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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莫侖迪亞帝國,皇宮。

宮廷侍從聽到傳喚聲,急急忙忙地将房門打開,看到金發藍眼的皇子時立馬躬身壓低了嗓音:“西加殿下,皇後已經等候您多時。”

“母後等了很久?”西加皇子忍不住滿臉懊惱地咒罵了一聲,“都怪擋在門口的那個地方官,非要攔我的路!”

他一把扯下緋紅大氅,不經意間看見蹭在上面的手掌印,黑泥混着污血,登時嫌惡地皺緊了眉頭。

準是剛才和地方官争執的時候弄上去的。

西加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暴躁地将大氅扔到侍從的臉上:“去叫人把那該死的地方官給我亂棍趕走,還有這件衣服也拿去燒掉!”

侍從連忙将大氅捧起來。

聽到對方說要燒掉,他的眼裏劃過一抹心疼。

這件大氅所用的材質比星雲絲還要貴重得多,如果拿到黑市去賣,得到的交易金至少能養活一個片區好幾萬戶人家。

可是沒人敢指責金發皇子的窮奢極侈,因為站在眼前的人不僅是當今皇後親生的皇長子,還是皇帝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西加.泰勒!

要知道皇太子西加.泰勒是出了名的暴戾跋扈,我行我素。

連将遠道而來的地方官,直接從皇宮門口趕走的這碼子荒唐事,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侍從抱着大氅領命離開,西加.泰勒換上其他侍從遞來的金絲絨外衫,快腳穿過門庭,步入皇後的寝宮。

這一路上,西加.泰勒都萬分忐忑。

不止因為他遲到了皇後的邀約時間,更因為他前不久找高級構建師對暗獄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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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就要進殿了。

西加.泰勒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邁步進去,卻沒有在正廳見到人。

一問正在灑掃的侍從,才知道皇後正在偏殿等他。

這讓西加.泰勒的心情更加不安了起來。

在他的印象中,母後的偏殿一直都是旁人不能輕易靠近的禁地。

他可以随意摔碎正廳裏價值連城的花瓶,砸爛大師名家精美雕刻的壁畫,破壞獨具匠心耗資千萬的裝潢,甚至不小心點上一把火燒掉大半都沒事。

唯獨偏殿,他在進去後,連呼吸都要變得小心翼翼。

偏殿很安靜,幾乎沒有侍從的身影。

院子裏有一個年邁白發的聾啞老太太,枯瘦的手掌中攥着一把舊時代才會有的掃帚,蹒跚遲鈍地掃着滿地的枯葉。

沙沙沙,沙沙沙……

西加.泰勒遲疑地敲了敲門。

半晌,裏面傳來一道不高不低的女聲:“進來。”

西加斂息走了進去,再蹑手蹑腳地關上殿門。

屋裏站着一位雍容美麗的夫人,背對着西加所在的門口,專注地凝視着牆上的壁畫。

她的肌膚白皙細膩,長發如瀑散落,潔白的紗絨點綴她妙曼的身姿,胸口佩戴的瑩藍色淚珠配飾完美襯托出她的清貴。

她應該是這個帝國的皇後,但穿着打扮并不顯得富麗堂皇,至少和回回把自己裹成只大孔雀的皇太子西加比起來,要素樸得多。

西加見皇後看得專注,不敢出聲打擾,順勢看向牆上的壁畫。

這幅畫他從小看到大,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印象深刻到閉上眼睛,都能描繪出上面的每一根線條。

畫中背景在金碧輝煌的皇宮,确切點說是皇帝的寝宮,而且是除非皇帝傳喚、否則連皇太子都不能擅自踏入的內殿花房。

畫中的兩位主人公坐在花房的正中央,堪稱悠閑地享受着下午茶。

稍微高一點的那位男人,劍眉鷹眸,豐神俊朗,氣質威武不凡。

他的長相極有威懾性,就算把全宮廷的人抓過來也不會認錯——這就是年輕時候的皇帝,康斯尼德.泰勒。

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還是作畫人的刻意為之,另一位年輕人的臉極其模糊,看不清五官樣貌。

