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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囚徒們的視野昏暗無光,觀衆席卻不會受到影響。

西加.泰勒一直緊盯着陸司澤的舉動。

看到後者在皇帝的責備下飽受打擊,呆呆傻傻地背對着襲來的黑影,他差點激動地喊出來!

然而下一刻,陸司澤忽然擡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精準地揪住黑影的尾端,猛然往回一扯。

黑影盡頭傳出一聲驚慌失措的嘶鳴。

只見怪物扭動着,咆哮着,卻毫無掙紮的餘地,被大力扯出藏身的陰影!

怎麽可能?

西加.泰勒感到不可思議,陸司澤居然這麽快就清醒過來了。

坐在最高位的皇帝跟着視線一垂。

此時,不管是囚徒還是觀衆,終于看清了那些怪物的長相。

是蜘蛛,準确來說,是變異後的巨型蜘蛛。

通體漆黑,血紅的眼珠子,腹部像膨脹的氣球,大得反超常理,八條腿卻纖細得像是幹枯的樹枝。

随着陸司澤将它拉扯過來,幾條腿瘋狂抽打在周邊的樹幹上,碎枝紛飛。

剛才襲擊囚徒們的黑影,正是那幾根瘦長如鬼爪的蜘蛛腿。

現場的觀衆都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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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混進來的副官嘴唇顫動,猛然起身,張嘴要喊:“那不是——”

地方官連忙捂住他的嘴,把人按回座位。

可他看着大屏幕的眼睛,也寫滿了驚惶。

只因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游離在邊境地區的黑暗生物!

之前為了不引起帝國人民的恐慌,邊森*晚*整*理境軍犧牲幾萬人,付出太多慘重的代價,才将消息死死地壓下去。

為什麽?

在他們還在為鎮守消息拼盡全力的時候,為什麽要将這段鮮血淋漓的真相突然透露出來……還是用直播這樣說說笑笑的娛樂形式?

副官指着大屏幕用力掙紮,被捂住的嘴巴隐隐有怒吼洩出。

“您……唔唔!別,別攔我!我一定要——”

太荒謬了,太可笑了!

怒不可遏的副官只想沖過去問問清楚,皇帝到底把他們的犧牲當成了什麽,又把邊境軍的性命當成了什麽!

地方官更加使勁地摁住他,但是手在抖,身體也在抖。

仿佛利爪撕扯白骨,掏空心肺,那些好似蒙着遮羞布,一直捂着掩着的陳年舊瘡,也被一同撕開!

地方官急促地調整呼吸,腦子卻越來越暈,大概十幾秒之後,他開口,嗓音沙啞得好像粗糙的磨砂紙:“別去。”

副官對他怒目而視。

副官不明白,既然都到這種程度了,為什麽地方官還要繼續選擇隐忍!

可是一擡頭,他就撞上了地方官那雙充斥着兇戾憎恨的眸眼。

比他外露的憤恨還要濃烈,像一壇見血封喉的鸩酒。

副官一愣,呼吸微斂。

“回去。”地方官一字一頓說得緩慢,聲線帶顫,卻擲地有聲,“我們回去,現在就回去。”

帝都沒有他們的人馬,邊境有。

天高皇帝遠的邊境,是屬于他們的地盤。

陸司澤的親兵被收編在邊境的敢死隊,赤狐傭兵團的遺民也在邊境線上徘徊。

觀衆席的氣氛依舊熱烈,沒人發現下層的座位中,默默少了兩道蕭索決然的身影。

許子昭嚴厲的震喝依舊回響在陸司澤的腦海。

【知道殺魚前為什麽要先敲腦袋?那是為了防止魚掙紮,就像他剛才要對你說出那番誅心的話!】

【皇帝如果真有放過大家的慈悲,為什麽會有大逃殺的存在?又為什麽有那麽多草菅人命、枉顧人倫的法令和刑罰?】

【你給我記清楚,是他命令觀測站把你們丢進黑暗叢林!】

【不要踩進他的圈套,不該你背的黑鍋直接把它砸爛!陸司澤,你的過去我不曾過問,也不了解,但你的現在必将由你自己做主!】

陸司澤一腳踩碎蜘蛛的腦袋,靜靜聆聽許子昭仿佛憤然的呵斥,臉上沒有一點不高興。

無人看到他的幻覺中,無數雙血手宛如畏懼着什麽一樣,從他的身上彈開落地。

他忽然勾起嘴角,微末的弧度轉瞬即逝。

随後彎腰,拔下蜘蛛的一條腿,噗呲一聲,黝黑的血液濺了一地。

“拿着。”

變異黑蜘蛛不止一只。

囚徒慌忙接過陸司澤抛過來的蜘蛛腿,眼見黑影襲來,下意識抓着蜘蛛腿往前一橫。

空氣中傳來一聲“噼啪”鳴音,居然擋住了!

