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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以身誘敵雖然冒險且老套,但屢試不爽。

被扶上座位的許子昭幹脆就這樣随性地坐着,手指一動,金光浮現,一瞬凝為鋒利的刀刃,緊緊貼上小李的咽喉。

這個距離下,後者毫無避開的可能。

注視着神色淡然的年輕典獄長,小李咽了口口水。

只是做出這一微小的動作,金光便瞬間切開他的皮膚,留下一道淺顯的血痕。

尖銳的刺痛感傳來,小李冷汗直流。

意識到許子昭絕對沒有鬧着玩的意思,他連忙舉起雙手,咧了咧嘴角:“……您真的很讓我意外。”

“但是我不明白,威爾的家族專門研發精神網病毒,對智能程序npc加倍有效,為什麽你會沒事?”

知道威爾下毒,是三天前的事情。

小李慎之又慎地觀望了三天,才決定過來一探究竟。

他埋伏了這麽長時間,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許子昭吃下有毒的炖肉,且能被自己的精神力催化體內的毒性,又怎麽可能會這樣輕易地暴露自己?

小李看不見的是,一塊半透明的虛拟面板漂浮在許子昭的意識海內。

面板實時記錄許子昭的身體狀态,标記“毒性正在消退”的字樣正在頻頻閃爍。

【設定一】

【您是至高無上的典獄長,星空之神贈予您一雙洞悉災難的眼睛。在您智慧深邃的注視下,所有囚徒都無法傷害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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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子昭沒有回答小李的疑惑,視線往後,落在成片倒下的守衛身上:“你也很讓我意外。”

進暗獄後每個人都會被封閉精神力,強如S級也無法幸免。

許子昭也沒想到,自己還能逮住這猝不及防的“驚喜”。

小李被抓已經是板上釘釘,就算他有精神力,也打不過一擊就能解決掉無影人的典獄長。

可他目光一轉,落在許子昭深沉的視線上,陡然像是發現什麽不得了的轉機,誇張地哈出了聲!

“您在擔心它們?”

一個權限最頂級的超智能npc,居然會擔心幾個不起眼的模板化程序?

不不不,應該說,一個位高權重的上位者,居然會擔心底層守衛的死活?

還會有比這更好的消息嗎!

小李雙眼如炬:“尊敬的典獄長,讓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只要你放了我,我就收回那些守衛身上的精神力。”

許子昭大概能感覺到,守衛沒有死,只是被一股力量強制中斷運轉程序,才會失去意識陷入昏迷。

然而他沒有回應小李暗自竊喜的邀約。

許子昭淡聲道:“如果我是你,現在不會想着該怎麽威脅對方,而是會慶幸。”

“——慶幸自己沒有對這些守衛下殺手,不然最後落到的下場,一定會比死更難看。”

小李的臉色變了變。

想起暗獄刑訊囚徒的手段,他強裝鎮定地擠出一個笑:“可不興現在說大話呀,典獄長大人。”

“您可能不知道,如果我失去意識,留在守衛體內的精神力就會瞬間爆炸。”

“您懂嗎?就是‘嘭——!’的一聲,它們全部都會炸成漫天的煙花。”

許子昭冷漠地看着他,似乎妥協地轉開視線:“行。”

小李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到了他的下一句話。

“但只放過你一個人夠嗎?”許子昭說,“還有住在你對門的那位老人,難道你不打算帶他一起跑?”

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淋下,小李瞬間僵硬。

“……您說什麽呢。”小李艱澀地開口,哈哈哈地笑,“那個老不死的,我和他又沒什麽關系,還管他的死活?”

許子昭很是訝異:“原來你們沒關系?”

“平時你們走得那麽近,我還以為他是你的同夥,特意吩咐盯梢的守衛在你走後抓住他,按時間算,現在應該進審訊室了。”

——忍住,忍住。

小李看着許子昭面不改色的臉,努力平息不穩的呼吸,攥緊的指節咔嚓作響。

——他這是在激你,不要相信,不要露出破綻!

