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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煙火燃盡,卧房漆黑一片,寧雪滢抿抿微腫的唇,低頭緩釋體內不可抑制的燥。
脖頸線條被鍍上皎白月光,柔美婉約。
衛湛向來自持,動情也是有所保留的,不能說不投入,而是性情使然,連偶爾流露的壞都是溫柔克制的,會照顧寧雪滢的情緒,除非克制不住,身體的反應快于理智。
而衛九,肆意恣睢,吻技生疏,不得章法,偏偏又強勢霸道,一味探索,不給寧雪滢緩釋的餘地。
不知是求知欲太強,還是那兩瓣唇太過嫩滑,在周遭陷入黑寂能遮掩一切情緒時,衛九亂了心率。
儇狎過後,是一段漫長的靜默。
衛九擡手捂住怦怦的心口,閉上了眼簾。
因守護而生的他,是在報複衛湛的背離。
僅此罷了。
再睜眼時,鳳眸水洗清霁。
薄唇微勾,不知是自嘲還是在戲谑。
指尖勾起寧雪滢的颔,衛九為她擦掉唇上的濕潤。
被粗粝的指腹來回蹭動,原本就殷紅的唇色變得異常嬌豔,寧雪滢感到唇上幹澀,不由舔了舔,剛好舔到仍在作惡的指尖。
衛九一頓。
突然,門外傳來董媽媽的聲音,催促他們去守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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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上桌了,大夫人讓世子和大奶奶趕快過去膳堂呢。”
衛九松開手後退半步,不懂方才因何深陷,卻覺這女子比鸩酒還要毒烈,侵蝕理智。
呆坐在桌上,寧雪滢有些不知所措,想說點什麽緩解尴尬。
“紅、紅包。”
“先過去,少不了你的。”
留下一句話,衛九邁開步子,想讓自己清醒些。他不是衛湛,不會被美色沖昏頭腦,繼而忘記前世的教訓。
伯府的年夜飯極其豐盛,來了好多宗親,寧雪滢陪在兩個陌生嬸子中間,聽着家長裏短,插不上一句話。
她看向另一桌推杯換盞的男郎們,目光鎖在“衛湛”的身上,想起那個纏膩的吻,紅了耳根。
倏然,瓷盞被碰了下,她擡眸看去,是衛馠在舉杯。
争強好勝的小姑子從不會對誰示弱,這是頭一回,連與妯娌相談甚歡的鄧氏都看了過來。
寧雪滢執盞,慢慢飲盡盞中酒。
見狀,又有其餘庶妹前來敬酒。
不勝酒力的她勉強維持清醒,可還是逃不過醉醺的份兒。
相比兒媳,鄧氏的酒力要略勝不止一籌,她笑着攬過寧雪滢,塞了一個純金打造的小狗墜子。
景安二十七年是狗年,也算應景。
寧雪滢雙手捧起仔細觀看,莞爾一笑。
另一桌上,後廚呈上一盅盅姜撞奶,說是有驅寒暖胃之功效。
香醇微辣的口感深受衆人喜愛。
瞥了一眼淡黃的表面,衛九剛要拒絕,餘光捕捉到臨桌的女子看了過來,只能默許後廚将瓷盅擺放在他的面前。
那股子味道,光是聞到,就有了排斥感。
一旁的衛昊舀了一口,點頭示意一桌子的宗親兄弟,“味道不錯,諸位都嘗嘗。”
一桌都是衛氏嫡系,衛昊沒有擺架子裝矜冷,反而沉浸在熱鬧裏,排解着最近讀書吃的苦。
看長兄恹恹的,他扭頭問道:“一晚上都沒見大哥怎麽動筷,是沒胃口嗎?”
