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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黎瞳收起折扇，看向長月九疑，明知故問道：“這位道友是？”

“十四公子！”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歡快的女聲。花一流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她迫不及待地要與黎瞳敘話，一看到眼前人，老老實實地站好叫了一聲：“長月侍神。”

雖然重山派與天劍閣互相看不對眼，但長月九疑作為修真界北鬥之望，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由得板正規矩起來。

“原來是聞名遐迩的長月侍神，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黎瞳笑道。

“浔也姑娘是青蒼閣主的遺孀，”長月九疑的話像是解釋他剛才的行為，語氣卻極冷，“非禮勿動。”

浔也左手搭右手掌，福了福身子。

她竟然是青蒼閣主的遺孀。那青蒼玄律雖說英年早逝，但也已半百年紀，浔也姑娘看起來比他兒子青蒼淮還要小上兩歲。

不過，黎瞳暗惱。她怎麽又忘了，人間域不比魔域，男女之間十分講究大防。她現在化作男兒身，方才貿然想為浔也姑娘拂去梨花……

她拱手，歉意道：“此事确實是十四考慮不周，在此向浔也姑娘賠不是。也謝過長月侍神提醒。”

“不不不……”浔也看不見，只着急地擺手，“十四公子幫助了我……”

“二夫人，二夫人——”

不遠處傳來兩個婢女的呼喊聲，她們很快尋找過來，浔也來不及多與黎瞳道別，只在掌心偷偷藏了幾朵白梨花，便被婢女們帶走了。

走遠了，還能聽到婢女們小聲埋怨道：“咱們音修宗門最講究名聲，二夫人還是少與外男說話的好。”

“長月侍神，”花一流小心翼翼地半舉起手，做了個拜拜的姿勢，“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們也走了。”

跟長月侍神待在一起，就像面對着一座高高的規矩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她連頭都不敢亂動，生怕侍神說她頭擺動的幅度不符合規矩。

十四公子居然仰起臉笑如春風，眼神在侍神身上動來動去。她今日全身素淨，戴了一件深青色額帶，在梨花紛落下真如缥缈仙人，出塵脫俗。

長月九疑卻像看不到十四公子這個人一樣，花一流能感覺到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頭上，一動不動。她拼命回想自己最近言行哪裏有不妥，連呼吸都放輕了，卻沒想到長月侍神問了一個她絕對想不到的問題。

長月九疑問：“重山派最近時興珠花發簪？”

氣氛微凝。

“啊？”

花一流下意識大聲地啊出來，眼神瞄到長月侍神的臉，一如常态，一本正經，十分嚴肅，不像是開玩笑。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摸了摸頭上的發簪，小心翼翼道：“我這支是十四公子送我的，十四公子最近送了許多發簪給師姐師妹們。”

黎瞳改不了老習慣，伸出手想幫花一流微調發簪位置，想到男女大防，忙縮回手，笑道：“美簪當配仙子，十四的一點小小心意。”

她身上香氣過重。不是仙修者被靜神香浸染出的淡淡檀木氣味，而是馥郁绮麗常年混在女子中才有的胭脂香。

花一流喜歡這種香氣，但長月侍神顯然不喜，因為他的嘴唇崩成一條線，沒再開口，轉身離開了。

黎瞳稍稍詫異，就這麽一言不發地走了？這個人真是傲慢沒禮貌。

花一流卻松了口氣，吐了吐舌頭道：“總算是把這尊神給請走了。”

“花名廚，你怎麽在這裏？”黎瞳問。

“十四公子跟大師兄一樣叫我小師妹就好，”花一流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或者叫我小桂花也可以。哦，我經常給琅音府送菜過來……”

“什麽？”

一個男聲突如其來地在身後響起，震驚又絕望道：“師妹，青蒼閣主的死跟你做的菜沒關系吧？”

“啊！”

花一流短短一刻鐘內連被吓兩次，差點跳起來，下意識抓住黎瞳的手臂。待看清來人後，她沒好氣道：“大師兄你胡說什麽呢！我只是将漾春館的成菜送過來。順道跟琅音閣的音修弟子們過過招。”

葉作舟視線落在兩人手上。

忽然想到小十四人帥錢多，性格豁達，除卻修為過低，确實是個值得小師妹托付終生的人。

而且倘若小師妹同小十四喜結良緣，自己豈不是可以天天和小十四在一起玩耍了。

“你剛才在偷聽我們說話。哦——”花一流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豎起食指，神色飛揚，“大師兄你也不必因為輸了一次長月侍神，就不敢在他眼前露面吧。”

多年前的一次天照大會，長月九疑還不是侍神，與衆仙門弟子一同參賽。他不愧是天生劍骨，一劍削平天照峰。葉作舟已是劍術翹楚，被他磅礴的劍意一擋，竟連一步都前進不能。

“胡說什麽呢？”葉作舟猛地被戳中傷心事，趕緊糊弄過去，裝作散漫的語氣道，“長月侍神不喜歡人多，我這是怕給他老人家添堵。”

黎瞳：“老人家？”

“不貪不賭，不喜人多，不飲酒水不近女色……這随便一條拎出來，不像個老人家嗎？”

