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5天。

當一個人被告知死期還有5天的時候,會是什麽反應?

許子昭不知道其他人,但在他看到死亡宣告的那一刻起,體內的腎上腺素就在急劇分泌,神經像一根緊繃的弦,大腦異常活躍。

他甚至感覺不到熬了一個通宵的困意,聚精會神地凝視着死亡倒計時,将每一個變化的數字都烙印在腦子裏。

這是慌亂嗎?

還是着急,是恐懼?

不。

許子昭清楚地知道都不是。

身體或許在反射性恐慌,靈魂卻早已脫離肉.體的束縛,上升至冷風呼嘯的高空。

而底下,所有的物體、人群、産生的事件沖突,都在這一刻變成栩栩如生的三維圖景。

他飄在空中俯瞰着那些圖景,如同坐在電影院裏吃着爆米花的觀衆。

有點新奇和期待,又有點猜到後續情節的百無聊賴,平靜到了近乎冷漠的地步。

——就沖這面臨生死的反應和心态,他多少是有點變.态了。

而且這毛病不是穿越之後才有的。許子昭回過神來,開始琢磨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找個心理醫生看看情況。

哦對,是因為他出不起按小時計費的診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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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沒事了。

聽到許子昭讓自己接受治療,陸司澤想也沒想地拒絕道:“不用,我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

許子昭态度堅決:“不行,不然一會兒你撐不下去倒地上,我還得費勁把你搬過來。”

有雪萊的前科在,他很難相信陸司澤的保證。

陸司澤看着一臉嚴肅的許子昭,那表情仿佛在說“敢說不咱們就沒得談”。

他有些無奈。

陸司澤:“那勞煩典獄長幫我叫一下醫生,我叫的話它們大概會不耐煩。”

“不耐煩?”許子昭疑惑。

但叫醫生也就張一下嘴的功夫,他便順勢叫了。

醫生聞聲走過來,知道需要救助的傷患是陸司澤後,臉色不太對。

他歉意地說:“抱歉,我們沒法給這名傷患治療。”

話沒聽完,陸司澤已經轉過了身。

許子昭心想這家夥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沒耐心,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回頭接着問:“沒法治療是什麽情況?”

“傷患體質特殊,有強烈的抗藥性,我們這裏的愈合類傷藥都對他不起作用,只能靠他自己扛過去。”

醫生頓了頓,出于道義和對許子昭的尊重,還是沒有把陸司澤來過好幾次的事情說出來。

其實只要能治好病養好傷,去多少次醫院都不嫌麻煩。

但要是在明知道無濟于事的前提下,還一次次找上門,那就成了個人的偏執和笑話。

陸司澤本人已經徹底放棄了,只是有一次昏迷時,手下慌不擇路,把他又一次搬到了急救室。

當時急救室裏有許多患者,所有醫護人員都在忙前忙後。

結果陸司澤一來,S級的氣息不受控制地鋪展開,直接把全場的患者都吓出了本體,引發一場不小的動亂。

自那以後,這裏的醫護都不太待見陸司澤,來了就把人當空氣,或者打發走。

醫生說的話,陸司澤即使不想聽,敏銳的耳力也能讓他聽得清清楚楚。

他大概也能猜到,對方說這些話時,臉上充滿了唏噓和憐憫。

陸司澤深吸一口氣。

他試圖把手強行抽回來。

沒想到許子昭一用力,反把他拉回了醫生的面前。

陸司澤:“!”

陸司澤額頭挂滿黑線,懷疑許子昭完全沒把剛才那番話給聽進去:“典獄長,你也聽見了,這裏治不了我。”

“對醫生客氣點。”許子昭聽出他的不耐煩,順勢在人的手背上一拍。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個安撫的動作,就眼睜睜地看着許子昭将他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一條肌肉緊致的臂膀。

許子昭:“用不了藥沒事,麻煩你們幫他做一下消毒,縫合開裂的傷口,總不能讓血就這麽流下去。”

此話一出,空氣陷入難言的寂靜。

先不提陸司澤是什麽表情。

醫生和幾名護士看着男人光潔平整的肌膚,面面相觑,回頭問他:“典獄長大人,哪裏有開裂的傷口?”

許子昭:“?”

不是就在手臂上嗎?四條交錯在一起,血淋淋的。

但幾人眼裏的困惑不像有假。

許子昭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你們看不到?就在這,還有這裏兩邊。”

盡管許子昭已經指得很具體了,幾名醫護還是搖了搖頭,說什麽都沒看到。

這就奇了怪了。

許子昭放下手,轉向旁邊的陸司澤:“陸将軍,你知道這是……”

嘭。

他忽然被一股大力按在了牆上。

“典獄長大人!”“陸司澤你要幹什麽?!”

大廳一陣騷亂,誰都沒想到陸司澤會突然發難,守在門口的EV幾乎瞬間就沖了過來:“大人!”

“我沒事先別過來!”