來不及竊喜,那黑影一擊不成,在空中折返後又來一擊,囚徒突然聽到腦海中響起暴喝。

【低頭!】

他連忙埋下腦袋。

一陣帶着腥臭味的風掃過臉頰,尖銳的蜘蛛腿将将從囚徒的頭皮擦過。

【三點鐘方向,扔。】

多日的訓練現在發揮作用,囚徒未加思考,條件反射地按照腦子裏的指示,将手裏的蜘蛛腿當成長矛,發狠地投擲出去。

盡頭傳來紮穿水果般的爆汁悶響。

一頭黑蜘蛛在不甘心的嘶鳴聲中,重重倒地。

眼見蜘蛛死了,囚徒這才有時間捂着心跳劇烈的胸口,大喘氣。

好家夥,剛才只差一點他就被爆頭了!

許子昭不止鏈接着陸司澤一個人,正色厲聲罵醒對方的同時,也在提醒其他囚徒躲避險招。

【注意左邊!】

【在你右邊!】

【擡右腳!】

【往後退!】

【敵人并不多,回想你們訓練的時候,不要自亂陣腳!】

典獄長的嗓音在腦海中響起的感覺,仿佛在這昏暗的世界裏,倏然找到一盞亮堂的燈。

原本驚慌失措潰不成軍的囚徒,逐漸找回當初對付怪物潮時的熟稔。

他們一邊警戒神出鬼沒的黑蜘蛛,一邊背抵着背,相互依靠在一起,組成防禦陣型。

那一邊的陸司澤如法炮制,依次拔下蜘蛛的另外七條腿,丢給就近處的雪萊等人。

拿到武器的他們瞬間如虎添翼。

大屏幕上只看得見刷刷幾道殘影,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就有三只變異黑蜘蛛轟然倒地!

見他們打得這麽輕松,觀衆席一片嘩然。

“這就是S級的實力嗎?據說他們還被封閉了精神力!”

“不是吧,純靠體術戰勝那麽可怕的怪物?”

“也可能是之前經歷過好幾次大逃殺,打出經驗來了。”

“我感覺是剛出現的怪物都比較弱,其他逃生模拟不也一樣嘛,要是新手關卡就難得不行,不得勸退一大批玩家?”

聽着下層觀衆輕巧的讨論,中上層觀衆只剩下難言的震撼,無意識在心裏反駁。

一群沒腦子的蠢貨,怎麽可能這麽簡單?!

那可是暗獄,有着其他虛拟世界永遠做不到的百分百拟真。

你們說的那最多叫游戲,暗獄裏發生的才叫現實!

而且這是實況直播,時間同步到微秒,幾乎無延遲。

也就是說,他們在光線無礙的情況下,對着大屏幕看不清怪物的襲擊軌跡。

放在現實裏,也一樣會看不清。

更別提将怪物成功斬殺!

暗獄的囚徒居然有這樣的作戰能力?

司法機構不是信誓旦旦地宣城,大多數囚徒都是孱弱無力的混血嗎?

如此驚人的個體戰鬥能力,比起帝國的高級防衛軍只高不低,而且這些人還沒有用上精神力。

這些稍微知情的觀衆,只覺得細思極恐。

要是用上精神力,看大屏幕中密密匝匝幾百多號人,怕不是能直接和帝國最強戰力軍【神聖騎士】掰一掰手腕!

觀衆席上的議論紛紛,并沒有打擾到囚徒的戰鬥。

陸司澤讓所有人就地清點戰利品,那些從怪物身上拔下來的蜘蛛腿。

一只蜘蛛八條腿,仔細一數,幾十個人的武器都有着落了。

簡直是大豐收!

“沒想到一開場就能拿到武器,以往的大逃殺可沒這麽舒服。”

“是的呀,之前哪一次不是兇險至極,只能空着手挨打。”

赤焰環顧一圈,突然朗聲開口:“說起來,我們還要感謝皇帝!”