許子昭又是一聲輕嘆:“原本我也不想對這位可憐的老人家下手。”

“聽說他入獄前全家遭難,親人死得一個不剩。你進來的時候,是不是感覺他對你特別好?估計是回想起了自己那個慘死的孫子。”

“結果這個被他當成親孫子愛護的人,竟然是帝國派來的卧底,自己一大把歲數還要被連累受刑,也不知道現在能挺過幾下鞭子。”

轟!

灰霧毫無征兆地暴漲,發出如雷貫耳的轟鳴。

借着灰霧的掩飾,小李原地暴起,銳利的金光擦過他的脖頸,近乎将肩膀削下來一塊肉。

大量鮮血噴灑在地,可他仿佛毫無痛覺,雙眼猩紅,發狠地掐着許子昭的脖子!

“讓人去救他,現在馬上!!”

許子昭仍舊面無表情,呼吸都不帶變一下。

于是小李很快就絕望地發現,明明他用盡了全力,卻沒法在年輕典獄長的皮膚上,留下哪怕一枚淺淡的紅印。

“你是畜生嗎?啊?!”小李終于忍不住了,歇斯底裏地大罵出聲,“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子,能做什麽卧底!?”

“他歲數那麽大,身體也不好,怎麽抗得住審訊??你寧願去憐憫那些殘忍的劊子手,也不願意放過一個可憐無辜的老人家,渣滓!雜碎!賤.種!你的那些仁慈都是裝出來的嗎,你怎麽下得去手!?”

翻騰的灰霧凝為實質,鋪天蓋地般抽打在許子昭的位置。

地面被打出數個偌大的坑洞,一時間土礫碎石橫飛。

可想而知小李有多麽想殺了許子昭。

許子昭本想再聽聽他能透露出什麽線索,飛沙走石嘩一下蓋過來,也不得不改變這個想法。

“等一下——停手,停手!我當然下不去這個手!”

聽到這句話的小李動作一停,猩紅的眼睛盯住許子昭,表情那叫一個茫然:“……什麽?”

“我說,我沒法對一個無辜的老人下手。他也沒被帶到審訊室去,剛才說的話只是在詐你。”

許子昭無可奈何地扯了扯成條的上衣。

他要是再磨蹭一會兒,恐怕衣服都要被瘋狂的灰霧給撕碎了。

小李卻像是反應不過來了一樣:“不,我不信,其實這句話才是在騙我,你已經把老頭給殺了!”

許子昭一哂:“騙你幹什麽,你既沒法傷害我,又打不過我。”

小李:“……”

媽的紮心了。

“實在不相信的話,我現在陪你回去一趟,看看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許子昭剛挺起上身,就被小李給按回了椅子上。

後者冷冰冰地戒備着他,像頭炸毛的兇獸:“不行,你給我離老頭遠一點!”

“也可以。”許子昭随遇而安,指向身後,“前提是讓你的精神力也離我的守衛遠一點。”

小李聞聲看去,注視守衛的目光中帶着一絲嫌惡。

許子昭瞧在眼裏,心平氣和地說:“你恨我就行了,沒必要連它們也一起讨厭。”

可小李聽到這話,卻是嘴唇蠕動,又露出了許子昭之前覺得很是怪異的表情。

半晌,他似乎徹底平複完了情緒,複雜地問:“典獄長,我問你,你為什麽要給囚徒重審的機會?”

“……”許子昭看了看他,反而奇怪,“明知道法令有問題,會坑害一個無辜者的性命,為什麽不去改?”

小李扯了下嘴角:“聽起來您非常的公正嚴明。”

他用力往地上一指,惡狠狠地嘲道:“可如果你真有這份正義和好心,為什麽能偏袒這些劊子手活下去!?”

“你不會不知道吧?這些守衛心狠手辣,暗獄裏的囚徒起碼有一半都死在他們的手裏!”

許子昭望着他再度通紅的眼眶,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問你,你覺得暗獄的法令正常嗎?”

小李:“……”

“明顯不正常,對吧?都看得出來是把人往死路上逼。”許子昭問道,“那又是誰制定了暗獄的法令?”

“是守衛嗎?”