黎瞳撫掌笑道：“果真極像……對了，小師妹，你認識剛才那個女孩嗎？”

靈犀湊近一些，将大小姐發上衣上的白梨花撿了，低聲打趣道：“公子，它們偏喜歡落在您的身上。”

不行！

葉作舟心思電轉。暗想小十四雖然人品身世俱佳，可是過于風流了些，小師妹要真是跟了他，恐他不能一心一意。

花一流卻一個勁地往黎瞳身前湊，也學着靈犀歡笑着撿拾她身上的落花。聽到問話，她有幾分沉默，許久才同情般開口道：“十四公子你說浔也嗎？她确實是青蒼玄律閣主的二夫人。”

此事算得上琅音閣的秘事之一。因浔也姑娘常年幽居在府內，無親無故又毫無修為，是以極少被人提及。

青蒼玄律早年喪妻，膝下唯有一子青蒼淮。在青蒼淮六歲那年，三十多歲的青蒼玄律忽然領回家一個五歲的盲眼女孩子，名為浔也，其容貌與故去的大夫人略有幾分相似之處。

青蒼玄律将浔也養在府中，并宣稱她是自己妻子的轉世之人。待她成年，便娶為妻，因此府中人都稱呼浔也為“二夫人”。

可惜浔也還未成年，青蒼玄律就先離世了。

“兩個人的年紀相差四十多歲，浔也當時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花一流忿忿道。

“世人卻稱贊青蒼玄律對夫人情深義重、念念不忘。”黎瞳問，“是也不是？”

“十四公子，你不會也這麽覺得吧？你也信什麽轉世之說？”花一流擰眉，待看到黎瞳鎮重地搖搖頭，委屈之情才略有緩解。

黎瞳又問：“既然浔也是這府上的二夫人，恕我冒犯，為何她的修為，甚至是穿着，還不如一個婢女？”

“青蒼閣主說他希望浔也做個賢妻良母的，所以不許她修行。他自己事務繁多，常離鎮遠行。琅音閣裏的仙修者則覺得浔也不過是個凡人，以容貌迷惑了閣主，都暗暗對她不好。”花一流說，“這些都是我常常出入琅音府才了解到的。浔也心善，從不同任何人抱怨過。”

“居然有這種事？”葉作舟感嘆，“我一向只知青蒼閣主音律逸群，才望高雅，為人溫和。”

一個四十多歲的糟老頭子養十幾歲的女孩為妻，居然會因為會彈些曲子，就被世人頌贊品性高潔、溫文爾雅。黎瞳心想，這人間域還真是讓她有些糊塗了。

“其實青蒼閣主渡境失敗，氣血攻心那夜，就是浔也第一個發現他死了的，”花一流可憐道，“她膽子小，一定吓壞了。”

四人邊走邊聊，自白色拱橋上走過，橋下有魚，小師妹嘆了口氣，從腰間布囊裏拿出一小塊饅頭，捏碎了丢下去。

饅頭碎屑在水面上打了幾個轉，輕飄飄地流向下游。

下游的涼亭裏，一道黃色錦衣頓住，曹萬石捏拳：“是上次那個胡說八道的生意人。”

趙宴禮慢條斯理地飲下一杯茶：“曹兄別忘了，咱們此次來的目的是燕尾焦琴。”

“我沒忘。”

曹萬石收回視線，不解道：“不過你要那玩意做什麽？雖說它是音修至寶，咱們又不會彈琴奏樂。”

趙宴禮也不明白。是白衣人前輩讓他務必拿到手的。

前輩讓他偷魔珠，他尚能理解。一把琴有什麽用？但前輩深不可測，目前來看聽前輩的話，确實得利。

他眸光微閃：“我自有我的用處。放心，你的事我也時刻記在心上。”

“那就好！”曹萬石忍不住重錘桌子，“我一定要長月九疑以命相抵！”

他與趙宴禮結交，一為天劍閣的功法古籍，他要改變昆吾堂依附妖獸的局面，擺脫這些下等妖獸，将昆吾堂打造成真正底蘊深厚、受人敬仰的仙門世家。

二就是為聯手除掉長月九疑。

“我們天劍閣這位侍神還真是德行卑劣、結怨頗多啊。”趙宴禮冷嘲，他思忖道，“此次琅音秘境——說不定正是個機會。”

青蒼玄律曾有遺言“燕尾焦琴只贈有緣人”。剛才在靈堂，青蒼淮被十位師兄步步相逼，只能宣布将按照父親遺願，開啓琅音秘境，挑選有緣人。

琅音秘境是琅音閣歷年來挑選弟子的地方，關卡重重。青蒼淮會把燕尾焦琴放在最後一關。

曹萬石哼地一聲，對此嗤之以鼻：“那個叫童十四的生意人或許會同葉作舟一起去湊湊熱鬧，咱們在秘境裏悄無聲息地把他給殺了。只是長月九疑的脾性你還不知道嗎，他絕不會參與這種人多的事。”

“那可不一定。”趙宴禮笑了笑，一飲而盡，“我有辦法讓他一定會去。你想想怎麽讓他以命抵命吧……”

他頓了頓，嫌棄道：“可別說是要靈石砸死他。”

“長月九疑要能被砸死，我早動手了。”曹萬石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