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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可令皇後和西加十分意外的是,華美的寝宮內只站着幾名侍從,并沒有皇帝的身影。

皇後自覺心安理得,即使被冷落了也無所謂,從容溫雅地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西加遲疑片刻,也跟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萬分複雜地盯着皇後,嘴唇翕動。

“為什麽?”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突然将那些陰暗隐晦的真相透露給他?

皇後淺呷了一口侍從端上來的紅茶,笑着說:“當然是因為幾天後的大逃殺,孩子。”

“聽說最近幾天你都混跡在奧斯特家,享受着那幾頭嬌獸的谄媚吹捧。是,我知道你早已做好籌劃,但這樣是不是過于放松了一點?”

西加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皇後眼神睨來。

“身為皇太子,你總能享受到旁人所沒有的優待,比如暗殺陸司澤失敗之後,你還有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失敗的機會。”

她忽然話鋒一轉,溫婉的嗓音仿佛摻入了冰渣子:“但我絕不允許你無限制地失敗下去,那既不優秀,還很難看。”

西加吞咽唾沫。

身為皇太子,皇後對他的管教自然是嚴厲的,其中“優秀”和“優雅”二詞幾乎貫穿了他的半生。

他自小非常敵視陸司澤和雪萊,就是因為這兩個人比他更加優秀,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戰鬥能力。

在皇後冷厲的目光下,西加仿佛又回到了輸給那兩人後被訓斥的幼年時期。

他心裏驀然生出一種想要證明自己的憤恨,咬緊後槽牙:“那兩個階下囚不過是運氣好而已,我保證這次一定會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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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加早已派人聯系好帝都各個城區的執行官,篤定大逃殺之後的投票處決環節,陸司澤必将難逃一死!

皇後對上西加戰意高漲的眼睛,少頃,方才贊許地點了點頭。

懸在西加心裏的擔子終于落了地。

可沒一會兒,環顧寂靜空曠的四周,他又開始緊張起來:“母後……這裏可是父皇的寝宮。”

他們這麽堂而皇之地商量怎麽弄死父皇曾經最器重的将領,真的沒有關系嗎?

“怕什麽?就是要讓他聽見。”皇後冷笑了一聲,“大概是年紀大了,這些年幹出的糊塗事情還不少,既然連背主叛國這樣的重罪都能輕巧地放過!”

“他早該認清楚,不是每一件事都會在他的掌控之中!”

西加聽着皇後的冷言冷語,手指一縮,幾乎汗流浃背。

帝後二人似乎早已産生了嫌隙,但他知道皇後完全有和皇帝叫板的底氣。

只因皇後背靠議會,幾乎控制莫侖迪亞一切政事的最高立法機關!

自覺誰都惹不起的西加,只能低着腦袋裝鹌鹑。

突然,皇帝的親侍開始傳菜。

菜品精致且豐盛,一道接一道地擺在餐桌上。

西加一看皇帝還沒來,侍從居然就開始上菜了,立馬想要怒斥這些不長眼的玩意把菜端下去。

可話還沒說出口,他就看見了皇後陡然慘白的臉色。

西加下意識覺得不妙:“母後,您怎麽了?”

皇後完全顧不上回答他的話。

她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菜品,優雅沉穩的形象猝然破裂,嗓音透着一股似要崩潰的尖利:“這些都是什麽?”

“是您喜歡的菜色,陛下特意叮囑過廚房,一定要還原您曾經食用過的味道。”

親侍開始恭恭敬敬地介紹:“這一道是翡翠釀丸子。”

“五天前的晚上,您在和議會長的家宴上食用了這道菜品,比其他的菜多吃了四口。”

“這一道是奶乳炖雪貝。”

“四天前的下午,您在和奧斯特夫人的私人小會上品嘗了這道菜品,并誇贊奧斯特夫人的廚藝有很大的長進。”

……

親侍的語調不高不低,落在皇後的心裏,卻如同千斤重錘轟然砸落。

每當他說出一句話,皇後的臉色就白下去一分。

當親侍說到最後,提起她在“幫西加成功取得權杖後,忍不住高興地偷吃了兩顆童年最愛的山楂”時,皇後幾乎要端不住手裏的茶杯。

皇太子西加早已恐懼得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這麽多隐秘的行程安排,具體到了皇後哪一天什麽時刻出門,和什麽人見了面,又幹了些什麽事情,皇帝居然全都知道?!

皇後的眼角餘光,也瞄見了西加那惶恐萬分的模樣。

她在親侍條理不紊的述說中,努力艱難地維持着表面的矜貴淡雅,将茶杯遞向自己的唇邊。

怎麽也碰不上。

因為她的手太抖了,抖到杯沿每次都會從唇邊一擦而過。

“……”皇後突兀地笑了聲,“哈。”

稀裏嘩啦!