但作畫人無疑偏愛着這位年輕人,他用了更多細致精湛的繪畫技巧,去盡心盡力地繪刻這名年輕人的身姿。

從發梢至鬓角,從窄腰至腳踝,都有着堪稱完美的線條。

到最後,已經分不清畫中人俊美到聖潔的姿态,究竟是作畫人的癡念,還是其人本就如同神賜。

和無數第一次看到這幅畫的人一樣,當時年少氣盛的西加,也被年輕人的姿态給深深吸引住了。

但當時的他,很快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另一件令他驚駭至極的事物上。

——那些花房裏的花。

畫上的花房,有五彩缤紛的花束,被鮮翠欲滴的枝葉包裹其中。

這些花的種類并不局限于金貴的品種,也有路邊随處可見的小花。黃色的,白色的,它們無疑都被精心照顧得很好。

但是皇帝如今的私人花房,只栽種純白色的玫瑰。

這種只有舊時代才有的珍惜花種,一度在黑市裏賣出了天價。

即使是莫侖迪亞的皇帝,也不能在飽受污染的大地上強求玫瑰的花期。

于是皇帝建造了一個隔絕污染的花房,嚴令每一個人在進入花房前,都先要經過一番苛刻到極致的消殺處理,以免污害了裏面潔白美麗的花束。

西加.泰勒依稀記得小時候自己吵着鬧着要進花房,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或許是不樂意父皇一整天都沒時間陪自己,想進去搞點破壞。

結果還沒等進去,就被宮廷侍衛噴了一身的消毒水,難受得哇哇大哭。

以至于他後來看到這幅壁畫,便下意識地将當時的難受和反感,全都轉接到了其中的年輕人身上。

西加不覺得自己的遷怒有什麽問題。

随着皇後日漸憔悴地凝視着壁畫中的兩人,這種遷怒也在日漸疊加,變成了純粹至深的敵視,和對皇帝是否忠貞的猜忌。

可是今天,一件沖碎西加.泰勒三觀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眼前優雅清貴的皇後,忽然溫柔地伸出手來,輕輕撫摸上畫中人的臉,指尖順着發絲往下勾勒。

她撫摸的人不是皇帝康斯尼德,而是那名面容模糊的年輕人!

轟隆。

偏殿針落可聞的死寂中,西加仿佛聽到耳邊炸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響。

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和動作,對于個個心眼長在腦門上的皇族成員來說,只需要這一個微小的撫摸,就能揣測出當事人背後的情感。

所以西加不敢相信,心裏滿是天都要塌了的那種震驚。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母後是因為仇恨皇帝的移情別戀,才會日夜凝視着這幅壁畫,将怨憎深刻于心。

哪想到母後竟是對另一個人——

可質問的話還沒能出口,皇後突然轉過了身。

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皇太子如同裂開的表情,她開口詢問:“你為什麽沒能殺死他,西加?”

西加還未反應過來,心裏又是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皇後便笑着重複了一遍:“你為什麽沒能殺死陸司澤?”

夫人的嗓音不急不緩,充斥着貴族才有優雅和從容,可說出的話,卻蘊含着令人膽寒的深意。

“母後?您在說什麽?我有點聽不懂……”

西加此刻只感覺頭暈目眩,心髒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在他的潛意識裏,深居簡出的皇後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背後搞的鬼,也不可能知道他對陸司澤下了手!

皇後看着兀自強撐的皇太子,優雅的笑容不改,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

“你想殺了陸司澤,這是一件好事。”

“可要是你沒能殺了他,還在這個過程中弄出那麽響亮的動靜,就是一件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事。”

響亮的動靜?

西加一驚,第一反應是“在暗獄觀測站裏當衆滅口高級構建師”的事情被皇後知道了。

可只是死了一個無親無故的構建師而已,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何至于讓莫侖迪亞的皇後動怒?

西加連忙追憶:想一想,他還犯了什麽錯,他之前還做了些什麽越界的事情?!