一聲喝令讓EV原地待命,許子昭平複起伏不定的心跳,冷靜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遇襲時緊急喚出了精神力,此時金色的光點就浮現在兩人的面前。

光點凝成銳利的矛尖,直指陸司澤緊縮的瞳孔。

但陸司澤根本不躲。

他頭向前伸,迎着眼睛被金光紮穿的威脅,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點、一點地迫近到極致。

不容抵擋的威壓橫掃出去,如暴風驟雨猛烈砸下,想要湊過來的囚徒紛紛摔了個底朝天,瑟瑟發抖地縮在一邊。

之前許子昭見過的陸司澤還算彬彬有禮。

可此刻,什麽将軍儀态、什麽未了卻的仇怨、什麽對金光的忌憚,全都被男人抛去了一邊。

陸司澤一個勁兒兇狠地盯着他,就好像被困在黑暗中苦苦掙紮了幾十年的困獸,陡然看見出口就在前方。

那一瞬間心裏何止是不敢置信,必定要用盡全力飛撲過去,将希望死死地攥在手裏。

許子昭內心os:就是他第一次看見整碗的白米飯,都沒陸司澤表現得這麽垂涎欲滴。

陸司澤的嗓音粗糙得像磨砂紙:“你能看見,為什麽?”

許子昭反應很快:“我也不清楚為什麽,但你要是再用點力,以後就沒人能看見你的傷口了。”

雖然事情鬧得毫無征兆,但前因後果不難想。

醫護人員看不見的傷口被他看見了,陸司澤不是為這事發瘋,又能是為了什麽?

許子昭還挺佩服自己的,男人的力氣大得快把他肩膀給捏碎了,他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和人交談。

“……”陸司澤聞聲松了點勁兒,但手掌仍舊箍在許子昭的肩膀上。

許子昭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對着噤若寒蟬的衆人說道:“沒事,你們繼續忙自己的。”

然後他再看向陸司澤:“我答應了你表弟,不會走遠,看護室裏還有一個隔間,我們進去聊。”

陸司澤沒理由拒絕。

他倆進屋之後,呆若木雞的醫護們也都回了神,繼續手裏沒忙完的工作。

衆人罵罵咧咧地散開了,但有幾個囚徒沒走,頻頻遞交眼神,動作中有股說不出的鬼祟。

見EV始終守在看護室門口,不給任何人靠近偷聽的機會,幾人才滿眼陰郁地離開。

看護室隔間。

陸司澤跟着許子昭進了屋,随手關上門,這個過程中,他的手一直放在對方的肩膀上。

忽然。

許子昭往前快跑了幾步。

陸司澤也跟着快跑了幾步。

許子昭突然往後一個勁兒地後退。

陸司澤随即同步調後退。

許子昭仗着有精神力的加持,輕輕松松地在空中旋轉跳躍,姿态堪稱優雅。

陸司澤:“……”

他鋼鐵般冷硬的表情裂開了。

許子昭沒放過這個機會,往後一蹬地,直接脫離束縛。

“不!等一下!”

陸司澤心頭一緊,下意識伸出手去抓。

許子昭迅速地抛出金光凝聚的繩索,反手将他甩進了治療倉。

撲通。

水流激蕩。

陸司澤完全顧不上會嗆水,瘋狂地掙紮出水面,喊聲宛如哀求:“別走!”

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伸了過來,如蜻蜓點水般落在了他的眉心:“安心,我沒走,就在這兒呢。”

這一下像點在了心口上,陸司澤動作一停。

他擡起頭,許子昭沖他無辜地彎了下眼睛:“抱歉,我總得想個辦法讓你先冷靜下來。”

“……”陸司澤啞聲,“剛才失禮了。”

“剛才那麽兇悍,現在又這麽客氣,真讓我有點不适應。”許子昭坐在治療倉旁邊,往裏看。

治療倉裏都是創口修補液,會在磁共振的驅動下自發地修複傷口。

可是一遇到傷痕累累的陸司澤,滿治療倉的修補液就像啞了火的炮仗,完全沒反應。

許子昭問:“你的那些傷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陸司澤:“一直都有痛感。”

許子昭:“只是有痛感?你自己能不能看見?”

如果其他人看不見,至少陸司澤自己該是能看見的吧。

豈料陸司澤說道:“看不見。”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在你說它們存在之前,我都以為自己其實早就瘋了。”

如果一個人受了傷,傷口會自動隐去。

旁人看不見那道傷口,以為它早就好了,自己看不見那道傷口,卻痛得劇烈。

所有藥物塗抹上去,只有藥沾在皮膚上的觸感,伸手去觸碰,也只能摸到完整光滑的皮膚。

傷口日複一日地累積,疼痛日複一日地加劇,等回過神來時,全身都在痛,又哪兒都找不到傷口。

那麽這個人,不是瘋了,又能是什麽呢?

正這樣想的時候,陸司澤的手被許子昭拉了起來。

“你的這條手臂上,我能看到的傷口只有四條,但看你的表現好像不止如此。”許子昭說,“不過,應該都不是假的。”

他伸手去觸碰自己看到的傷口,稍微用了點勁兒。

更加劇烈的疼痛感傳來,陸司澤卻不怒反喜,瞳孔微張,震驚地看着許子昭。

“看吧,能碰到,有感覺。”許子昭笑道,“陸司澤,你一直沒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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