餘光中的女子轉過臉不再注意這邊,衛九用戴戒的手将瓷盅推至胞弟面前,“近來勞累,應多補補。”
衛昊愣住,原來,長兄也知他讀書辛苦。
長兄變了,越來越關心他了。
等瓷盅見底,衛九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弟弟的肩,給予了肯定,令衛昊感動了一整晚。
酒氣上頭,寧雪滢暈乎乎的,随意瞟着各桌,壓根沒注意到姜撞奶這一細節,甚至不知年夜飯是何時散場的,又是怎樣回到的卧房。
将迷迷糊糊的小醉鬼放到床上,衛九撣撣褶皺的衣袍,勾過一把繡墩坐在床邊。
小醉鬼坐在被褥上,撇開一對小腳,搖搖晃晃不再有人前的端莊。
惡從心底滋長,衛九拍拍腿,“過來。”
對衛湛毫無防備的寧雪滢爬過去,跨坐在他的腿上,欣賞起他側顏流暢的線條,“夫君。”
簡單兩個字,咬字已不夠清晰。
這聲夫君聽着怪別扭的,根本不是在喊他。衛九勾起她的下颔,目光再次落在那兩片紅唇上,再度生出求知和探索欲。
腿上傳來她的溫度,真真切切的體溫,衛九有些口渴,“飲酒了?”
“嗯。”寧雪滢重重點頭。
“什麽味道的酒?”
她吹出一口氣,“你聞聞。”
衛九喜歡酒,卻不喜歡有酒氣的人,可女子吐氣有蘭香,極為好聞。
撫上她吹彈可破的皮膚,衛九以薄繭剮蹭,“寧雪滢,我是誰?”
“夫君。”
“叫我的名字。”
“衛湛。”
鳳眸寸寸深沉,衛九兜住她的尻,将人豎抱起來,大手穩穩抓牢。
寧雪滢細吟一聲,還來不及穩住自己,就被丢在床上。
衛九轉身離開,背影孤冷,幾分不自在,幾分不平衡,可他自己都想不通為何忽然不快,以致不想再聽到衛湛的名字。
明明他與衛湛才是同心的。
大年初一,炮仗聲起,碎紅滿地。
寧雪滢頂着亂蓬蓬的長發從被窩裏爬出來,掀開簾子滿室大亮,她醒了醒腦,喚來秋荷侍奉梳洗。
大年初一就沒有去往公婆面前請安的世家兒媳怕是不多,寧雪滢簡單上妝,通過銅鏡看向忙着為她绾發的秋荷,“姑爺呢?”
“姑爺入宮了。”
這會兒宮裏應該在舉辦朝會,衛湛和公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寧雪滢喝了一碗燕窩,去往婆母屋裏。
同樣是大年初一,季懿行在不見天日的柴房裏踹飛了前來送飯的小喽啰。
小喽啰起身拍拍布衫子上的塵土,拾起撒在地上的飯菜呵道:“有的吃就不錯了!要不是寨主的命令,小爺可懶得理你!”
肚子發出咕嚕嚕的叫聲,季懿行倔強着不肯吃飯。
稍許,房門被再次推開,尹軒端着冷掉的飯菜走進來,掰開季懿行的嘴強行往裏灌。
被飯粒嗆到,季懿行不停咳嗽,噴得到處都是,“誰要一直吃素?!”
“寨中快要掀不開鍋,有的吃就不錯了。”
“那你降啊!”
尹軒冷臉,自腰後取出匕首。
察覺到自己激怒了他,季懿行向後退去,不停扭動被縛的雙手,“你做什麽?你別亂來!”
尹軒手起刀落,一泓鮮血飛濺而出,灑在一旁的草垛上。
他掐開季懿行的嘴,任腕部的血流入對方口中,“我會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嘗到血鏽味,季懿行使勁兒搖頭。
瘋子,瘋子!
