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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等到許子昭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昨晚上耗光精神力,許子昭本以為自己會睡得很難受,誰想到這一覺格外舒服。

他站起來,試着動了動身體,發現不是自己的錯覺。

早年忙于兼職賺錢,腰傷肩傷老寒腿是一個都沒落下,現在卻一點不适感都沒有,活像年輕了好幾歲。

許子昭滿意之餘,忍不住地捏了捏手臂。

要是能長點肌肉就更好了。

算了,還是不要太貪心。

門外突然傳來EV的聲音,大概是聽到了裏面的動靜。

“大人,您醒了嗎?”

“醒了,進來吧。”

卻見EV端着水盆走了進來,手臂上搭着一條幹淨的白毛巾,動作一板一眼,有股說不出的僵直和笨拙。

“典獄長大人,EV伺候您洗漱。”

哪怕“照顧人”不是該出現在守衛程序面板中的代碼,EV也不得不承認,它被陸司澤給刺激到了。

這不單單是“不行做不到”的問題,還是對它身為典獄長手下的質疑。

想到許子昭早起需要洗漱,EV不等天亮就去接了一盆熱水過來等着,水稍微涼上一點,馬上用電磁升溫加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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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忐忐忑忑,卻在面對許子森*晚*整*理昭的時候面色如常,什麽也沒說。

許子昭自然無從察覺到仿生人的期頤,見浴室通了熱水,便随口拒絕道:“不用,我自己來吧。”

他做什麽都是親力親為,沒有被人照顧的習慣。

EV耳後高速閃爍的能量燈,“啪”的一下就熄滅了。

它張了張嘴,又閉上。

守衛沒有質疑典獄長的資格,也不能提出格外的要求。

正當EV黯然地準備退到門口時,忽然聽見年輕人出聲道:“等一等。”

仿生人将自己的情緒掩飾得很好,許子昭現在也沒有發現不對勁。

但他目光一掃,在門口敏銳地發現了一摞書。

最頂上的書本攤開,貌似已經看了大半。

再看看書名:《必須要學習的一百種看護技術》、《你成為管家的第一年》、《切記這些是照顧人的大忌》……?

許子昭一時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

他回頭看向EV,似乎真能從那一張冷冰冰的機械臉上,看出一抹興致勃勃準備許久卻慘遭拒絕的失落。

不,不止失落。

在被他叫住之後,明顯又升騰起了一絲重新看見機會的期許。

許子昭想了想,不由得一哂。

所有守衛中,就EV會接近自己,應該是程序中有類似于助理、管家之類的設定。

如果他作為上司太獨立自強的話,對方感覺到的壓力應該會很大吧?

EV疑惑詢問:“大人,您有什麽吩咐?”

“當然有了。”

許子昭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煞有其事地看着他:“想想我活這麽大,似乎還沒享受過被人伺候的滋味,嗯,真想體驗一下。”

EV怔愣了一下,對上年輕人含笑的眉眼,從善如流地擰好了熱毛巾,極快地答應道:“我來服侍您。”

“那就麻煩你了。”

許子昭還是有點別扭,不過讓機械觸碰和讓人觸碰是兩個概念,前者處于可接受的範圍。

見EV這麽迫不及待,渾然一副找到工作意義的樣子,他也忍不住想笑,幹脆放輕松,任了人在臉上随便倒騰。

看到年輕人朝自己信任地閉上眼睛,狹長的眼睫毛如蝶翼般輕顫,EV耳側熄滅的能量燈再一次瘋狂閃爍。

系統又在頻繁彈出陌生代碼,那似乎是一種名為【開心】的情緒,但EV無暇顧及。

它小心翼翼地幫許子昭擦臉,如同對待稀有至極的珍寶,只因不想辜負這一份看重。

該說不說,還挺舒服的。

許子昭聽到樓下隐約傳來談話聲,随口問道:“有客人來了嗎?”

EV:“是陸将軍他們,在等大人您醒來。”

許子昭一頓,擡起頭來狐疑皺眉:“他們來找我幹什麽?”

樓下。

四人相對而坐。

左邊是面不改色的陸司澤,和漠然阖眼的雪萊。

右邊是皮笑肉不笑的赤焰,和公式化微笑的白尾。

氣氛死寂且焦灼。

誰能想到,這種針鋒相對的局勢已經維持了近乎一整個晚上。

也是因為S級們釋放的威壓太強,其他小狐貍縮在房間裏不敢出門,EV留在樓上,對他們的糾紛漠不關心,這才一直沒人出來打破客廳的“平靜”。

直至瞄見窗外高升的朝陽,赤焰倏然意識到,再這樣僵持下去,許子昭早晚得醒。

雖然不知道陸司澤他們為什麽非要等到許子昭醒來,但雙方積怨已久,赤焰必定不會讓兩人如意。

“陸将軍,你倆都在這幹坐一晚上了,怎麽還死皮賴臉的不肯走?”

他笑眯眯地說道:“難道是暗獄的鞭子挨多了,皮已經被抽厚實了?”