桌上的所有菜品,連着皇後手裏的茶杯都被她給用力地推到了地上,白瓷水晶碎了一地,到處灑滿湯汁!

“康斯尼德這是什麽意思?”皇後尖銳地質問,“是給我的下馬威?還是在警告我,我永遠在他手底下掀不起風浪?!”

不會再有什麽事,比用實際行動告訴謀略家“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令她感到潰敗和驚慌。

親侍看着破防失儀的皇後,眼神中終是透出一絲微妙的憐憫。

親侍欠身,宣布皇帝最後下達的通告:“皇後殿下,陛下說您這些天一直忙着交際應酬,實在是辛苦。最近一個月的時間,您就在宮裏好好修養,就算外面發生了什麽事,也不要再管。”

“這樣對您,對議會長,還有皇太子,都有好處。”

直至最後,西加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的寝宮大門。

他腳踩結實的土地,回頭看向金碧輝煌的宮殿,仿佛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恐怖片,腦子裏依舊有一種飄在夢裏的感覺。

皇帝的親侍突然追了過來:“西加殿下!”

西加渾身一哆嗦,近乎條件反射地轉頭看他,如臨大敵地詢問:“什麽事?”

“陛下說,他期待您的表現。”

“……什麽?”

親侍笑道:“當然是投票。”

西加:投票,是了,這就是他的籌劃……本該秘密進行、不為人知的籌劃。

“您知道的,暗獄此前從未啓用過投票處決的功能,陛下非常看重,也想看看這個國家未來的王位繼承人能夠做到什麽程度。”

此時此刻,西加終于能體會到,為什麽一生要強的母後會在剛才倏然崩潰。

這股将人從頭至尾徹底拿捏的寒意,簡直令人發怵。

看着親侍若無其事的笑臉,西加艱難地從胸腔中擠出一句話:“我,必當努力,不負父皇的期望。”

親侍走了。

西加站在原地,腦子一陣暈眩。

原來他從小到大對陸司澤數次下手,父皇不止一清二楚,還對此默許?

太……太奇怪了!

哪怕陸司澤不是皇帝的私生子,但也是幫皇帝一起打天下的陸元帥獨子,曾經被皇帝抱在大腿上疼愛教導的侄子啊!

西加平生第一次清晰地體會到現任君王的無情。

他回想起偏殿中的壁畫,年輕氣盛的皇帝對另一人示以微笑,低頭彎腰,放低了身段去聆聽對方的話語。

那樣的柔情和體貼,竟然會是真實存在的嗎?

*

許子昭沒想到自己能在皇族卧底的審訊報告裏,看到一出狗血潑天的帝國版家庭倫理劇。

皇太子懷疑陸司澤是皇帝的私生子,這才锲而不舍地想要弄死他?

理由居然是皇帝對陸司澤太好了?

嗯……

許子昭緩緩翻到軍部卧底提供的審訊報告。

報告中大多是關于陸司澤舊事的記載。

其中提到陸司澤好幾次為了皇帝的臨時調令,深入險地,差點一命嗚呼回不來。

回想陸司澤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傷口,許子昭有理由懷疑皇太子眼瞎加患有臆想症候群。

他轉頭去看和皇帝有關的內容。

原本對這個開國皇帝沒什麽實感,但自從小李生前提過皇帝的大名,他就總有種揮之不去的警覺。

随着在閱讀報告中加深對皇帝的了解,他又逐漸生出一股附骨之疽般的厭惡和寒意。

——小心這個人,不能被他發現!

許子昭的直覺尖銳地警告着他。

他揉了揉眉心。

審訊報告中有對大逃殺的詳細描寫,也是許子昭剛才重點關注的對象。

令人驚喜的是,順着一份份報告仔細閱讀下去,還真讓許子昭找到了一線生機!

大逃殺開啓時,暗獄的地形會随之發生變更。

新地圖可能是百轉千回的迷宮,幽暗深邃的地下巢穴,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也可能是零下幾十度的極寒冰川。

加上游離在其中的可怕怪物,逃生者基本九死一生。

但這個變更區域不包括暗獄的初始建築群【監獄區】,即暗獄大門到許子昭所居住的後山,屆時都會被隐藏起來!

他不用擔心要怎麽清除建造鍋爐房和溫居時留下的痕跡,只需要安詳地縮在自己的小屋裏當鹹魚,就可以完美躲開直播鏡頭的監視。

如此一來,【全自動化軍工廠】可以放心大膽地建造了!

