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54章

深夜,寝殿內傳出景安帝急促的咳嗽。

趙得貴催促了幾次,才見巫醫忙不失疊地跑進來。

“丹藥,這是用太子心頭血制的丹藥,剛出爐。”

趙得貴暗暗搖頭,拿過盛有丹藥的錦盒走進內殿,伺候景安帝服下。

猶如見到救命稻草,景安帝毫不猶豫地吞服下,閉目凝氣,“給太子多送些補品過去。”

“老奴這就去吩咐。”

“還有,傳季府的小子過來。”

趙得貴渾濁的眼微斂,躬身退了出去。

景安帝撫胸咳嗽,臉色煞白地躺回床上。

半個時辰後,季懿行一身常服随趙得貴來到禦前。

景安帝讓他跪倒腳邊,仔細打量着他的臉。

像,真像。

季懿行掩在衣袖下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無力感來自始終狠不下心為“父”一搏,血債血償。

他苦于沒有時機。

景安帝苦于韶華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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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知道朕為何調你入錦衣衛嗎?”

如今最難調入的官署就是錦衣衛,對其他武将而言是不可求的晉升機會。

季懿行搖頭。

景安帝解釋道:“朕最信任的掌兵者都是從錦衣衛走出來的,這下明白了吧。”

“陛下為何想重用末将?”

“你像朕的一個故人,朕看見你心情就好。”

季懿行默然,無法與眼前的老家夥共情。

另一邊,被取了心頭血的太子如易碎的瓷人躺在大殿中。

他命侍女熄燈打窗,以盈盈月光撫平心上的刀口。

皓鴻公主連夜進宮,少年已閉眼昏睡過去。

還未顯出骨相的少年臉色發白,沈茹思顫抖着手去觸碰他的包紮之處。

血跡如梅花朵朵暈染開來。

撚了撚指腹,她以額抵在自己的雙手上,“請殿下堅持住。”

一只手落在她的發頂,原本是想如少時一般踮起腳揉揉姐姐的頭,可印象裏追着他打的姐姐已變成了溫柔清麗的少女。

“皇姐無需擔憂,要不了多久,咱們就都能解脫了。陽春要來了。”

月落參橫,距離陽春又近了一點兒。朔風不再凜凜刮面,彼此關照的少男少女靜靜對望。

躲在大殿門口的小內侍悄然離開,朝帝王寝宮而去,卻在半途被兩人攔下。

衛九負手從樹影裏徐徐走出,淡漠地看着小內侍被青岑拽回東宮。

“三更半夜的,要去告密嗎?”

小內侍看着破曉天色下的衛世子,讪讪道:“小的只是去向陛下禀明太子殿下的情況。”

衛九“嗯”一聲,擡腳慢慢落在小內侍的胸口,不輕不重地碾壓着,“再順便添油加醋,說太子對公主有着不可告人的念想?以此邀功?”

小內侍心裏咯噔,不知衛世子是如何猜出他的意圖。

衛九加重了腳力,疼得小內侍龇牙咧嘴,連連求饒,可他非但沒松,還愈發用力。

前世,就是東宮裏的這個小內侍被沈懿行買通,到處揚言太子沈陌玉有失德行,觊觎皇姐,不配儲君之位的。

皇帝順坡下,信了他的話,廢黜了沈陌玉,又用兩碗鸩酒送走了沈陌玉和沈茹思,只為鞏固新太子的地位。

今生,沒有沈懿行從中作梗,這個小內侍仍要入宮告密,說明什麽?

說明皇帝一直在暗中派人監視沈陌玉,想要抓住兒子的把柄,作勢另立太子。

“你來說說,太子和公主做了什麽有悖倫常的事?”

“沒、沒有!”

“那為何想要污蔑他們?”

“小的不敢!”