陸司澤還沒說話,旁邊閉着眼睛的雪萊突然開了口:“怎麽會?我們只是來和赤狐團長學習一下怎麽讨典獄長歡心罷了。”

“之前我還很奇怪,想當初赤狐團長是何其的鐵骨铮铮,揚言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向權貴俯首,怎麽如今一到暗獄就變了?難道是典獄長家的軟飯更香甜?更美味?”

他撩開眼皮,勾唇譏諷道:“現在想想,想活命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原則這種東西,也是可以随意變化的,不是嗎?”

唰——

白尾看着拍桌而起的赤焰,連忙按住對方青筋暴跳的手背,沉聲勸阻:“團長,不要沖動。”

赤焰不肯向權貴低頭,和他慘死的雙親有關,白尾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番話會對赤焰産生多大的刺激。

但奇跡般的,赤焰居然深吸一口氣,強忍了下來。

赤焰居高臨下地看着雪萊:“你想激我動手,好讓守衛把我趕出這棟房子,想都別想。”

“我們能留在這兒是經過了典獄長的允許,而你們屬于不速之客,說不定一見面就會被典獄長給趕出去。”

赤焰和雪萊打過這麽多次交道,當然明白什麽話最能将對方的傷口戳得鮮血淋漓。

他攤了攤手:“可憐我們的公爵大人,被趕出騎士團不夠,被趕出家門不夠,被扒下衣服綁在囚車上游街示衆還不夠,現在還要再一次上趕着遭人驅趕。”

“你的騎士傲骨是假的嗎?到底是有多喜歡被人打臉的滋味啊?”

咔。

雪萊瞬間就攥緊了手中的刀柄。

“赤狐團長。”就在這時,陸司澤終于發聲。

他坐在座位上,擡了擡眼皮:“如果你想打架,我現在就可以奉陪到底。”

赤焰一句“打架而已誰怕誰”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感覺到了一股令人膽顫心驚的寒意。

他和陸司澤對上眼。

那一刻,不需要出手試探,本能已經向他發出尖銳的警告。

——絕對不能和這個人動手!

可是為什麽?

赤焰按捺住難以遏制的心慌,無比錯愕。

全帝國都知道陸司澤南征北戰十幾年,意識海內累積了無數沉疴暗傷,不止實力大跌,甚至一度用不出精神力,不然也不會被皇帝當成棄子丢進暗獄。

如今一看,陸司澤居然還有所保留?

陸司澤微微側頭,看了雪萊一眼。

後者垂眸不語,牙齒幾乎将下唇咬出一圈血痕。

他确實有些訝異,以雪萊的性子,早該在昨晚上掉頭就走,卻選擇留下來和他一起等待,被侮辱成這樣也沒有拔刀相向。

這棟房子裏有什麽值得對方在意的東西?

不管怎麽說,陸司澤都是一個極其護短的人,更何況剛才是赤焰率先發起诘難。

但和雪萊赤焰的區別在于,他嗆人貫來一針見血。

“你在典獄長身上看到了什麽利益,介不介意說來聽聽?”

赤焰呼吸幾不可聞的一滞。

“別那麽緊張。”陸司澤說,“我和你一樣,都是曾經生活在夾縫中的人,趨利避害是我們這類人的天性,還是說你想否認那段過去?”

赤焰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不止是陸司澤說出了真相,更因為男人此時露出來的眼神,熟悉得令人心驚。

陰冷的、貪婪的、不甘的。

只有在絕境中常年掙紮的人,才能擁有這樣的眼神。

但陸司澤不是陸元帥的獨子嗎?自小養尊處優,除了失去利用價值被丢進暗獄,還能有什麽慘痛的經歷??

陸司澤起身,靠近赤焰:“所以你說多麽可笑?你厭惡我們這種人,可你最終也長成了這副貪婪惡心的模樣。”

“更讓人奇怪的是,明明是你抱着貪欲接近的典獄長,又有什麽資格,什麽底氣,來試圖驅逐我們?”

“不!”赤焰就像被戳中了逆鱗,将陸司澤惡狠狠地推開,“我和你們不一樣,不是我意圖不軌,是典獄長主動将我們帶回來的!”

“這樣啊。”陸司澤擡了擡腦袋往上看,“典獄長已經醒了,要不要聽聽他的看法?”

赤焰渾身一僵。

看到焦急對他使眼色的白尾,他後知後覺自己踩中了陸司澤的圈套。

很慌,非常慌,難以忍受的慌。

明明一天前他還對許子昭的善意不屑一顧,現在卻慌得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根本不敢擡頭去看年輕人的表情。

但是,等等?

陸司澤說的那些話,他沒有回應,也沒有肯定!

赤焰心中瞬間生出了希望。

——不要慌,可以解釋的。雖然他确實想從許子昭那下手,找到逃脫暗獄的辦法,但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不是嗎?

可當赤焰帶着僥幸擡頭時,倏然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淋下,讓他冷到渾身發抖。

許子昭就站在樓梯口,不知道将剛才的對話聽進去了多少,又信了多少。

那雙昨晚上還溫柔笑看着他的眼睛,此刻卻毫無波瀾起伏,看着他的目光又是那樣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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