小李緩緩地張了張嘴,卻無法回答。

山頂上風大,特別是寒潮将至,氣溫低到仿佛在骨頭裏摻冰。

守衛成片地倒在地上,威爾早就昏死了過去。

地面坑坑窪窪,遍布碎石,放眼望去,堪稱一片狼藉。

也就許子昭的心态好,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下,還有閑情逸致去接小李的話茬。

許子昭說:“抓你們進來的是帝國,制定不合理法令折磨你們的也是帝國,守衛相當于一把只能聽從命令的刀。”

“到目前為止,我對帝國沒什麽好感,沒準見面還會打起來,但我确實沒有對刀洩憤的愛好。”

小李扯了扯嘴角,那表情仿佛在說——刀沒砍在你身上,當然不知道痛。

卻見許子昭忽然淡淡地彎了下眼睛,和聲對他說:“你也一樣。”

一樣?說什麽一樣?和誰一樣?

小李指向自己,不敢置信地拔高了音量:“你是說我和那群守衛一樣?我是把刀?”

“你以為我是帝國派來的內應?也太想當然了!我就不能是看你不爽才下的手?”

許子昭搖了搖頭,篤定道:“有牽挂的人不會想着去拼命冒險,除非迫不得已。”

“又或者你是個心硬如鐵的人,可惜也不是。”

小李很想反駁。

然而那雙淡然的眼睛如利劍一般看過來,仿佛洞悉了他所有的想法,讓他連說出一聲“不”的底氣都沒有。

“這也太荒謬了。”小李啞聲反駁道,“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叫什麽,就想要勸我投誠?”

許子昭的腦子很靈活,稍微一轉就聽懂他話裏的隐意:“哦,你是指背後的人給你僞造了身份,那我确實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麽。”

“不過我确實記得你。”

他不假思索地說道:“我來的第一天,你沖進血月怪物潮,救下了幾個人,當時我沒仔細看,但記得應該有兩個幼崽。”

“第二天也是晚上,最早一批想到利用燈塔打獵的隊伍裏就有你,而且也是沖在最前面的一批人。”

“後來一部分囚徒向我宣誓效忠,你站在中間的位置。當時我看你一副很嫌棄我的樣子,一點都不想跟着瞎起哄,但似乎礙于身邊的人都跪了下去,自己一個人站着會太顯眼,只好捏着鼻子跟随大衆。”

……

這些細節上的東西,哪怕事後調查也查不出來。

必須得是現場仔細留意過,才能闡述得這樣清晰明白。

随着許子昭不間斷地說出這些事,小李也越來越維持不住表面的淡定。

他就像是一只猝然從殼裏被扒出來的寄居蟹,震驚又無措。

許子昭倒是随意:“其實我記得的事情只有最前面的那一部分,後來發現你有點不太對勁,才讓守衛去調查你的信息。”

“它們非常專業,嗯……就連你什麽時候上廁所,在什麽地方上,一天上幾次也記下了,如果你要我說的話,我也……”

“!!我靠!”

小李羞憤到爆炸,不知不覺就松開了掐着許子昭的手,轉而去捂他的嘴:“不要說!你是變.态嗎?!”

金光如風而至,抵住小李伸來的掌心。

許子昭撩開眼簾,眼中滿是促狹。

“你……”小李可算反應過來自己被戲弄了,有些哭笑不得,“您這樣子,也太奇怪了,完全不像個上位者。”

許子昭耳朵一動,見縫插針地自薦:“聽起來你背後的‘上位者’似乎不怎麽好相處?”

“那你還猶豫什麽?踢了他,跟我混。賺到的錢或利,有我一份就有你們的一份,你甚至可以不工作,只要別幹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給你帶薪休假。”

小李的嘴角抽搐不止,算是徹底認清楚,暗獄的典獄長就是有這麽奇奇怪怪。

奇怪到讓他有點想笑。

想到許子昭連掐脖子都能忍,應該不介意這個,小李便真的笑了:“真拿您沒辦法。”

話音落森*晚*整*理下,絲絲縷縷的灰霧從守衛的身體裏析出,如同缥缈的雲煙消散在了半空中。

系統恢複運轉,幾名守衛從地上爬了起來,左顧右盼,似乎有些茫然。

EV是裝暈,一直留意着兩人的動向。

局勢改變後,它第一個沖到許子昭的面前,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毛毯給人仔細蓋上:“我去給您拿一件新衣服,還有感冒藥。”

許子昭終于輕松了,往椅子上一靠,搓了搓被凍得通紅的指尖:“去吧,辛苦你了。”

小李留意到他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反應過來:“您為了讓我們相信您中毒,才故意挨凍?”