“誰要喝血,你滾啊!”季懿行跪在地上幹嘔,連膽汁都嘔出來了。
鮮血染紅衣袖,尹軒垂下手,拽住青年的衣領,将人扯出柴房。
山巅被山匪們啃食的寸草不生,尹軒就冒險帶着季懿行去了山腳下冰凍的河流。
在捆綁季懿行的麻繩上打了地釘,尹軒走到冰面上,“想吃熟肉,為父滿足你。”
說着,掄起鋤頭一下下砸開冰面,又當着季懿行的面,跳進了冰窟窿。
被地釘困住的季懿行目瞪口呆,眼看着厚厚的冰面下凫過一道人影。
深冬的河水冰寒刺骨,冬泳很容易抽筋,何況是在缺氧的冰面下。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季懿行以為尹軒凍死在了河底,才聽“咕咚”一聲,不服老的男人冒出冰窟窿,手裏舉着一條鲫魚,臉上洋溢着酣暢的笑。
季懿行呆若木雞,不知他在這樣的境遇下為何還能笑出聲。
“瘋子!”
尹軒爬上冰面,裹着水淋淋的衣衫走到河岸上,撬出地釘,一手抓着鲫魚一手抓着季懿行的衣領,拖回山寨。
夜裏,季懿行吃到了紅燒鲫魚,快要饞哭喂飯的小喽啰。
尹軒蒼白着面龐坐在一旁,讓下屬點燃煙杆,重重吸上一口。他動了動幹澀缺血的唇,不管季懿行是否聽了進去,一點點講述着自己與闵氏以及景安帝之間的愛恨糾葛。
季懿行佯裝不屑,卻是盡數聽進耳中,如同完整的冰面被砸開一個冰窟窿,久久無法凝結上。
**
深夜,衛九回到府中,在寧雪滢的審視中走進門,“看我做什麽?”
“今天阿順又沖着書房狂吠,裏面到底藏了什麽?”
錦衣衛訓練出的獵犬是不會無緣無故吠叫的,寧雪滢坐在卧房的桌前,擺出質問的架勢,但眉眼舒緩,顯然是在玩笑。
衛九坐在對面,自衣袖中抽出一個厚厚的紅包放在桌上,在女子瑩潤的目光下,同樣玩笑道:“窩藏了錦衣衛要找的欽犯,夫人信嗎?”
寧雪滢拿起紅包捏了捏,收入妝臺的抽屜裏,轉身靠在臺面上,“是與不是,讓阿順進去嗅一圈就知道了,夫君敢嗎?”
衛九走過去,伸手探向她的腰側,在寧雪滢嚴陣以待時,抽出摞在她背後的一沓請帖翻看,全是親戚近鄰發出的小聚邀約。
看來,這丫頭在皇城的貴婦圈子裏站穩了腳。這還要從上次懲治程胭和蔡妙菱說起。
寧雪滢挪了挪窩,假意攏發掩飾彼此間的暧昧,“夫君回避了妾身的問題。”
“有何不敢?”放下請帖,衛九走出正房,抱臂看向被拴在庭院中的阿順,親自為其解開鏈子,帶入書房。
寧雪滢走到書房門口,見阿順訓練有素地嗅起書房的各個角落,最終在裏間屏風後的架格前停下。
“汪汪汪!”
擡起沒受傷的那只狗爪,阿順使勁兒扒拉起架格下面的木櫃。
在寧雪滢的注視下,衛九打開木櫃,任由阿順叼走裏面的臘腸。
阿順不叫了,趴在地上吃了起來。
寧雪滢眉梢微搐,但也沒有多疑,畢竟朝廷的正三品大員怎會窩藏欽犯呢!
衛九走到她面前,“為夫洗脫嫌疑了嗎?”
寧雪滢佯裝愠怒地瞪了阿順一眼,“你個饞嘴的,竟添亂。”
旋即讨好似的拉住男人的手,“夜深了,咱們快些安置吧。”
安置嗎?
衛九耷拉着漂亮的鳳眼,提唇淡笑,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身子上掠過,不自知的佻達風流,“好。”
回到房中,衛九發現她領口隐線一根紅繩,閑閑問道:“脖子上戴的什麽?”