衛九望向黑沉沉的天色,瞳如潑墨,渲染上天際的色彩。沈茹思和沈陌玉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被身份束縛着,沒有越過半點雷池,不該再重蹈前世覆轍。

“青岑,将人帶走。”

留下一句話,衛九越過小內侍,獨自走在無人的甬道上。

距離二月十七不遠了,一切都該結束了。

前世,景安帝昏迷在二月十七,直至衛湛逝去那日,都沒有醒來。之後的事,衛九不得而知,但一些人的人生走向早已改變,譬如季朗坤,還有遠在大同鎮的寧嵩。

他們都還安好。

會試期間,原本該對此事極為重視的景安帝只顧着與嫔妃歡鬧。

愈發佝偻的身體再支撐不住折騰,吐血連連,吓壞了幾個新歡。

景安帝暴怒,令趙得貴将人全部丢出去,換陶貴嫔進來伺候。

佳麗無數,還是陶貴嫔最懂得熨帖他的心。

趙得貴應“是”,一邊讓人去傳陶貴嫔,一邊讓人将巫醫叫了進來。

這時,秦菱帶着季懿行進來,禀告起近來的幾件大案。

景安帝無力過問,只在瞧見季懿行時,眼前出現幻覺,“闵氏?”

季懿行閉閉眼,抑制住火氣。

緊随其後走進來的巫醫見地上一灘血,連忙與宮女們一同跪地擦拭。

景安帝一腳踹在他的臉上,“丹藥無效,要你何用?!”

巫醫仰倒,又迅速爬起來湊過去,“陛下饒命,小的還有一方,但實在有些殘忍。”

“講!”

“之前,小的是顧及被取血者性命不保,如今顧及不了這麽多了。陛下想徹底發揮藥效,需要一次采集十倍的心頭血!”

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禦醫和各地名醫又束手無策,景安帝斂氣坐回寶座,“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一個療程不見效,提頭來見!”

巫醫連連磕頭。

其餘在場者無不暗暗搖頭,深覺巫醫在愚弄人。

景安帝看向季懿行,又讓他跪在自己腳邊,這張臉可比陶貴嫔像多了。

“孩子,日後你要随叫随到,每日都來陪陪朕。”

秦菱偷瞄一眼,感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季懿行稱“是”,餘光看着倉皇而逃的巫醫,心思百轉。

當要取十倍心頭血的事傳到東宮,東宮之人全都怒火中燒,這是想放幹殿下的血啊!

二月十二,第二輪會試開場。

季懿行随秦菱在貢院外走個過場算作鎮場,之後來到養心殿陪景安帝閑聊。

幾個時辰下來,季懿行感知到景安帝對兵權的掌控欲,不僅要親自掌控禁軍精銳,還要削減地方兵力,以防藩王諸侯擁兵自立。

這時,巫醫送上丹藥。

景安帝側眸,“十倍心頭血?”

“回陛下,正是。”

季懿行目不斜視,餘光一直盯着錦盒裏的丹藥,從大小到顏色深深印在心裏。

當晚離宮後,他輾轉城中各大藥鋪,不知在向掌櫃打聽什麽。

當他去往城東一家開在犄角旮旯的藥鋪問事時,見兩名女子正在和掌櫃完成一筆交易。

以銀針換取店中藥材。

掌櫃:“夫人打磨的銀針廣受好評,就是成品太少,供不應求。”

胖乎乎的小丫頭一仰頭,聲音清脆:“我們又不是做藥品生意的,不過是不想讓薛老打磨銀針的手藝失傳。等殿試結束,薛老的傳人會多出幾位,成品也會多供應一些。”

掌櫃求之不得,熱情問道:“那自然好,兩位這次要換哪種藥材?”

“首烏、姜黃、當歸、茯苓還有桂枝。”另一名女子回道,聲音輕輕柔柔。

“不知是何用處?”

