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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這一次的冬天要怎麽熬過去?
或許是河水已經冰冷到讓人難以下口,十歲的羅伊最近經常聽到大人們談起這個話題。
但他們大多不是在商量如何抵抗嚴冬。
取暖需要燒柴、燒煤、用厚實暖和的衣服裹緊全身,而暗獄的荒涼肉眼可見——渾濁貧瘠的黃土裸.露在外,看不見一根枯草。
所以無計可施的囚徒們大多數都是在抱怨,在恐懼。
每當這時,羅伊就會搶着幫忙幹活,哪怕被怪物皮膚上的倒刺紮破手,也比被當成遷怒的對象挨上一腳狠踹要好。
“你去那邊,這裏有人了。”
“哪裏有人?”
“就是有人,走開。”
看到羅伊身後拖拽着兩頭怪物,小孩想也沒想地抵住對方手裏的木桶,不讓他往下放。
一頭怪物,需要處理的部位有帶着倒刺的皮膚、骨頭、以及內髒。
內髒最棘手,會散發惡心辣眼的腥臭味,濃郁到一定程度,甚至會把人熏得短暫失明。
也難怪小孩這麽抵觸,他自己都只處理一頭。
羅伊想和他争辯,但收留他的囚徒好不容易攢夠勞動積分換來一個木桶,要是碰壞了,自己保準要挨頓狠打。
他朝小孩惡狠狠地龇了龇牙,後者不屑地沖他翻了個白眼:“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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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又氣又無奈,只能拖着怪物去前面找位置。
猙獰扭曲的屍身刮在地面上,激起一陣紛紛揚揚的塵土。
有人被嗆到了,捂嘴發出悶咳,然後渾不在意地繼續剖皮割肉。
為了防止內髒堆積變成生化武器,這裏專門被劃分出來處理怪物,放眼望去,一條路上幾乎全是小孩。
他們在冷風中縮成一團,拿着一把被大人們淘汰下來的破骨刀。刀口坑坑窪窪,刀身比小臂還長,鈍且礙手,稍有不慎就會被割破皮膚。
污血源源不斷地從怪物身上流出,在地面盤成小水窪,又浸入孩子髒兮兮的腳趾縫。
分不清那腳到底是凍紅的,還是被血染紅的。
珍貴的是幼崽,不是在生存條件惡劣時還需要吃吃喝喝的半大小子。
像羅伊這個歲數的孩子,總是會格外“懂事”一些。
羅伊覺得自己今天實在倒黴,走了許久,也沒看到一個空位。
繩子勒得肩膀疼,身體也被凍得瑟瑟發抖。
他忽然有點後悔自己貪功拖了兩頭怪物出來,要是沒弄完就帶回去,保準要被罵。
就在羅伊糾結要不要掉頭回去和那小孩打一架的時候,道路盡頭突然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遭了,是守衛來了!”
這些冰冰冷冷的大塊頭,幾乎是全暗獄孩子的噩夢。
哪怕它們最近變得沒那麽殘暴了,想到以前抓捕囚徒的慘烈場面,所有孩子都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站在路中央的羅伊那叫一個慌,其他孩子能埋着腦袋裝鴕鳥,他可沒地方躲。
眼看守衛氣勢洶洶地走來,羅伊差點心跳驟停,手忙腳亂地拖動獵物:“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擋路的,這就走開!”
守衛卻停了下來,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完了。
羅伊絕望地想,我最近犯了什麽事?我會怎麽死?
可守衛只是把勒進他肩膀裏的繩子取了下來,并轉向整條街:“典獄長大人有令,讓所有未成年的孩子都過去一趟。”
典獄長大人?
這五個字好像有莫大的魔力,幾個往後縮的小腦袋重新探了出來。
哪怕年幼的腦子思考不了太高深的事情,他們總能聽懂大人們對典獄長發自內心的贊譽,并為此生出一抹期待:“會不會給我們發水果?”
羅伊不想去,哪怕他很饞。
一兩顆甜津津的水果沒法填飽肚子,吃不飽的大人會變得額外暴躁。
但是典獄長居然連這個也考慮到了。
守衛說:“我們會幫忙處理好獵物,剛才也通知了你們的家長,不會怪你們晚回家。”
孩子們哪見過守衛這樣和氣的模樣,呆呆地瞪眼看着。
直至真有守衛接過他們的骨刀,手起手落幹脆利落。
不管是韌如橡筋的皮還是令他們深惡痛絕的內髒,眨眼之間都被分割了出來,丢在一邊。
“哇。”有孩子看呆了眼,下意識啪啪鼓起掌,“好厲害。”
這名守衛往後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錯覺,他感覺對方處理獵物的速度好像變得更快了?
聽守衛說,典獄長大人在後山。
看着光禿禿的山岩,幾個孩子交頭接耳,壓低聲音:“我感覺有點不對勁。”
“對,之前分發食物衣服都是去住所。”
“守衛沒說是分發東西。”
“那讓我們來幹什麽?如果要挖石頭,大人更有力氣。”
“不會是吃小孩吧!”
“別想了,你身上沒肉,就骨頭,還沒怪物好吃。”
“我有點害怕,想回去了。”
孩子們很懂看人眼色,就算不樂意來,心裏滿是懷疑,也會表現出高高興興的樣子。
但随着深入後山境地,刺骨寒風刮入懸崖峭壁,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嗚嗚”聲,恐懼感也像是暴漲的潮水,逐漸淹沒他們幼小膽怯的內心。
“……對不起!”眼看着要步入空曠區域,羅伊忽然站住腳,冷靜地說,“阿叔叫我把內髒留下,我忘了告訴守衛,它們一定會給我扔掉的。”
“我得回去!”