寧雪滢摘下,攤開在嫩白的掌心,“小狗墜子。”
記得秋荷說過,若是日後養狗,取名為阿九。
阿九不夠形象,衛九更合适,更解氣。
遂笑道:“它叫衛九,是我養的狗。”
金燦燦的墜子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出自巧匠之手,
一抹“殺意”閃過面龐,衛九陰恻恻地笑了,可謂不回怼不快,奈何他現在是衛湛,該陪着她一塊罵衛九。
否則會露出破綻。
寧雪滢把小狗墜子塞給他,拿起換洗的寝衣走進湢浴,卻在合上門扉的一剎探出腦袋,“要不要......一起沐浴?”
正在氣頭上的男子瞥了一眼漏刻,将近子時,很可能會有狀況發生,“不了,你先洗。”
臉皮本就不厚,寧雪滢沒再邀請,合上門扇,脫去身上的衣裙。
小半個時辰後,兩人先後躺在床上。
帷幔落下,帳中昏暗,寧雪滢看向背對她的男人,咬着唇湊過去,以纖纖手臂環住男人的腰,“夫君,妾身今晚可以。”
讓衛湛素了那麽久,她有些過意不去。
“夫君去拿一個魚鳔來。董媽媽已備了新的,就放在妝臺的抽屜裏。”
衛九的心思還放在衛湛是否會“醒”來這件事上,外加給狗取名惹他生愠,他拿開搭在自己腰上的小手,心不在焉道:“我有點累,睡吧。”
再次被拒絕,寧雪滢詫異于他的态度,換誰不會失落呢?她轉過身背對,将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衛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全然沒有在意枕邊人的情緒。
到了子時中段,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
又等了一刻鐘仍無異樣,衛九翻身面朝上,枕起一只手臂。
原本的他,是衛湛的影子,子夜醒來又在子夜睡去,無需在凡塵中尋一床一枕席,用以休憩。而今……
他扭頭看向裏側的人,一頭長發披散而下,蓋在單薄的背上,黑緞似的油亮烏黑,散發清香。
枕邊多個人,他有些不适應,翻身面朝裏,“夫人。”
學着衛湛的語氣開了口,卻未得到任何回應,他直接掀開另一張被子。
沁涼襲來,寧雪滢抱住自己,三分惱意,“幹嘛掀我被子?”
“睡不着。”
寧雪滢坐起身,寝衣的領口微敞,露出兜衣的邊緣。她挽了挽長發搭在一側肩頭,複又掖起被子躺下,尋了個舒适的睡姿,壓根沒去在意男人有無睡意。
被冷落在側,衛九抵抵腮,伸手探入被子裏,一把握住女子的一條小腿。
寧雪滢蹬了蹬,倍感惱怒。
自己厚着臉皮問他燕好,他沒心情,這會兒又後悔了不成?
可她不想了啊。
“很晚了,你別打擾我。”
女子的小腿纖細勻稱,一只手足夠握住,衛九撸起那截綢緞褲腿,再次握住,入掌一片柔滑,很像偶然品嘗過的奶酪表層,膩理如暖玉。
想起奶酪的口感,他喉結輕滾,竟擡起她的小腿咬了一口。
足夠的軟彈細潤。
被他怪異的舉動吓到,寧雪滢曲膝收腿,肌膚在他的掌心劃過。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衛九松開手,沒有解釋,也不打算解釋。
“睡吧。”好在寧雪滢不願計較,縮進被子蒙住腦袋,不想再與他胡來。
衛九摩挲掌心,有股不願承認的意猶未盡。他躺回被子裏,聞着女子身上的暖香,忽然就不讨厭了,但要說喜歡……他閉上眼,懶得細想。
半晌無眠,不知不覺到了四更天。
梆子聲響起時,他在一片暖香中沉沉睡去。
同一片墨空下,景安帝的肺病加重了,之前有薛禦醫服侍在身邊勉強可以以針灸療法入眠,如今是輾轉反側,了無睡意。
他後悔對薛禦醫下了狠手,只因短時期內尋不到比之針灸更為精湛的醫者。太醫院之外的名醫不知是懼于他的威嚴還是自慚形穢,無人自告奮勇入宮侍君。
向帳外丢出一個玉枕,他怒道:“給朕尋名醫來,快去!!”