他的笑聲帶着極致的嘲諷:“如果不是他選擇黑暗叢林,我們還遇不上這麽美妙的開局。”

囚徒們面面相觑,默契十足地接住話茬:“對,我們誤會皇帝了,原來他真的是個嘴硬心軟的人!”

歡聲笑語從原地傳開。

那悠哉自得的樣子,好像不是在經歷九死一生的大逃殺,而是原始森林一日游!

見囚徒團結在一起,輕松化解掉眼前的危機。

期待看到審判的觀衆,臉色霎時間如同吞了蒼蠅一樣難看,紛紛忍不住開口咒罵:“沒勁!”

“這就是大逃殺?換我去打,我也行!”

“敢用‘黑暗’兩個字命名的大逃殺地圖,不應該設計得這麽輕松吧!”

“從頭到尾就死了一個人,我玩休閑游戲裏的淘汰賽都比這要緊張刺激。”

懾于皇帝的威嚴,這些觀衆不敢大聲逼逼賴賴對方的選擇。

于是紛紛調轉矛頭,罵這場直播的策劃。

“垃圾啊,設計的都是些什麽垃圾地圖!”

“就這?還洗滌罪惡?被罪惡血洗還差不多!”

“還能不能搞點刺激的東西出來?!”

眼看現場即将倒向罵聲一片,策劃方不得不臨時推出兩個主持人平息衆怒。

“安靜,都安靜!真正精彩的環節還在後面,大家稍安勿躁!”

上層觀衆席全沒吭聲。

要說心裏的驚訝,每一個都不比下面的人少。

他們知道陸司澤意識海內積攢着十幾年的沉疴暗傷,可從剛才的反應來看,對方似乎一點都沒受到影響。

別的不說。

進暗獄被磋磨個好幾年,怎麽看起來沒有退步,反而越來越強了?

主要是,坐在王座上的那個人怎麽看待這場“意外”。

會大發雷霆嗎,還是會惱羞成怒?

帝國上層按捺住驚疑不定的想法,偷偷去觀察皇帝的神情。

皇帝許久不曾說話。

他摩挲着黃金權杖,凝視陸司澤的臉,眸色有些暗沉。

陸司澤來到拖走囚徒的地下巢穴,半蹲在旁邊。

巢穴深不見底,丢塊石頭下去,也沒能聽到回聲。

他低聲開口,仿佛自言自語:“死亡即是歸宿。”

囚徒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許子昭有許久沒再和他交談,陸司澤擔心對方因為有人死亡而自責,所以出聲安慰。

他知道內疚的滋味有多難熬。

但腦海內很快傳來許子昭的聲音。

【嗯,我沒事。】

溫和、清淺,帶着不容動搖的沉靜。

陸司澤微微皺了下眉頭。

進入大逃殺之後,他和精神體的感應變得沒有之前那樣緊密,似有若無。

直至現在暫時脫離危險,才隐約感覺到許子昭似乎沒有留在住所。

而是去了……審判庭?

許子昭坐在審判庭的王座上。

厚實豔麗的紅毯鋪卻腳下的階梯,暖黃的壁燈映照着殿堂內部的金碧輝煌。

審判庭空無一人,只有黑貓團子趴在他的腿上,沒心沒肺地睡着大覺。

許子昭的手裏拿着一個碗,一雙筷子,蔥白指尖翻轉碗沿,慢慢端詳雕刻在上面的青瓷花紋,眼底蘊着一點清淺的浮光。

這是他走到書房,在桌上發現的。

之前去過一次審判庭,沒找到,讓他以為被守衛一并處理掉了。

卻不曾想,是被某個人當作藏品,精心保存了下來。

既然這樣,又為什麽要在大逃殺前期,默不作聲地留給他?

是不是害怕自己再也回不來,沒法親手将這些東西交還到他的手中?

許子昭阖眸。

然而已經有人回不來了。

囚徒傳送後的10秒時間,意識受到影響,混沌不清,他沒法與混亂狀态下的囚徒進行精神鏈接。

許子昭把碗和筷子放在一邊,擡起狹長的眼睫。

陸司澤似有所感地同時擡起頭。

直播鏡頭的位置不會變,他這淩厲的一眼,直接呈現在大屏幕上,被所有觀衆看見,包括皇帝。

那一瞬間,許子昭的目光仿佛跨過時間與空間的裂隙,通過陸司澤的眼睛,與莫侖迪亞高高在上的皇帝,徑直對視在了一起。

暗中觀察皇帝的上層官員有些訝異。

不是他們的錯覺吧?

