚徒被關押至此。

時代,不是許子昭所熟悉的現代。帝國,也不屬于歷史上出現過的任何一個國家。

他來到了一個完完全全架空的世界。

而今天,好巧不巧是行刑日,一位曾經的貴族公爵即将被處決。

囚徒中有不少公爵的擁趸,他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于是策劃了這一場瘋狂的劫囚行動。

不管遭遇的這一切有多麽不可思議,不管心裏有多麽焦躁不安,許子昭都必須馬上冷靜下來。

他仔細回想,觀察四周。

——這裏與其說是殿堂,其實更接近古羅馬時期放大無數倍的鬥獸場。

——環形場地,大理石階梯如金字塔般層層堆砌。最上面是神似王座的主位,其次是觀看席。場地開闊,一覽無遺。

沒有地方可以躲藏。

許子昭當機立斷,欲要鑽進屍體堆裏假裝死人。

手都已經碰到底下那位雙目圓睜的仁兄了,巨大的砍刀忽然從頭臨下!

簌簌風壓刮上肌膚,如針紮般,他仿佛已經感受到身體被撕裂的劇痛。

……不行!腦瓜子砍成兩瓣很醜的,縫不起來!

許子昭正要努力躲,千鈞一發之際,一只布滿硬繭的大手從後伸出,将他揪出刀鋒籠罩的陰影。

“你是……”

救下許子昭的男人看上去起碼有兩米高,在這一衆人高馬大的囚徒裏,都是極其顯眼的存在。

鷹眸銳利,豐神俊朗。衣服沾滿不知道是自己還是敵人的血,眉宇間一股戾氣揮之不去。

許子昭氣還沒喘勻,就在那犀利的審視下再一次屏住了呼吸,背後寒毛根根立起。

多虧神秘人那喋喋不休的三小時“溫情介紹”,飄在空中的時候,他就記住了這個男人的臉。

眼前的男人是策劃這場劫囚行動的主謀。

同樣也是曾經立下赫赫戰功,卻心生歹念背主叛國,以屠戮血親、謀害忠良等十多項罪名下獄的前帝國上将——陸司澤!

要命的是,陸司澤的審視并沒有停止,似乎發現了什麽端倪,沖他眯了眯眼睛。

本就僵冷的空氣再一次凝固。

許子昭攥住手中的筷子,肌肉繃緊。

他很清楚,無論是自己的着裝打扮,還是整潔幹淨的模樣,都與剛經歷過一番厮殺的衆人格格不入。

他擔心引起男人的懷疑。

更擔心那只才救下他的手,也會在下一秒又伸過來,捏斷他的咽喉。

出乎許子昭的意料,陸司澤沒有那樣做。

敵人從四面湧來的那一刻,男人回頭,似乎很輕拿輕放地将他往身後一拽。

就這樣放過他了?

許子昭眨了眨眼睛,有種反應不及的意外。

轉過頭一看,十幾位傷殘人士渾身浴血,和他大眼瞪小眼。

……原來陸司澤的背後,護着這麽多人。

陸司澤的狀态并不好。

男人雙眼如炬,面無表情地凝視前方,細密的冷汗從鬓角滲出,劃過青筋鼓跳的太陽穴,混着鮮血淌落在地。

從許子昭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他筆直精悍的脊背,以及那道一路從肩膀橫貫至腰側、相當觸目驚心的刀口。

初看時只被男人的氣勢震住了,如今被人擋在身後,仔細觀察,才發現對方傷得如此之重。

許子昭手指一動,無意識地摩挲起沒來得及丢下的筷子和碗。

“哎呀,看看這是誰?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陸司澤陸将軍嗎!”

諧谑的嘲弄聲伴随大笑響起,來者臉上透着抹令人厭惡的得意。

看着陸司澤重傷狼狽的模樣,他故意一拍腦門,浮誇地說:“啧!瞧我這記性,忘記陸将軍老早之前就不再是将軍了,殺了叔父,殺了生母,被信賴的親族押進牢獄,好不可憐啊。”

“禿鹫。”

陸司澤喘口氣,嗤笑:“你又算是個什麽東西?”

“戰場上的落湯雞,見利忘義的牆頭草,被帝國随手丢棄的棋子。”

他意有所指地打量和禿鹫站在一起的守衛:“你幫他們對付我們,難道指望這些傀儡能為你在狗主子面前說好話?

你就那麽希望被人拴着脖子搖尾乞憐?”

“陸司澤,你現在也不過是條拔了牙的喪家犬而已!”禿鹫被激怒了。

“看看你的處境,看看你的身後,昔日你率領的是精銳部隊,現在都是些什麽歪瓜裂棗?缺胳膊少腿,老得掉牙,連端着碗和筷子的都有!你還能拿什麽跟我鬥?”

端碗拿筷子的許子昭仿佛中了一槍:“……”

更尴尬的是,陸司澤居然真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許子昭嘴角微抽,盡量淡定地回了他一個不失禮貌的微笑。

瞧着還有幾分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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