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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人在思緒煩亂中入睡,夢境多離奇古怪。

這一晚,寧雪滢又夢見那座山、那條河。

山坡上,勝利的一方高舉火把,自稱太子的男人跨坐在高頭大馬上,睥睨山下的河畔。

河畔跪着一人,身上插了九把刀劍,早已沒了氣息。

在太子驅馬下山的一瞬,她不管不顧地繞到跪地的男子前,赫然看清了男子的臉。

是衛湛!

視線下移,留血最多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刀,刀尖剛好穿過胸膛,在背部露出一個尖頭。

夜風拂過衛湛額前落下的碎發,也拂過他沒有血色的面龐。

她顫着手指想要觸碰他的臉,卻被一支冷箭射中。

她握住穿入自己胸口的箭矢,擡眸看向上坡上持弓的人。是個老婦人,好像是俞夫人。

可她沒有見過俞夫人,又怎知那是俞夫人?

好疼啊。

她啓唇大口呼吸,最終無力地倒在衛湛的身邊。閉眼前,聽得太子怒吼一聲:“俞氏,誰讓你殺她的?!”

**

再次睜眼時,窗外日頭大亮,投入寸寸暖光,斜照在半垂的帷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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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雪滢從混沌中坐起,見枕邊放着個奇怪的竹筒,像雪人的形狀,身體圓滾滾的,鼻頭插着個蘿蔔條。

衛九連夜做的?

想到有此可能,她撇開竹筒雪人,曲膝抱住自己。

又是沒去給公婆請安的一日,但心裏靜如潭水,只因公婆慈愛,後院也沒有喜歡攪弄是非的姨娘和子嗣,算得上是貴胄世家中最清淨省心的府邸。

穿戴好衣裙首飾,寧雪滢簡單用過膳,見青橘将阿順牽了進來。

經過幾次換藥,阿順的傷勢已減輕,小家夥一進門就倒在寧雪滢的腳邊撒歡。

衛湛遲遲不醒,寧雪滢不願去求衛九幫忙,這才拖至今日,等到了賈暄來接。

寧雪滢彎腰揉揉它的狗頭,柔聲道:“好啦,該送你回去了。”

阿順極為聰敏,不舍地窩在寧雪滢的腳邊,怎麽也拉不走。

寧雪滢拿出一個親手做的刺繡脖套,套在了阿順的脖子上。

笑着祝它狗生安好順遂。

阿順在暖融的日光中被賈暄牽走,在長長的巷陌中一步三回頭。

縱使不舍,寧雪滢還是笑着揮手告別。

回到卧房,見董媽媽正在帶人打掃,她便去往對面的西卧,半拉下窗上的疏簾,坐在紫檀角幾前翻閱起醫書。

衛九走進來,倚靠在碧紗櫥旁,發覺正房沒有配套的桌椅。

之前也不是衛湛沒有提議過,而是寧雪滢有個不好的習慣,在看書時坐姿不夠端正,随意疏懶。

瞥了一眼,衛九沒上趕子讨嫌,轉身默默離開。

後半晌,寧雪滢發現西卧多了一套桌椅和架格,于是讓人請來衛九,當面問道:“你讓人搬來的?”

“喜歡嗎?”

“我不喜歡坐在書桌前讀書。”

她才不願領情。

“搬都搬來了,總比橫躺豎卧□□九指了指堆放在東卧多寶閣的醫書,“這回都擺放到架格上吧。”

是啊,搬都搬來了,寧雪滢沒再折騰仆人将桌椅和架格搬出去。她捧來醫書,一本本擺放起來。

有些不常看的書,她想放在最上面一排,可架格很高,踮腳有些吃力。

一只大手接過書,替她放了上去。

寧雪滢被男人和架格擠在中間進退不得,她轉過身背貼架格,仰頭時無意看到男人凸起的喉結輕滾了下。

她挪向一側,試圖逃離這份“逼仄”,卻被一條手臂攔住去路。

衛九一手抵在架格上,更低地附下.身,“去哪兒?”

彼此的距離太過接近,寧雪滢不自在起來,忽然朝他身後喚了一聲“青岑”,在他下意識回頭之際,趁機曲膝鑽出他的手臂,拿過一本醫術坐在圈椅上,逐客之意明顯。

被擺了一道,衛九走過去,報複似的捏了捏她的臉蛋,卻被一巴掌拍開。

虎口泛紅。

寧雪滢扭轉身子面朝窗子,将書蒙在臉上,“我要忙了,請便。”

看不慣她的坐姿,衛九走到圈椅後,将她硬生生扳端正了,“坐好。”

為了讓他盡快離開,寧雪滢坐姿端正地研讀起書本。

衛九滿意了,繞過書桌向外走,卻在走出三步後突然回頭,剛好捕捉到小娘子趴在了桌面上。

被當場抓包,寧雪滢直起背,有種被教書先生看管的錯覺。

**

傍晚,衛九回到府中,掩在寬袖中的手裏拿着個瓷妞妞,雙腮桃粉,很是讨喜。

将瓷妞妞遞給青橘,他指了指正房,“給她。”

好精致漂亮的瓷人!青橘只當是世子買來哄大奶奶的,不禁大着膽子問道:“世子又惹大奶奶生氣了?其實大奶奶挺好哄的,您稍微伏低做小些就成了。”

自從伯府迎來世子夫人,青橘的膽子愈發的大,也肉眼可見世子這朵高嶺之花為情綻放,有了人情味。

又?