許子昭懶散一癱,很是理直氣壯:“我要是氣色紅潤地往那一坐,你會上鈎?”

“您真是……”

真是什麽呢?

小李想不到那個詞。

他見過許多個上位者,軍官、議員、貴族、皇子。

有強大不凡的,有雍容華貴的。

也有像許子昭這樣,仿佛長了八百個心眼子,聰明得讓人嘆服畏懼的。

只是那些人都惜命,非常惜命。

為了減少自己受傷的風險,不惜用數百條人命去充當盾牌。

更沒有一個人,會像許子昭這樣把自己置于棋局中,以身犯險。

所以他形容不出來,并且有點後悔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到了精神力訓練上,沒去多上兩天學。

“典獄長大人,我想了想,還是不向您投誠了。”

“?”許子昭一秒擡頭,皺眉問,“為什麽?”

“您應該知道,我有幾個弟弟妹妹……”

許子昭有種不妙的預感,坐直身體看着他:“被當成人質了嗎?”

“不是。”小李頓了頓,“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因為疫病。”

許子昭:“……節哀。”

小李卻是又笑了,蹲下身來仔仔細細地瞧着許子昭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麽稀罕玩意:“您居然真的在為他們難過,太好了!看來我真的沒看錯您!”

許子昭皺眉,心想這話是什麽意思,特意拿親人的死來試探他嗎?

他扭頭正要呵斥,忽然瞪大眼睛,盯着小李的嘴角。

一絲鮮紅從那上揚的弧度裏緩緩溢出,直至成汩地連成一線,淌落在地。

“李山松!”

許子昭的喊聲破了音,往前一撲接住小李倒下的身體。

滾燙的液體淌了他滿手,他顫顫巍巍地拿出來,全是血。

再把人往後一翻,只見小李後背上有個偌大的窟窿,是被灰霧給搗碎的。

自殺?

許子昭不敢相信,看人還沒斷氣,抱着小李就要往急救室跑,卻被後者用力地按住了。

小李艱難地吞了口氣:“您,這麽大力度地排查,不就是為了找出卧底,以防向外面透露您的存在嗎?”

這話透露出,他也是暗獄大清洗事件的知情人。

許子昭忍不住了,質問聲嘶力竭:“我又不會殺了你!最多讓你陷入——”

“可我必須死。”

休眠兩個字還沒出口,小李顫抖地彎了彎眼睛,手指點在自己的太陽穴:“精神網渠道一接通,我所有的記憶都會像電視劇一樣被呈報上去,包括什麽時候上廁所。”

“但您放心,像我這樣的特例一萬人才有一個,畢竟不是誰都有能力瞞過暗獄的精神力封閉,S級不行,我可以!”

小李哈哈哈地笑出眼淚來,喉音破碎如舊風箱:“所以啊,您招我投誠,眼光真不差!知道嗎?您是個非常棒的上位者,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上位者!”

許子昭很久都沒有再開腔。

金光暴起,驅散不斷阻撓他前進的灰霧,他抱着小李往山下急救室跑去,指尖彈顫非常。

小李卻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揚手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頓。

“您說反感帝國,我只有一個告誡,當心皇帝,他或許老了,但絕不昏庸!”

“還有一個消息,您必須記住。21天後的大逃殺,會開啓全民直播,您的處境很危險,要藏好……!”