EV正在慢條斯理地擦拭刀上的血跡。

它的動作很細致,使之呈現出一種仿若呵護着手中之物的柔情。

直至下一秒,EV凝視着刀口表面現出的一絲裂縫,眸色閃了閃。

不管這些東西在被制造出來的時候有多結實,都終有報廢的一天。

哪怕勤加保養,也不過是在延緩它的死期罷了。

EV指尖從銀白鐵面上一掠而過的同時,仿佛被其冰冷的溫度所同化,使它的眼神比平時還要冷上三分。

忽然一聲興致勃勃的呼喚把它叫回了神:“走了EV,我們回家了!”

EV動作一頓,怔愣轉頭。

許子昭已經将手裏的審訊報告都收了起來,澄澈透亮的雙眼不見一絲陰霾,笑着看向它。

注意到EV一直捏着手裏的刀不放,許子昭疑惑地走過來:“這把刀怎麽了?”

EV喉嚨一動:“它壞掉了。”

許子昭:“?”

許子昭仔細觀察,終于在刀柄往上的位置發現一絲似有若無的裂紋,了然道:“應該是材料沒用對,或者淬火時沒調好溫度,你把它給我。”

EV順勢将刀遞過去。

看到許子昭和審訊報告一同拿在手裏,它狐疑地問:“壞了的刀,不扔掉?”

“為什麽要扔?”許子昭說,“用複合材料補一下就行了。”

他這些天為溫居的建設東奔西跑,學到不少工業冶煉的知識,像這種刀面出現裂紋的小問題,完全能夠修複得好。

如今的暗獄,還遠遠夠不上富裕的程度,材料武器方面,當然是能省就省。

看着許子昭理所當然的模樣,EV仿佛深受觸動:“萬一修不好了怎麽辦?”

許子昭見EV似乎很在意這把刀的樣子,放松一笑:“那也沒關系,可以帶着不用它。”

“可那不就失去了刀本身的意義?”

“如果你說的意義是指上陣殺敵,那确實有所變化。”許子昭聳了聳肩,“但又為什麽非要追尋勞什子的意義?”

EV愣了愣。

許子昭:“既然喜歡這把刀,那就把它留下來,哪怕只是挂在牆上當個裝飾物,也沒有什麽問題。”

他說着,順手在EV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好了別擔心,等我修好之後再給你,保證這一次将它修得漂漂亮亮的。”

“走吧走吧,煤球還在家裏等着我們。”

提到還在家裏等着自己的黑貓團子,許子昭忽然就打開了話匣子,笑聲止都止不住:“不知道其他守衛有沒有告訴你,我養了一只小黑貓,名字叫煤球,它不怎麽喜歡動,吃東西也懶洋洋的,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你們兩個一定能處得來!”

“對了,還有赤焰和陸司澤他們之間的矛盾,涉及到階級和舊怨,這可比解決争寵要棘手得多。但總不能大逃殺期間還起內讧吧?”

“到時候我不一定能幫上什麽忙,最好能讓所有人都團結起來一致對外,讓我好好地琢磨一下要怎麽培養囚徒之間的感情……”

EV跟随在許子昭的身後,一路上認真聽着對方絮絮叨叨像是唠家常的話語,一點都沒有不耐煩。

陸司澤今天罕見地沒有外出,雙臂環抱,面無表情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個勁兒地盯看門口。

“聽着”二樓書房傳來的貓叫聲,他的眉頭跟着越皺越緊。

【許子昭……】

【還沒有回來】

【很久了】

【快點回來】

陸司澤覺得很吵,腦子一抽一抽地疼。

這是當然的,畢竟黑貓團子不知疲憊,消耗的體力全都會變成消耗他的精神力。

鬼知道用都用不出來的精神力,為什麽還能被消耗。

陸司澤按揉脹痛的太陽穴,有點後悔了。

他就不應該在看見許子昭心情不好的時候,心軟地把精神體給放出來。

常理來說,此時此刻坐在沙發上的他,才是被投入虛拟世界的精神體。

或許和他那神秘不祥的身世有關,他還能再分裂出一個小的本體黑貓。

然而這只黑貓并沒有繼承他的獨立自強,反而像極了他的小時候,不僅非常依賴人,還患有嚴重的接觸饑渴症。

別看表面很高冷,對什麽都愛答不理的樣子,許子昭這才離開小半天,它已經扯着嗓子連續嚎了幾小時。

得虧房子的隔音好,沒引來其他人的關注。

【許子昭】

【要許子昭摸摸】

【他摸摸,很舒服】

【要摸一摸】

【嗚嘤】

貓叫聲越來越凄婉,活像一只被無情抛棄掉的可憐小孩。

【他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貓】

【那只大老虎!】

陸司澤額角青筋暴跳。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冒着暴露的風險,把貓塞回自己意識海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陸司澤唰一下就看了過去。

而走進門來的許子昭,也驀然對上了男人如狼似虎的眼神。

許子昭:“……?”

為什麽要這樣看着他?

那眼睛,好,好像還發着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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