衛湛時常惹寧雪滢生氣嗎?為何自己無法感知?

衛九來了興致,雙手插袖管,靠在廊柱上問道:“嗯,具體怎麽做?”

青橘滴溜溜轉動眼珠子,湊近道:“大奶奶喜歡吃糖葫蘆,還喜歡城北陳記的山楂白果、城南張記的蟹膏、城西甫記的小馄饨、城東酥記的藕粉麻花......”

看着小丫頭快要掰不過來的手指頭,衛九冷飕飕地戳破了,“是她喜歡,還是你喜歡?”

什麽都難以瞞過世子爺,青橘嘿嘿一笑,“自然是大奶奶喜歡,奴婢跟着借光。”

回話時眼眸瑩亮,充滿對美食的渴望。

世子會差人去買嗎?或是為表誠意親自前去?

算盤子敲得叮當響,心眼子用到他身上了,衛九呵笑一聲,沒再多問,邁開步子走進書房。

稍許,七名影衛離開府邸,去執行主子交代的任務......

當一包包美食被堆放在蘭堂的食桌上時,寧雪滢責怪地睨了青橘一眼。

添亂。

青橘吐吐舌,将瓷妞妞放在食桌邊,腳底抹油地跑開。

看着醜不拉幾的小瓷人,寧雪滢拿手推開,又被走進來的衛九放回原位。

“輕些,易碎。”

像她一樣易碎。

寧雪滢帶着輕嘲故意膈應他,“小伯爺若是閑到無事可做,不如讓衛湛醒來,做些有意義的事。”

滿室飄散着美食交織的味道,可“食”不對味,無法激起在場者的食欲。寧雪滢回到卧房,反手帶上門。

蘭堂空蕩蕩的,一燈一人一暗影。衛九靜默了會兒,不想再惹她哭,至于原因,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燈下細雪,細細密密連成絲,許是今冬最後的幾場雪了。

寧雪滢再次走進蘭堂時,那人已不見了身影,角幾上也沒了那個醜不拉幾的小瓷人。

沒有打聽那人的去向,寧雪滢讓秋荷将桌上的食物全都拿去了竈房。

元宵節已過去兩日,年味漸漸消散,街市也比前些日子冷清不少,加之風雪來襲,路人悶頭走着,各有各的心事。

衛九身披墨藍毛領大氅,閑走在街頭,身姿挺立,如月沒參橫中的玉樹,雖冠絕,卻矜冷的不容旁人靠近。

因氣場太過凜然,迎面的行人自行避開,襯得他更為孤獨,只有影子相伴。

黑靴踩在深淺不一的積雪上,發出咯咯聲,一路漫無目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路遇一塊磐石,撣開雪随意坐在上面,低頭看着手裏的小瓷人。

風雪中,一個賣花的女子走過來,體态婀娜,衣衫單薄,裹不住豐腴的身姿。

見衛九獨自坐在燈火闌珊的長街上,女子遞上一只覆雪的粉紅芍藥,“公子買支花吧。”

地凍天寒,女子捧着一大束采撷而來的芍藥,凍得指尖紅透。

衛湛瞥一眼,接過那支芍藥,撚轉在指腹。

女子從未遇見過這般矜貴的人,面龐在風雪中毫無狼狽,玉質白皙,像是哪戶高門的公子讀書讀累了出來透口氣。

芍藥遞了出去,卻沒得到相應的銅錢,女子也不着急,靠在路邊的垂柳上,看向衛九攤放在衣擺上的小瓷人,“真精致,是公子親手做的?”

衛九将手裏的芍藥插在小瓷人握拳的手中,淡漠開口,“有人說它醜。”

“哪裏醜了?奴家瞧着極為漂亮呢。”

衛九轉眸,“你是哪個樓裏的姑娘?”

女子妙目流轉,失笑着指向斜對面的花沁樓,“樓裏的媽媽瞧見公子一身富貴相,特讓奴家過來試探。公子若是不介意,可随奴家進去,燙壺酒暖暖身子。”

衛九提提唇角,不為所動,倒也沒有丢開那朵暗含紙醉金迷的芍藥花。

芍藥本無罪,罪在人的欲念。

“她讓你過來招攬生意,你就來招攬生意?”