他說着就往後跑,其他發怵的孩子見狀,也紛紛效勞:“我也是,剛想起來老爹還有其他吩咐!”
可守衛有謊言基礎識別功能,幾乎一眼就看出他們在說謊,拎着後衣領把幾小只都拽了回來。
這個動作一出,簡直複現抓捕現場,孩子們又驚又怒,剎那間鬧得更兇。
陣仗太大,許子昭被吵了過來。
他來時一眼看到兇神惡煞的羅伊。瘦成猴的小個子雙腿一蹬,夾住守衛的腰,也不管咬不咬得動,抱着那硬如石塊的機械手臂就是一陣“啊嗚啊嗚!”地猛啃。
跟過來的囚徒倒吸一口涼氣,連忙趕去揪住這些無法無天的崽:“你們在幹什麽?一群蠢貨,都給我住手!”
要是惹怒了典獄長大人該怎麽辦?!
可誰想許子昭看得還挺開心。
“活潑好動是好事,證明身體很健康。”
他來到羅伊的身邊。
囚徒還沒看清典獄長是怎麽動手的,小八爪魚一樣纏緊守衛的羅伊就被人給輕輕松松“取”了下來。
“你是誰?放開我!!”
“好了別害怕,我不打小孩,更不吃小孩。”
許子昭說話的間隙,胳膊卡在羅伊腿彎,自然地将他托抱起來。
囚徒看得心驚,沖上去阻止:“典獄長小心!”
他臉上流露出比剛才看到崽子鬧還強烈的恐懼。
絕境中錘煉出來的孩子不比成年人簡單。
成年人還有諸多顧慮,小孩子思維單一,為了活下去可以不顧一切地下死手,尤其是發瘋發狂的時候,連最勇猛的戰士都要擔心被那細小卻尖銳的牙齒撕下來一塊肉。
可誰想到,張牙舞爪的小個子居然沒有對着典獄長一口咬下去。
手掌不輕不重地拍在後背上,仿佛被人哄的感覺讓崽陌生又別扭。
眼前是年輕典獄長俊美無俦的臉,那雙眸子笑着看過來的時候,讓羅伊想起夏天的河水,幹淨透亮,還透着一股讓人迷戀的暖意。
更別提在年輕人靠近時,一陣令人放松的氣息也接踵而至。
就算羅伊剛才生出天大的恐慌,也在這些潛移默化的影響下,逐漸平息。
可他依舊在掙紮:“放我下去,我都十歲了,不需要人抱!”
“不行。”許子昭幹脆地拒絕了他,理由很充分,“所有孩子中就你鬧得最厲害,放你下去保準得搗亂。”
哪有這樣的?
羅伊氣鼓鼓地将腦袋埋在許子昭的肩窩,看似羞憤,實則掩飾心裏的慌張。
就像螞蟻遇到奔馳的駿馬,生怕這龐然大物不經意間一蹄子踩下來,将自己踩成漿泥。
孩子們都認得典獄長的樣子,囚徒的敬稱也叫他們肯定了對方的身份,騷動得以平息。
但對環境營造出來的恐懼,不會因為許子昭長得好看而消弭。
他們惴惴不安,跟着典獄長走進平時根本不會靠近的後山深處,然後就被驚呆了。
好,好壯觀!
這些都是什麽房子,為什麽裏面會橫放着圓滾滾的大鐵罐子?
暗獄的混血崽幾乎一出生就被關了進來,只聽老囚徒講過一些外面的事,沒真眼見過幾幢标準的建築物,更別提眼前的鍋爐房。
比牢獄區幹淨,沒有鐵欄杆,房子牆壁白如雪,還有好多精細的标識和嶄新漂亮的金屬零件。
稚嫩的心靈被震撼得無以複加,他們覺得就算是大人們常提起的宮殿森*晚*整*理,估計也不過如此了!
羅伊下意識想多看幾眼,可許子昭腳步沒停,似乎這裏并不是他帶孩子過來的終點。
随着高大雄偉的建築群進入孩子們的視野,那仿佛鋼鐵叢林一般的畫面,深深镌刻在他們顫動的瞳孔裏。
“典獄長大人,這些都是您做出來的嗎?”有孩子忍不住問。
“嗯,是我。”
“好厲害啊!”孩子們反射性充當氣氛組,啪啪啪地用力鼓掌,“典獄長制作出這麽厲害的武器,我們可以殺更多怪物了!”
“但是為什麽不把它們建在大門口?”
許子昭忍俊不禁:“因為這是比那還要厲害的東西。”
還要厲害?
無法想象有多麽厲害的孩子們只能繼續幹巴巴地誇。
“好強。”“哇哇哇!”“典獄長大人威武!”……
音量是夠大了,氛圍也熱烈,可是這些贊美的話語難免透着一絲茫然。
許多大人喜歡被人恭維和稱贊,孩子們便開始烏鴉學舌,并非實質性地懂得了什麽。
直至他們來到一個更大的房子前。
這個房子的大不在高,而是廣,幾乎将一大片空地都占滿。
沒等走進去,一股炙熱的水汽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孩子們身上的寒氣,被凍得發麻的手腳仿佛重新有了溫度。
一群孩子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珠子。
這個房子好神奇,裏面好像藏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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