忽然,西加呼吸一滞。

他想起來了一件事。

一件如果被皇帝發現了,哪怕是皇太子也難逃重責、乃至于會被打入深牢的事。

看着臉色慘白的西加,皇後笑了,溫柔地将他散落的鬓發撥至耳後:“想起來了嗎?你還動用了皇帝的權杖。”

持有皇帝權杖者,可以使用暗獄唯一且僅有一次的特權。

比如,對陸司澤的精神力進行二次封閉,讓他在最初的劫囚行動中死無葬身之地。

西加幾乎窒息,撲上去攥緊皇後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嚎:“不,不不不!母後我可以解釋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膽大包天,但我真的,我只是太想殺掉陸司澤了……求您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給父皇!”

“想什麽呢,傻孩子,母後怎麽會把這件事告訴給你的父皇?”

皇後依然溫言細語。

然而她下一句柔和吐露的話語,卻如同毒蛇一般鑽進了西加的耳朵裏。

皇後:“畢竟要是沒有母後托人透露的話,你又怎麽會知道,皇帝的權杖可以啓用暗獄的特權呢?”

西加僵住了。

他機械般地扭頭,驚恐地看向微笑着的皇後。

那眼神不像在看印象中美麗溫婉的母親,而是一頭陰險狠毒會吃人的魔鬼。

你……你瘋了嗎?

你誘使我去偷盜皇帝的權杖,難道不知道動用權杖是滅族的重罪?!

哪怕你是皇後,哪怕我是皇太子,也不能妄圖去挑釁那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西加的腦子從未如此刻這般清醒過,他蠕動嘴唇,尖銳的質問幾乎堵在嘴邊。

可正是這個時候,侍從突然過來傳膳。

侍從說,皇帝康斯尼德得知皇太子進宮,非常高興,想要三個人一同享用家宴。

聽到這話,西加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如同驚弓之鳥般繃緊渾身的肌肉。

“怕什麽?”皇後發覺他的無措,似乎樂觀地輕笑了兩聲,“大不了就是被發現,然後被下獄罷了。”

西加聽着皇後的笑聲,只覺得毛骨悚然。

去往皇帝寝居的路上,皇後忽然關心起了西加的心事。

皇後問:“之前還沒問過你,你為什麽非要殺了陸司澤不可?”

西加差點心髒驟停,下意識去看皇帝親侍的反應。

然而侍從眼觀鼻鼻觀心,滿臉漠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好啦。”皇後捂嘴偷笑,“都知道你讨厭陸司澤,這又不是什麽秘密。”

縱觀西加.泰勒這放浪形骸的一生,從未像今天這樣被打擊得徹底。

皇後只用幾句話,就颠覆了他半生所有的認知。

以至于他想恨,想怒,都提不起心力,只能麻木地回話:“因為我懷疑他……”

“懷疑他是你父皇生下的賤種,對吧?”

西加:“……”

他看向皇帝的親侍,後者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

西加用力地搓了一把臉,自暴自棄地說:“對。”

“嗯,不止是你,我也這樣懷疑過。”皇後坦然地說道,“畢竟哪有一個父親,放着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聞不問,去抱別人家的小孩?”

“那我的懷疑沒錯?畢竟你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我弄死他!”

西加心裏冒出來一股邪火,惡聲惡氣地質問:“所以他是父皇和那個人的孩子?”

皇後訝然:“哪個人?”

“壁畫上的人!”

“怎麽可能?”這次換皇後錯愕了,“你怎麽會這麽想?那個人是男的!”

帝國的科技側重點不在醫學上,至少目前做不到讓男男生子。

西加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堵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那,壁畫上的人是誰?”

皇後聲音微滞:“他是……”

話還沒出口,親侍腳步一頓,提醒聊得忘乎所以的兩個人:“皇後殿下,皇太子殿下,到了。”

兩人同一時間斂聲,收拾了一下情緒,進入皇帝的寝居。

西加臉上肉眼可見地忐忑。

皇後看似淡定,內心的慌張也不逞多讓。

畢竟他們即将面對的,是草莽出身,白手起家,在這片大地陷入無限戰火時,以一己之力統一數個兇殘暴虐的種族,最終建立起雄偉國度莫侖迪亞的開國皇帝——康斯尼德.泰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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