“樓裏的姑娘多數身不由己,賣身契攥在他們手裏,奴家又有什麽法子?除非有人贖身。”

兩人在風中靜立,女子打個寒顫,“公子要不要進去?奴家不圖別的,給公子唱支曲讨個賞錢也行。”

溫柔的語氣,循循誘之,如解語花。

雪勢轉大,迷了眼,女子放下一捧花束,擡手揉起眼皮,待視線恢複清朗時,驚訝地發現上一刻還坐在磐石上的公子不見了影蹤,只留下那枝芍藥花。

她繞過垂柳左右尋找,發現那人走向了長街盡頭。

月上中天,大雪初霁,寧雪滢在聽見窗外傳來仆人的問安聲後,讓董媽媽去書房打聽,得知那人無恙,心裏踏實下來。

那人消耗的是衛湛的身體,說不心疼是假。

“讓後廚煲些暖湯過去。”

也當小夫妻産生了矛盾的董媽媽應了一聲“是”,悶頭走出正房。

“等等。”

“大奶奶請講。”

寧雪滢上前一步,“他要問起,別說是我的意思,就說是婆母讓人準備的。”

董媽媽搖搖頭,為她合上房門。

寧雪滢坐在軟榻上按了按發脹的額,許久沒有為“衛湛”針灸,不知“他”是否忍受得住心疾。

但願十九那日,衛湛能夠“醒”來。

**

正月十八,深夜。

終于快熬到期盼的日子,寧雪滢安靜等在房中,在子夜中段來臨的一刻,迫不及待地拉開房門,卻在擡腳邁出門檻時,發現門檻外頭放着三個不同形态的小瓷人,每個小瓷人的手裏都拿着一朵豔紅的梅。

寧雪滢彎腰拿起三個瓷人,發覺瓷人的身後各寫着三個大字:寧、雪、滢。

哪裏像她了?

作勢要丢開三個瓷人,可在下一瞬又收住手,将瓷人擺放在了西卧的架格上。

走出正房,她懷揣着忐忑推開書房的門。

青岑已站在外間,見她進來,稍一施禮。

寧雪滢合上門,看向正從搖椅上起身的男人,試探喚道:“世子?”

衛湛轉過身,将衛九留下的字條丢進了燃着的火盆裏,卻只是看向了青岑,“辛苦了。”

這一次,青岑無比肯定,面前的人是世子,而非小伯爺。

“世......”

“你先出去。”

衛湛打斷他,面無表情地走到書案前落座。

青岑與寧雪滢對視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寧雪滢不明所以,剛邁開步子,就聽珠簾內的男子問道:“衛九說,你對我沒有多少感情,是這樣嗎?”

擡起的腳複又落下,寧雪滢雙手交疊在前,淡笑道:“世子不會自個兒感覺嗎?若什麽都信他的,日子還能過嗎?”

摘掉銀戒的動作變得遲緩,衛湛胸口酸脹,在處理這段感情上永遠做不到她那般冷靜。

不動情的人才能永遠保持冷靜。

寧雪滢一向是個犟的,逼問只會讓彼此陷入不悅。

短暫的僵持後,衛湛起身走向屏風,将銀戒放回木匣。

一側牆體傳來細微的動靜,微不可察,衛湛漠然走出屏風,徑自來到女子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腕骨。

“回屋吧。”

寧雪滢沒有借機鬧脾氣,她素來是講理的。

回到卧房,兩人先後沐浴,稍後進去的衛湛洗了很久,徹底洗掉了身上的鵝梨香。

雙雙躺入床帳已是四更天,十日不見的兩人談不上溫存,更沒有親昵,就那麽背對而眠。

寧雪滢側身思量着自己對衛湛的感情,是否真的不夠深沉?

似乎不是。

似乎只是在回怼衛九。

“夫君,我......”她轉過身面朝男人的背,“我與衛九說的是氣話。”

衛湛睜開眼,黑瞳在暗夜中彌漫一層水質清澈,他也轉過身,面朝妻子,冷峻在一瞬收斂個幹淨。

帶薄繭的大手觸上女子的臉頰,輾轉至嘴角,一下下用力剮蹭。

寧雪滢縮縮脖子,剛要開口,忽然舌尖嘗到鹹味。

衛湛将拇指探進她的嘴裏,翻攪起來。

口中本能地吞咽,臊意也開始不受控制地亂竄,寧雪滢別開臉,埋進被子裏。

衛湛追過來,拉下被子含起她的唇,用力吮住。

久日不曾有的狎昵,令寧雪滢招架不住,她沒有向衛湛講出衛九的無禮,不願在良辰美景時破壞氣氛。

“唔......你別嘬了。”

她嬌聲開口,如沁蜜糖,也發覺,衛湛還是很好哄的。

衛湛捏揉她的一側耳垂,由輕至重,吻卻由重轉輕,輕柔的像在舔舐玉石表面的甜汁。

耳垂熱辣辣的,寧雪滢扯開他的手,可立即又後悔了。

衛湛轉到了她小衣的繡線上,沿着紋路肆意游弋。

腰肢被扶住時,寧雪滢的體态呈現出優美的弧形,一頭長發垂落枕上,有規律地泛起黑緞亮痕。

須臾,膝蓋被碰了下。

衛湛靠在她耳邊,“自己分開。”

寧雪滢抱住他的後頸,沒有在書房時的倔強,聽話的像是變了一個人。

唇輕啓,齒微張,仿若河水中的蘆葦,随着淙淙水流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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