就在剛才,向來不動聲色的皇帝,臉上居然劃過一抹明顯的煩亂?

連皇帝本人也不知道,這種不安感究竟從何而來。

顯而易見的是,他不喜歡未知的感覺,也絕不能容忍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

皇帝按在黃金權杖上的手,悄然浮現出一縷陰冷的黑氣。

暗獄觀測站。

縱觀暗獄運行的這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能夠更改地圖的先例。

站長牢牢地緊盯着操作臺。

上一口惶恐難安的氣還沒來得及喘勻,下一秒,令他更加汗流浃背的事情發生了!

“哔哔哔——!”

龐大的觀測站內突然響起高昂的提示聲,本就提心吊膽的工作人員,差點一口氣沒提起來。

無數人火急火燎地趕到顯示屏幕前,盯着那幾條劇烈波動的能量線,瞠目結舌。

“怎麽會出現這麽大的能量反應?”

“已經突破峰值了!”

“檢測到黑暗叢林裏所有的怪物都在往囚徒所在的方向跑去,不對勁,出現這種情況絕對有什麽問題,為什麽排查不出來!”

“站長,我們該怎麽辦?”

觀測站內人仰馬翻,直播現場也是一片駭然。

最開始,看到黑暗叢林的大地突然開始劇烈抖動,他們還在期待,是不是有什麽刺激事件即将出現。

可緊接着,大逃殺地圖的震感越來越強烈,直播畫面好像颠勺一樣瘋狂震顫,甚至丢失畫面,滋啦電流聲響起,出現慘白的雪花紋。

比起事件更新,更像是發生了直播事故!

地震來臨時,陸司澤等人先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有什麽危險的東西正在朝他們靠近。

不是一只,是一群,數不勝數。

陸司澤當即喝令:“走!”

雪萊大喊一聲:“都跟在我的身後。”

囚徒們忙不疊地跟上他,朝前方跑去。

就在他們剛剛脫離原來的位置幾秒鐘,堅硬的黑土地,倏然裂開一道猙獰的裂痕。

一只巨大慘白的手掌骨骼,突如其來地從裂痕中鑽出!

枯樹被大力掀翻,連根拔起,十幾只藏在地底巢穴的變異蜘蛛在這個過程中被擠碎身體,黝黑的血肉四濺一地。

白骨展開尖銳的五根指骨,那龐大得如同樓宇般的掌腹,幾乎遮蓋住半邊天空。

有囚徒聽聞動靜,回頭一看,差點被吓得心髒驟停:“那是什麽鬼玩意!”

白骨巨手朝他們抓來,許子昭在精神鏈接頻道發出暴喝。

外圍的囚徒們一手抓一個,相互之間配合默契,才勉強讓大家都躲開。

嘭!

手掌拍在地面,這一片的枯樹被直接拍碎,樹枝的殘骸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整片大地轟然搖晃,沒來得及站穩的囚徒東倒西歪摔在地上。

這還只是前奏。

西邊忽然亮起一簇灼熱的火光,一輛赤紅色的牛車突兀地現身在寂冷的叢林。

拉車的牛不是四腳朝地,而是像人一樣直立起身,有種詭谲的別扭感。

仔細一看,才發現牛頭竟然不在牛身上,而是被鑲嵌在車的外表,垂涎欲滴地看着所有人。

囚徒們于這輛牛車而言,就好像是美味可口的餌料。牛頭興奮地紅了眼睛,口鼻中噴出陣陣白霧,腥臭的涎水嘩啦啦地流淌在地。

“有問題陸司澤,強大的怪物都有領地意識,不可能兩頭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

赤焰吼道:“有人對大逃殺做了手腳!我們要怎麽辦?”

逃不開了,一邊是高大的白骨,一邊是同樣遮天蔽日的無頭牛車。

更遠的地方,塵土飛揚,咆哮聲不斷,似乎還有更多更厲害的怪物,在趕來的途中。

他們還能往哪兒跑?

【如果逃不掉,那就使用精神力。】

什麽?

囚徒們愕然地互相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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