“你給我閉嘴別說話省點力氣!”許子昭暴怒。

小李知道許子昭聽進去了,放松地一笑。

“您就讓我說吧,我的腦子一直不屬于我,之前都不敢多想,或是多說話。”

許子昭用力地咬了下後槽牙。

“我來時,大夥說暗獄,苦、累、危險,來了之後,我才發現,沒他們說得這樣嚴重,也大概是因為他們小時候,沒有餓到去吃亂葬崗的老鼠肉……”

“這暗獄外頭,何嘗不是另一個暗獄……”

“……您知道嗎?燈塔建立,我就想,您是真人,該,該多好啊?”

“這樣我,咳咳,我想方設法,都要幫您逃出去,像您這樣的上位者,一定可以改變,改變點什麽……”

小李的聲音逐漸變輕,散在寒風裏。

不少守衛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急急忙忙趕來,但許子昭都顧不上理,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忽然,他腳步一停,僵硬機械地看向懷中。

小李變輕了,也變小了,頭短面寬,臉上有月牙形白斑,體毛富有光澤,但沾了血後濕噠噠的。

是只小浣熊。

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出舌頭,虔誠地舔了舔許子昭的掌心,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

許子昭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世界好似充斥着無聲卻尖銳的爆鳴,震得耳畔嗡嗡直響。

當他渙散的視線一擡,對上實時更新數據的虛拟面板時,瞳孔又是一陣顫亂。

這幾天的大排查,讓囚徒們的好感度一直上下波動,沒個定性。

但是小李死的那一刻,敵意人數一點沒變。

許子昭渾身顫抖,忽然有點不敢繼續看下去。

絕對的理性卻又壓着他,去探究到底是哪個好感層次的人數發生了變更。

這不難探究,許子昭早已猜出。

剛才他拿老囚徒詐小李的時候,就留意到了一個數字的減1。

此後,那個“1”就像顆上蹿下跳的皮球,在面板上來回蹦跶。

【經檢測,好感度層次人數發生變化】

【“尊敬”-1,“敵意”+1】

【“尊敬”+1,“敵意”-1】

【“尊敬”-1,“崇拜”+1】

最後一次變化,在小李咽氣的一瞬間。

【“崇拜”-1,囚徒總人數-1】

一如面板最初向許子昭提示的那樣。

【您可以随便差使信任度為“崇拜”的囚徒,他們絕對不會背叛您】

——至死方休。

當日晚,夜色如墨。

厚重的烏雲擠壓天幕,世界像是被一片化不開的濃霧所籠罩,看不見一絲光亮。

于暗獄的囚徒而言,這是一種極其不祥的征兆。

他們寧願選擇守在牢房裏餓肚子,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候随便出門。

可今天晚上,暗獄竟是難得的“熱鬧”。

牢獄區的過道走廊時不時就會傳來腳步聲,噔、噔、噔……或是整齊劃一,十幾個人一起跑,或是兩、三個人,匆匆忙忙仿佛上趕着投胎。

血月潮前四個小時。

赤焰一腳踹開面前的碎石堆,藏匿其中的囚徒倒飛出去,重重地砸在山壁上,差點斷了氣。

白尾走過去,确認完這名囚徒的長相,對着赤焰點了點頭。

赤焰兇戾的目光往後一掃:“還有誰在入獄前和議會的人接觸過?”

帶路的囚徒渾身一哆嗦:“還,還有兩個人。”

話沒說話赤焰就拎住了他的後衣領,大跨步往前:“還在這裏廢他媽話,直接帶路。”

血月潮前三個小時。

“公爵大人!”

一名青壯年囚徒快步追上走在最前方的雪萊,将一疊資料遞交給了對方:“這是二區所有囚徒的身份信息,包括他們的家世、學業履歷、畢業後加入的組織勢力和社會關系網。”

青年囚徒慚愧地說道:“時間有限,我們能緊急弄到的只有這些了。”

雪萊已經迫不及待地接過資料翻看了起來,聞聲回道:“不用抱歉,內容很詳細,你們幫了我很大的忙。”

啪。

雪萊快速地翻看完,将這一疊資料分為三份,其中較薄的一份遞給幾名手下,厲聲:“這幾人很有嫌疑,你們兵分三路,務必用最快的時間找到他們,如果遇到有人抵抗,直接敲暈了帶過來!”

“是!”

