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初霁後的天色湛藍澄清,日光傾灑,驅散雲翳陰霾。
華燈初上時,衆臣入宮赴宴,雖說采摘的計劃有變,但景安帝還是為衆人設宴以示慰勞。
而季朗坤因身體發燙,直接告假缺席了宮宴,在馬車上暈睡了過去,被車夫背進府邸。
葛氏急忙傳來侍醫為丈夫診脈,府中嫡庶子女全都等在外間堂屋內,除了在外買醉的季懿行。
“派人去把老三帶回來!”葛氏語氣極差,雖知曉兒子是因何出府買醉,但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再讓丈夫氣火攻心。
另一邊,寧雪滢随夫入宮,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與身側的男人一樣,麻木地看着推杯換盞的場景,置身熱鬧之外。
深夜乘車回府時,明明凍得戰栗不止,卻沒有向對面的男子投去一記求助的目光,但清涼之下不乏細心,廿九這日的相處中,她未察覺到對方因心疾産生任何的身體不适。
回到伯府,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玉照苑,一個回了正房,一個回了書房。
孤燈一盞,男子的輪廓映于屏風上,是在窸窸窣窣更換着裝。
走出屏風時,梅子色的寬袖下,一枚銀戒格外顯眼。
衛九站在落地銅鏡前以一根青玉簪半绾墨發,其餘披散肩後,氣韻似陡峭青山上難以被采撷的雪蓮。
漏刻指向亥時三刻,衛九拉開房門,青梅緞衣遇月光,襯得人蘊藉溫煦。
守夜的董媽媽瞧見主子的裝扮,笑着誇贊道:“世子平日穿戴太素了,少了鮮活氣兒,還是穿這身更顯俊美。”
“是嗎?”衛九低笑一聲,推開正房房門。
夜色悠悠,隔扇一開一翕,有涼風灌入卧房,已沐浴歇下的寧雪滢攏緊被子,獨占着整張拔步床,亦如白日裏衛九在帳篷中的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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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間,有風伴着鵝梨的陌生雅香飄入鼻端,寧雪滢睜開眼,被悄然出現在床邊的黑影吓了一跳。
待反應過來,她翻身朝裏,擺明了是在賭氣。
衛九附身,以指骨碰了碰她溫熱的臉蛋,在她刻意躲避時,猛地将人翻轉過來,面朝帳頂。
寧雪滢擡手去推,細柔的嗓音染了幾許不耐:“你做什麽?”
借着月色,衛九欣賞起床上女子的容顏,芙蓉面,眉如柳,一雙妙目水泠泠,配以瓷白肌膚,用驚豔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衛九一哂,将人扶起,在寧雪滢的掙紮中,扯過椸架上的大氅,将人包裹其中,扛在了肩上。
頃刻,馬廄中的青骢馬躍出栅欄,在馬夫驚醒之際,揚起層層雪泥。
跨入後巷的馬匹飛馳急奔,越過一條條街巷。
跨坐其上的男子狠夾馬腹,手上的銀戒在城中燈火的映照下散發出冷質的光。
清風樓前,還沒來得及買醉的季懿行推開家仆,獨自走向馬車,即便置氣,也不能置父親不顧。
可當一道馬蹄聲劃破夜的寂靜,他驀然看去,使勁兒眨眨眼,“剛剛過去的人是衛湛?”
家仆急着帶少爺回府,哪裏在乎那人是誰,“小的沒看清,三少爺快上馬吧。”
季懿行踢開他,走出幾步,站在長街中定定望着馬匹狂奔的方向......
闌珊疏影交錯橫斜,馬蹄聲聲向深處。
被裹在大氅中的寧雪滢趴卧在馬背上,一路颠簸,等馬匹停下時,她輕咳幾聲,胃裏翻江倒海。
子夜寒鴉叫,哀哀戚戚有些瘆人,
被解開束縛後,寧雪滢下意識直起身,卻是腳下一空跌下馬匹,仰面坐在覆雪的草地上。
寝衣單薄,長發披散。
衛九手握馬鞭,斜睨一眼,沒有跨下馬的意思,只甩出大氅,便調轉馬頭打算離去,更是沒有一句解釋。
經過此番,嬌裏嬌氣的貴女必然要鬧着和離。
再好不過了。
周圍陰恻恻的,大霧四起,冰寒徹骨,寧雪滢巡睃一圈,方意識到她被“衛湛”丢在了不知名的樹林子裏。
抓起地上的大氅裹在身上,她起身追向一人一馬,“衛湛,等等我!”
一點兒別扭何至于此?他不想提心疾的事就不提!
“衛湛,別開玩笑,我害怕!”
踩在雪地上的小腳被凍得通紅,寧雪滢無暇顧及,急匆匆沿着馬蹄的痕跡追去,卻被曳地的大氅絆住腳啪叽倒在地上。
抹了一把沾了泥土的臉,她盯着一人一馬遠去的方向,有些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現實中的衛湛再冷情,也不會将她丢在陰森可怖之地,置她不顧。
坐起來揉了揉凍僵的腳,她咬牙起身,一瘸一拐地沿着馬蹄的印記前行,以期走出迷霧重重的林子。
呼嘯的風中傳來野獸的嘶吼,她忍着酸脹的眼眶,努力辨認着雪地上的痕跡。
倏然,前方又傳來馬蹄聲,她擡起頭,被火把晃了一下眼。
是衛湛嗎?