趙得貴趕忙吩咐侍衛出去做做樣子,也清楚感覺到面前的暴君到了油盡燈枯的階段。
皇帳裏傳出咳嗽聲,景安帝沙啞道:“把陶貴嫔傳來。”
陶貴嫔連夜入燕寝,被折騰得夠嗆。
她牢記“衛湛”的警告,趁着芙蓉帳中的溫存勁兒,為太子說起好話。
敞着衣衫露出幹癟胸膛的景安帝目光呆滞,意識在游離,“闵氏,朕是不是要去找你了?”
“不,沒殺了尹軒,朕不甘心!”
“當年為了取悅你,朕留了尹軒茍且于世,可他是如何回敬朕的?落草為寇,自甘堕落!闵氏,這世間能給你無尚榮寵的只有朕!”
陶貴嫔躲在床尾,吓得花容失色。
趙得貴站在帳外,感慨萬千。
當年君奪臣妻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皇帝為了逼那女子就範,屠了尹軒滿門,徒留他一人。
一對鴛鴦被生生拆散。
**
大年初二回娘家,可遠嫁的寧雪滢只能坐在窗前遙望金陵的方向發呆。
秋荷提着藥箱從綠萼苑回來,掩飾不住喜悅之情,“小姐,肖爺今兒能站穩了。照此下去,不說去除病根,也能恢複正常行走。”
收起思親的心,寧雪滢笑道:“娘親在醫治痹症上确實有一套良方,也難怪能取得皇後娘娘的賞識。不過,也要歸功于薛老的手記。兩廂疊加,事半功倍。”
話音剛落,綠萼苑那邊來了婢女,送來好些吃食,都是皇城中最有名的幾家點心鋪子現烤制的。
寧雪滢知道這是衛馠的謝禮,沒有客氣,讓秋荷拿回去一些與青橘她們分享了。
尋找薛老子嗣的事被年節打斷,寧雪滢趴在窗邊,細細思忖着接下來該借由哪些外力來尋人。
皇城有幾家專門為人打聽消息的私人探館,或許可以高價聘請他們。
所帶的嫁妝足夠抵消了。
尋人的事是她一意孤行的堅持,嫁妝足夠的前提下,她沒必要求助夫家。昨兒夜裏與衛湛的氣兒還沒消呢。
傍晚開膳,衛九有事入宮,寧雪滢獨自去往朱闕苑的膳堂。
深知兒媳因遠嫁無法與娘家人團聚,鄧氏拉過她,“今晚的飯菜由老禦廚掌勺,金陵菜居多,快嘗嘗味道。”
玉照苑的每頓飯菜,幾乎都會有一兩道金陵菜,寧雪滢早已品嘗過老禦廚的手藝,但今日應景,品嘗的心态不同,味道也會不同。
但婆母之所以要布置半桌子的金陵菜,有一部分的可能是在給她這個遠嫁的長媳撐場面,讓宗親們不敢小觑她。
寧雪滢感動于婆母的細心,握了握她的手。
坐在衛馠身邊的張嬸子小聲嘀咕道:“我可吃不慣金陵菜,還不如青菜豆腐爽口呢。馠姐兒覺得呢?”
不少親戚都知衛馠與這個新進門的大嫂不對付,張嬸子也是投其所好,說起了風涼話。
哪知,衛馠立即給她端過一盤青菜豆腐,“那嬸子多吃些清淡的,別客氣,大魚大肉不适合您。”
張嬸子:“......”