“治療痹症。”

季懿行站在店門口,望着兩女子中的一個,收回了邁進門檻的腳步。

在寧雪滢帶着秋荷離開巷子時,才從一處狹窄的夾縫裏現身。

怦然的心動久久沒能消散,也只有在看見她的時候才會産生。

季懿行在這條巷子裏來回走了不下十遍,踩着女子幾乎沒有留下印跡的青石路。或許,這就是心悅一個人的感覺吧。

青澀,歡喜,情不自禁想要觸碰她觸碰過的一切。

“掌櫃,剛剛那幾盒銀針,我全都包了。”

“诶呦,那可不行啊公子,最多能勻兌您一盒。”

“好,多謝。”

寧雪滢回府時,衛九正坐在東卧內翻看她折過頁的醫書。

盥洗雙手後,寧雪滢問道:“在看什麽?”

“配藥。”

衛九看得認真,卻在聞到一股暖香時,不自覺轉眸,凝住走過來彎腰拉開炕幾抽屜的女子。

早已跟仆人打聽過了她的去處,衛九沒有再問,目光一直追逐着她。

寧雪滢拿出抽屜裏的線香點燃,暗暗想要沖淡鵝梨帳中香的味道,随後坐在茶水桌前刺繡,裝做很忙的樣子。

衛九折好書紙走向她。

寧雪滢下意識想要背過身去,卻生生忍住了,眼看着男人勾出繡墩坐在桌邊。

她甚是不解,不知從何時起,衛九不再厭惡疏遠她,反而喜歡黏着她。

源源湧來的壓迫感讓她坐立難安,只能用衛九喜歡的語氣輕哄道:“你最近不是很忙?快去處理公事吧,也好早些安置。”

衛九垂目,認真道:“抱歉,冷落了你,是我疏忽了。”

刺繡的動作一頓,寧雪滢渾身不适,哪有冷落?她巴不得他在公事中抽不開身,被成堆的公牍包圍住。

“你有你該做的事,沒有冷落我。”

善解人意的話語,讓衛九飄飄然,他試探着去握她的手腕。

寧雪滢故意落錯針的位置,險些刺到男人的手。

衛九收回,搭在桌沿,鳳眸含笑道:“你嘴角有一小顆芝麻粒。”

“啊?有嗎?”寧雪滢放下針線,用手背去蹭,那會兒路過街市時,她确實吃了一個秋荷買的麻團。

然而,衛九比她先快一步,用戴戒的食指抵在她柔軟的唇角。

寧雪滢本能地偏過頭,避開了他的手,當觸及到男人漸漸冷下的眸光,又慌忙解釋道:“有點癢。”

衛九淡笑,又一次抵住她的唇角,輕輕蹭了下。

可就在寧雪滢以為就此結束了這份狎昵時,男人轉而吃掉了那顆芝麻粒。

暗昧的藤瘋狂蔓延在夜色中,寧雪滢攥緊衣裙,不知該罵醒他還是任由他以他的方式沉浸在一段虛無編織的夢中。

咬碎那顆芝麻粒,衛九狹長的眼微彎,看起來心情不錯。

寧雪滢徹底坐不住了,起身向西卧走去,“我還有醫書要看,你快去忙吧。”

衛九懂得見好就收,沒再去打擾已經逐漸惱火的女子。

他撚了撚指尖,用舌尖舔了下。

甜的。

當晚,有影衛來到書房內,躬身禀告了幾句。

衛九長指扣在案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等影衛離開,他按了按心口,“衛湛,你的仇,我來報。”

倏然,心口傳來劇烈跳動,衛九彎下腰不受控制地猛咳,搭在案面的手握成拳。

再直起身時,妖冶褪去,恢複了一貫的清冷。

“不必,這樁舊怨必須由我親自了結。”

因為影衛禀告的一句話,生生喚醒了原本還在“沉睡”的衛湛。

他來到屏風後的架格前,擰動了一下平日用來盛放銀戒的木匣。

随着架格發出蹭地的摩擦聲,書房的一側牆體翻轉,赫然出現一個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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