此時此刻,失望蔓延,已不再期盼是那人良心發現回來尋她。
是盜匪嗎?
腳底的冰寒傳遍全身,她已無力思考。
來者勒緊缰繩,橫轉馬頭,側擋在了她的面前,探身手握火把,照亮了視野。
女子髒兮兮的,青絲淩亂,狼狽的不成樣子,卻還是掩飾不住絕色的容顏。
本是偷偷跟過來一探究竟的季懿行怔愣片刻,懷着一絲忐忑問道:“你是衛湛的什麽人?”
寧雪滢避開刺眼的火把,打量起馬背上衣冠楚楚、氣宇軒昂的青年,稍稍舒口氣,慘白着一張臉如實回道:“小女子是永熹伯府的人,還望公子搭把手,送我回去。必有重謝。”
不是她多稀罕永熹伯府長媳的位置,而是伯府名聲在外,京師一帶無人不曉得,或許會帶有敬畏心,不敢貿然動她。
眼下,需要先脫險再從長計議。
和離,是她驟然生出并瞬間堅定的想法。
她看不透衛湛,也不想再蹉跎下去。她想念爹娘了。
永熹伯府的女眷和婢女衆多,季懿行并未全都見過,他試圖穩住劇烈的心跳又問:“姑娘可否透露姓氏?”
寧雪滢一默,小聲道:“姓衛。”
那一刻,季懿行難掩失落,但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你是衛湛的庶妹?為何會被衛湛丢在野外?”
伯府只有一個嫡女衛馠,季懿行早就見過。
提起衛湛,寧雪滢鼻尖發酸,繼續胡謅道:“言語上沖撞了兄長。”
“衛湛如此蠻橫暴戾?僅僅是沖撞,就把你丢在野外?”
“如公子所見。”寧雪滢用手背蹭了蹭眼尾,苦笑道,“小女子現在這副模樣,做不了假。”
身為朝廷命官,将血親妹妹丢棄荒野自生自滅,都可以吃言官一谏了。
女子說的是地道官話,沒有口音,季懿行沒再懷疑,遞出左手,“上來,我載你回去。”
寧雪滢喜出望外,誠心道謝,手一擡,被男人拽上馬匹。
好在傍晚沒有飲酒,季懿行有的是力氣,一甩馬鞭,縱馬駛出林子,一路上聞到的除了落葉的味道,還有陣陣暖香。
行入官道後,寧雪滢的心踏實下來,扭頭看向身後的人,“敢問公子大名?”
總要記住援助者的名字。
除了寧雪滢,季懿行不願與永熹伯府的任何人牽扯上關系。他盯着前方的路,嗤笑了聲:“有緣再告知姑娘吧。”
駿馬一路疾馳,季懿行迎着月光,幾次低頭凝睇女子的側顏,心中微妙。
**
子時過半,弦月隐于雲霭,驅馬回程的衛九忽然心口劇痛,不得不停在路邊彎腰緩釋。
意識不受控制的恍惚,他捂心靠在樹幹上,漸漸滑坐在地,膚色褪去蒼白,恢複如玉冷皙。
“替你剪斷情絲,記得謝我。”
“那女子被我棄在林中,被季懿行救下了。”
薄唇微提,他合上眼像是入睡。
待雲霭散去,弦月皎皎,男人睜開眼,渾然多了一絲周正氣息。
衛九的話回蕩在耳畔,衛湛扶着樹幹站起身,捏了捏鼻骨,意識逐漸清晰,心緒卻愈發複雜。
容不得耽擱,他跨上青骢馬,沿原路返回。
“駕!”
慷锵深沉的一聲驅策,駿馬揚起前啼,嘶鳴着沖入夜霧。
蹄印都比先前深了許多。
杪颠影疏凝寒氣,馬踏枝顫飛花簌,駿馬穿梭在官道上,背上的風燈來回搖曳。
前方霧氣稀薄,風聲淅淅,衛湛耳尖微動。
很快霧氣中出現一匹白馬,馱着一對男女。
急速的奔馳下,兩方迎面擦過,看清了彼此。
火光電石間,馬背上的兩名男子縱身躍下,幾乎同時拔出兵器。
季懿行狠踹馬腚,使得白馬加快前行,“衛姑娘,抓緊缰繩!”
在衛湛出招的情況下,季懿行不得不拔出短刀與之交手,以拖延住衛氏女離去的時長。
兩人在空曠的官道上大打出手。
衛湛聽得季懿行對寧雪滢的稱呼,心下有了猜測,以雁翎刀襲向季懿行的下颚,“作何阻攔?”
季懿行閃身躲過,攻向衛湛下盤,“虐待血親,妄為人兄!虐待弱者,妄為人臣!”