用膳後,衛馠拉過寧雪滢,送上一對金絲玉镯。
鴿血色的金絲玉極其貴重,寧雪滢婉拒道:“都是一家人,理應互相照拂。醫治妹夫也是在家母和秋荷的能力之內,不必如此客套。”
衛馠最大的心願不是掌家,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自己心愛的人如正常人一般行走。為了與肖遇慕結為夫妻,她是過五關斬六将,只因目睹過肖遇慕當年在風雪中傲雪淩霜的風骨,難以忘懷。
那一日,她從住在郊外莊園的姑母家返城,因道路結冰馬車打滑,被甩出車外暈厥過去。
馬匹受驚帶着車夫狂奔,丢她一人在路邊。
醒來時,正被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背在背上。
“你是......”她無力問道。
少年徒步在白雪皚皚的官道上,呵出白汽,聲音如冰珠落玉盤,“小生遇姑娘暈在路邊,這才失禮為之。事急從權,請姑娘勿怪。”
那時,他年紀不大,還沒有被痹症折磨到站不起來,可腿腳已然不利索。
漫天飛雪中,他沒有提一句腿腳的不适,就那麽背了一路。
好在伯府的車夫穩住了馬匹折返回來,将他們一同拉回皇城。
那日少年的衣衫很舊,可周身的氣韻如梅高潔,這是衛馠對肖遇慕的初印象,經年未變。
寧雪滢對小姑和妹夫的情事早有耳聞,将玉镯塞回對方手裏,直截了當道:“你若覺得欠我人情,那就從心裏敬我一二。這是我想從你這裏得到的,而非外在的答謝。”
衛馠一愣,看着寧雪滢轉身離開,突然上前一步,“大嫂留步。”
長長的廊道內,寧雪滢轉過頭,微微擡眉。搭在臂彎的披帛迎風飛舞,也如梅清雅。
衛馠攥緊金絲玉镯,不知該說些什麽。
傲慢久了,她不習慣向人主動示好。
“今後有用得上小妹之處,盡管開口。”
寧雪滢知她迫切還一個人情,無奈一笑,帶着她去往玉照苑,取出一張臨摹的畫像,“我一直在尋找已故薛禦醫的子嗣,這是老人家留下的子嗣畫像,你若有人脈,可幫忙尋找,有望了我一樁心事。”
衛馠重重點頭,詢問起詳情。
寧雪滢回到卧房,坐在燭臺前繼續研讀醫書,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她擡眸看去,見丈夫走了進來。
夜裏的尴尬猶未消,她佯裝沉浸在書本裏,沒有起身相迎。
衛九走近,擋住燭臺。
寧雪滢扒拉道:“別擋光。”
仗着腿長,衛九直接靠坐在桌邊,抽出她手裏的醫書翻看,發覺她所做的批注與衛湛的風格很像,不禁沉眉,遞還回去。
寧雪滢睨道:“從昨夜起,你就在存心氣我是不是?”
“我怎麽氣你了?”衛九提起水壺為自己倒了一盞,比平日懶倦許多,漫不經心的。
寧雪滢埋頭在書本裏不理睬,下颌繃得極緊。
看出她在計較,衛九故意打趣道:“不就是沒答應同你行房,今晚補上就是了。”
“哐”的一聲,寧雪滢砸過一個空的瓷盞,“誰要同你行房?你住口。”
這人怎麽越發像衛九那個惹人厭的家夥了。
瓷盞順着衣擺滑落,被衛九擡腳踢起,握在手心,穩穩放回桌上。
寧雪滢起身,氣呼呼離去。
衛九好笑地跟上去,“诶,逗你呢,怎麽這麽小氣?”
兩人一前一後,在蘭堂來回走動,相隔三尺,不近不遠,若即若離。
寧雪滢甩不掉,衛九也始終沒有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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