眼看雪萊即将離開,青年囚徒忽然高聲喚他:“公爵大人——!”

“您之前寧肯上刑架受死,都不願意動用母族的勢力,現在,難道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奧斯特對抗了嗎?”

雪萊腳步一滞。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再度邁開腿,消失在了蒼茫的夜色下。

血月潮前兩個小時。

牢獄區燈火通明,每十名守衛組成一隊,面色冷肅,腳步铿锵,如同一道道疾馳的閃電在走廊來回穿梭。

而在距離牢獄區大概幾千米開外的荒原,一道高壯的人影正走向河邊。

那是不知何時脫離守衛隊伍的EV。

它在岸邊站定,亮白色的瞳孔目視着底下湍流不息的河水。

這條河是暗獄唯一的水資源,橫跨半個荒原,長到幾乎看不到邊。

曾經有囚徒以為順着河走能找到生路,卻發現它的源頭徑直沒入被黑霧籠罩的邊緣地帶,神秘且幽暗。

EV半蹲下身,将手探入冰冷刺骨的河流。

它說:“典獄長需要我們。”

十秒不到,一截亮白色的機械觸手探出水面。

細長、彎曲、靈活,表面遍布着如鱗片般嶙峋的合金甲片,夜色下泛着泠泠水光。

血月潮前一個小時。

金色的幻影緊随守衛之後,又如兇猛的鷹隼掠入夜空,将牢獄區發生的一切收納眼底。

陸司澤等許子昭的監控幻影離開之後,才重新看向手邊的牆面。

上面有一個沒畫完的祭祀陣法,但哪怕只是半個,也能叫人感受到一股陰冷可怖的氣息。

陸司澤拿出刀刃,再一次面不改色地劃開快速愈合的掌心,貼在陣法的缺處。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鮮紅的陣法線條竟是瞬間活了過來,仿佛看到什麽珍馐美味,大口貪婪地汲取陸司澤的血液,自動開始填補缺漏的圖紋。

當兩邊圓線相接的那一刻,濃稠如墨汁的黑霧冒了出來——幽暗、陰冷,竟然和邊緣地帶産出怪物潮的黑霧一模一樣!

失血過多的陸司澤有點站不住腳。

他虛弱地扶住牆面,慘白的薄唇微張,望向陣法的目光複雜至極,厭惡中又透着對答案的渴望。

“告訴我,我該去什麽地方為典獄長尋得生機?”

血月潮前20分鐘,許子昭死亡倒計時最後5分鐘。

陸司澤将最後一名囚徒交給守衛,守衛從善如流地給對方使用休眠噴霧。

EV盤腿坐在一邊,渾身濕透,能量條亮起黃燈,閃爍個不停。

雪萊在旁邊清點人數,一遍接一遍,不厭其煩。

赤焰也伸着手在數,只是沒一會兒,表情就變得特別暴躁:“有嫌疑的人全都在這裏,但我們去哪兒知道到底有多少個卧底?又怎麽确定能真的找完了?”

白尾眉頭緊鎖成一團:“能不能讓所有的囚徒都陷入休眠,避開精神網渠道的連接時間?”

“不行,人在休眠或昏迷時精神波動會出現變化,囚徒大範圍休眠,一定會引起【暗獄】觀測站的注意。”

赤焰一腳踢碎旁邊的岩石,爆了句粗口:“但那群人也不是傻子,突然間所有內應都聯系不上了,不懷疑才怪!”

雪萊冷靜地說:“懷疑又怎麽樣?難道他們能把這事呈報上去?”

“議會、貴族、教廷、皇子,誰敢向皇帝承認自己往暗獄裏安排卧底?”

赤焰聞言,稍微放松了一點。

連續好幾天沒有休息,讓他的大腦變得昏漲麻木。

他用力地拍了拍腦袋:“不管了,我再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麽發現。”

就在這時,金色的幻影悄然降臨,扶住赤焰有些不穩的身體。

随後,幻影面向衆人,伸出右手,穩重且不失力道地往下一按。

——可以了。

赤焰還有些暈乎,呆呆地凝視着幻影那張朦胧到仿佛泛光的臉:“什麽?”