眼看着白馬馱着衛氏女越跑越遠,季懿行不想戀戰,揚出一把沙土,正中衛湛面龐。
見勢得手,季懿行助跑幾步,跨上衛湛的青骢馬,朝白馬追去。
衛湛眨了眨眼,曲起雙指吹了聲綿長婉轉的口哨,青骢馬驟然止步,憑慣性向前甩出男人。
季懿行狠狠摔在地上,爬起的工夫,一抹梅色身影飛身跨上青骢馬,從他頭頂上方越過。
巨大的風力刮過面龐,揚起泥沙,眯了雙眼。
可謂以牙還牙。
季懿行揉揉眼簾,氣得牙癢癢。
衛湛縱馬馳騁,憑借坐騎的優良,不消片刻攆上了前方的白馬。
兩匹馬并駕齊驅,衛湛驅馬靠過去,憑借臂力将白馬上的女子扯向自己。
寧雪滢驚呼一聲,身體傾斜,天旋地轉間,已回到衛湛的懷裏。
她不停扭動身子,本能的排斥,“放我下去!”
衛湛單手環住她的腰,甩開了白馬。
夜風吹起衣擺,衛湛低眸,無意掃到女子露在大氅之外被凍到紅腫的腳,再這麽赤腳下去,恐會凍傷。
驅馬的速度慢了下來,在發現路邊一座予人休憩的茅草房時,他拉緊缰繩停了下來,抱着寧雪滢跳下馬,走進房中。
房舍廢舊,堪稱陋室,衛湛撣開木床上的灰土,将人放在上面。
僅僅一晚,寧雪滢怕極了這個男人,雙腳一落地,起身便跑,又被男人攬住肩帶回床上。
衛湛坐在床邊,一手扣住她一雙亂踢的腿,一手挑開頸上系帶褪去裘衣,又扯散衣襟露出健碩的胸膛,在寧雪滢不解的目光下,用胸膛為她暖起雙腳,不容她逃離。
凍紅的皮膚一經觸碰“熱源”,血液沸騰直沖四肢百骸,寧雪滢疼得擰眉,漸漸有了知覺。
“不用你假好心!”
一想到始作俑者就是眼前人,寧雪滢控制不住失控的情緒,又踢又踹。
“再不取暖,腳會廢掉。”衛湛緊攥着不放,胸膛如貼兩塊涼冰。
雖察覺出他與子夜那會兒有所不同,可這不足以換回寧雪滢的信任,她不願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再次劇烈掙紮起來,右腳在無意中一下下踹在男人心口,“還不是拜你所賜!衛湛,你就一直嚴守你的秘密吧,我不問就是,我們和離,此後各自安好。”
當“和離”兩個字砸進耳中,向來從容的男人肅了面色,“你說什麽?”
“我們和離。”
寧雪滢脫了力,不再掙紮,虛弱地倒在床上,直直盯着漏風的屋頂,“我不想鬧出動靜,等你在和離書上簽字畫押,我就帶着我的人離開京師。”
氣氛凝結,比屋外的寒風還要冰冷,衛湛在那對腳丫回暖後,松開了手,卻在寧雪滢坐起身時,忽然附身逼近,迫使女子再次躺倒在床上。
他語氣清越,卻斬釘截鐵,“我不會和離。”
上方形成壓迫感,寧雪滢翻身想要爬出去。
衛湛再次将她翻轉過來,鼻尖抵鼻尖,“我可以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別再提和離,嗯?”
寧雪滢別開臉,疏冷了語氣:“衛世子,這樁婚事本就是姻緣錯結。在新婚第二日,我已說過,你當時也同意了,若是相處後仍覺得不合适,咱們便和離。世子要食言反悔嗎?”
衛湛掐住她的下巴,“你記錯了,我沒同意過。”
寧雪滢确定自己沒有記錯,板着臉又道:“不管如何,我要和離。今晚回去,我會寫下和離書,你簽字畫押就行。”
衛湛撐在床板上的另一只手慢慢收緊,手背繃起青筋。
眼前這張小嘴還在滔滔不絕說着令他生愠的話。
他閉閉眼,想要逼退愠意,奈何她語氣堅定,連返回金陵的日程都提了出來。
“公婆那邊由你來說,我不想傷了兩家和......唔......唔唔......”
屋頂的漏洞透入一束月光,銀閃閃格外皎潔,寧雪滢愣愣看着與她近在咫尺堵住她雙唇的男人,憋住了呼吸。
唇上冰冰爽爽,帶着一絲薄荷味,蔓延開清涼。
真真切切,嚴絲合縫。
在經過短暫的相觸後,寧雪滢急促呼吸起來,配合着手上的動作,使勁兒推搡起上方的人。
“唔......”
她左右搖頭,試圖脫離掌控,卻被捧起下颌,強行接受這抹清涼。
衛湛覺得自己瘋了才會去碰前世令他失去過理智的“鸩毒”,可明知飲鸩不能止渴,卻還是戒不掉。
他試着撬開那兩片唇,卻遭到強烈的抵觸。
寧雪滢緊咬牙關,不肯屈服。
衛湛用拇指抵開她的一側唇角,下颌呈現出鋒利的線條,是用力吮咂的動作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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