白尾先一秒反應過來,音量瞬間拔高幾個分貝:“危機是不是解除了?”

眼見幻影點頭,他手掌用力一攥,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EV亮白色的瞳孔瘋狂閃爍。

雪萊腳下一軟,不顧儀态地後靠在牆上。

陸司澤也如同卸下千斤重的擔子,伸手揉捏青筋鼓跳的太陽穴,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一向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幾人沒有發現,在他們疲累放松的間隙,貫來劍拔弩張的氣氛,竟是怪異地融洽了起來。

金色幻影取來毛巾,幫EV擦了擦濕漉漉的腦袋。

白尾看見幻影飄來,從善如流地變成小狐貍,接受對方的愛撫。

赤焰狀似不屑地扭開頭,後又偷偷斜眼去看,沒想到和湊過來的幻影撞了個正着,鬧出大紅臉。

雪萊靠牆看着被揉腦袋的小狐貍,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豔羨。

結果一眨眼,幻影來到他面前,也笑着溫柔地揉了揉他。

雪萊頓時繃緊渾身肌肉,動作僵硬又慌亂:“您,您不用客氣,和您的救命之恩比起來,我的幫忙微不足道。”

輪到陸司澤,男人對金色幻影勾起唇角,晃了晃纏着繃帶的手臂,漫不經心地說道:“只是向您支付的定金。”

金色幻影搖了搖頭,似乎莞爾。

遠處的地平線上,猩紅之月如期高懸天空,怪物張開血盆大口,惡臭的涎水直流,朝着暗獄奔湧而來!

無數囚徒聽到咆哮聲,緊張地拿起武器,準備接敵,卻看到一抹璀璨的金光自平地升起。

光輝灼目,耀人眼睛,若旭日東升。

囚徒中暴起驚呼。

“典獄長大人!”“典獄長大人又來幫我們獵殺怪物了!”“嗚呼!!”……

金色幻影沖着激動的人群微微颔首,随後攤開手掌。

金光自掌心凝結,分出絲絲縷縷的線條,鋪天蓋地沖向高空。

它們直墜地面,毫無阻力地穿透怪物的身體,如萬千金色流星劃過夜空,剎那間芳華無限!

*

血月潮結束,金色幻影跟随在困倦的赤焰等人身後,和他們一起回到住所。

然後,氣氛就尴尬起來了。

作為唯一一個沒有暫住權的“訪客”,陸司澤面無表情地擡頭。

雪萊的房間在二樓,朝着自家表哥露出一個歉意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赤焰沖陸司澤得意地咧了咧嘴角,白尾以手扶額,連忙把這只生怕得罪不了人的顯眼包拉回房間。

EV比較直白,過來詢問:“檢測到您的身體狀态欠佳,是否需要借住?”

和一開始比起來,它的态度好了不少,也是因為想起了書中所言——身為管家,如果不能招待好客人,會丢主人家的臉。

陸司澤問:“典獄長讓你來問我?”

剛才金色幻影一進屋,就徑直飄到了二樓去,似乎還有事情沒忙完。

EV如實否認:“沒有。但EV記得典獄長大人以前說過,如果您要來,他随時歡迎。”

“……”

不就是那次他把赤焰說跑了,許子昭和他對峙時随口說的客氣話嗎?

陸司澤本來不介意是睡床,還是睡在荒郊野外,此時卻不免有些吃味。

他都流了那麽多血,當家的也不給個暫住權,真沒良心。

“不了,我回去。”

“您慢走。”

走出大門,陸司澤頭也不回。

忽然又在半路上剎停,腳步一轉,狀似漫不經心地溜達了回去。

——他為什麽要這樣默不作聲?

以他的個性,怎麽都該讨一個暫住權才行。作為典獄長的合作對象,沒道理其他人有的,他卻沒有。

可是要回去敲門嗎?

EV問起來該怎麽回答?

事實證明,失血過多和疲累的雙重負面效果疊加,容易讓人失智。

在百般糾結之下,陸司澤這個穩重鐵血的前上将,竟是一拍巴掌,頭頂小電燈泡一亮,想到學男高中生爬樓翻牆!

更可怕的是,他的行動力一向強。

屋子裏的赤焰等人已經累到倒頭就睡,陸司澤想隐匿氣息不被發現,不要太容易。

他大概記得書房在哪個位置,于是繞到房子背後,腳踩在牆面的裝飾物上,輕輕松松往上一蹬,便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了上去。

可讓陸司澤萬萬沒想到的是,透過窗戶看進書房,只有天藍色的窗簾在微風下徐徐飄蕩。

除此之外,整個房間空無一人,根本不見許子昭的蹤影。

……

等陸司澤找到許子昭時,已經是半個多小時後了。

年輕俊美的典獄長坐在一個新堆起的墳包前,白皙如玉的手上,滿是幹涸的泥土污血。

陸司澤本來走得很急,見到這一道筆直沉默的身影,腳步不知不覺放緩。

新立起的墳堆、滿是泥土的手、孤獨寂寥的背影。

眼前的一切簡直太好聯想。

陸司澤的心沉了又沉。

是他先入為主,将金色幻影認成許子昭的另一形态,誤以為對方一直都在他們的身邊。

現在看來,許子昭怕是邊操作着幻影偵查迎敵,若無其事地與他們交流,邊在這裏枯坐了整整一晚。

陸司澤沒怎麽安慰過人,絞盡腦汁地想着不會掀人傷疤的安慰話。

許子昭卻先開了口。

“陸将軍,你是不是貓?”

不等陸司澤回答,他低聲一笑,自言自語說:“我一直都想要養一只貓。”

貓這種生物,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哪怕你出了意外,貓也可以很快地忘記煩惱,自己就過得很好。

所以在穿越過來之前,哪怕他喜歡很多毛絨絨的小動物,唯一決定去養的,也只有貓。

“我是一個習慣做好最壞打算的人,做任何事都要留幾分餘地,不用全力,也不會上趕着承擔責任。”

“你可能會覺得好笑,當我決定養貓的時候,最先做的不是買貓糧貓窩,而是給貓先聯系好下家。”

許子昭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又受了涼,嗓音分外沙啞:“結果有個傻小夥,給這樣的我留下一個難題。”

他說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陸司澤見狀一驚,連忙上前攙扶。

許子昭輕輕推開他,屈腿匍匐身體,雙手往前撐住地面,将額頭貼在新立的墳墓上,閉眼斂聲,認真地蹭了又蹭。

在莫侖迪亞的行為禮節中,碰額頭用以表示親友之間的親昵。

也表示——

【我應允,與你此時立下不可違背的誓約】

朝陽的餘晖普照而下,落在典獄長如同神賜的俊顏上,仿若給那削瘦的身姿,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

這姿勢當是非常不雅。

可陸司澤在旁目睹,卻像是被什麽厚重的東西擊中了胸口,震撼得說不出話。

許子昭站起身來,随手拍了拍灰和土,發現陸司澤跟傻了一樣沒動靜。

“陸将軍?陸将軍!”

陸司澤一顫,回頭看他。

許子昭挑了下眉頭:“走吧,冬季快來了,給你們看個好東西。”

【您有新的可建造項目(建造材料已備齊)】

【城牆(2351/10)】

【竈房(2351/30)】

【待開啓的可建造項目:鍋爐房、大型蓄水池(同步開啓可調節天氣:雨天)】

【目前離開啓下一層所需要的成就點為:18/30】

【事件已更新,正在重新進行整合】

【事件一已結束,恭喜您逃過一劫】

【事件二正在進行:8天之後,寒潮來襲,暴雪将至。屆時最低氣溫将下降至零下40度,就是沸騰的熱油也會被凍成冰塊,請提前做好防寒準備】

【檢測到一個新的事件即将發生】

【事件三:20天後,暗獄将開啓被帝國權貴贊許為“洗滌罪惡之日”的大逃殺,并将同步進行全民直播。

帝國現任最高級別統治者,皇帝康斯尼德.泰勒,将莅臨直播現場】

【若您在直播期間暫避鋒芒,或有一線生機。反之,您将有98.66%的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祝您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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