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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可是她知道,伯伯還會回來。
因為他冷靜下來就會想起來,這個家一共有四個人。這個家,有兩個女兒。
思及此,站在櫃子裏的浔也毫不猶豫伸出兩根手指,直插入雙目。
眸中血流。
她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着,終于等到伯伯回來。
青蒼玄律剛才只想速戰速決。如今回到屋內,微一凝神,就察覺到櫃子裏有活人的氣息。
他用刀挑開櫃門,剛要一刀刺入,安靜女孩的模樣卻瞬間映入眼簾。
青蒼玄律之前受重傷時,身子不能動,頭一直歪着,每次教書先生給他喂藥時,浔也就站在旁邊,幫忙拿碗。從他歪頭的視角,正好只能看到乖巧的女孩,她有時候趁教書先生不注意,偷偷沖他扮鬼臉,有時候會給他遞一塊糖。
青蒼玄律脫口而出道:“浔也。”
話音剛落他自覺失聲,神色一剎發狠,拿起刀就要捅入女孩腹部。浔也卻往前摸索着走了走,又委屈又驚喜地叫道:“伯伯,是伯伯你來救我了嗎?”
“……浔也,你的眼睛怎麽了?”
青蒼玄律居高臨下地望着櫃中女孩,如盯着一只籠中之鳥,冷冰冰地問。
“有東西劃傷了我的眼睛。”浔也記得,那些人揮刀的時候,能隔空在娘親臉上劃出血痕。她心中砰砰直跳,好在昏暗的夜色與滿臉的鮮血掩飾了她的慌張害怕。
她飛快地轉移話題,着急道:“伯伯,我好像聽見娘親的聲音了。”
“爹爹,娘親,妹妹,他們怎麽樣了?”
應該是殺人時外瀉的靈氣劃傷了她的眼睛,青蒼玄律想。
那一刻,無論是出于傲慢,還是說不起道不明的欲望,他放下了警惕心,沒有再懷疑。
青蒼玄律看着浔也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走來,就像暗夜中的人奔向光明的朝陽。
多麽美好的畫面。
一個孤立無助的柔弱可愛的小女孩,一個盲了雙目将他視為唯一救命稻草的女孩。
怎麽不惹人憐愛呢?
青蒼玄律伸出手,就像躺在床上養傷時無數次幻想的那樣,将乖巧的女孩摟入懷中,摸了摸她柔嫩的能掐出水的下巴,安慰道:“別怕,以後伯伯就是你的家人。”
……
“自毀雙目是唯一可以降低他警惕心的方法。我從未後悔過。”
“我那時候才六歲,不知道他的姓名、來歷。如果那一夜我沒跟他走,或許以後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我再難找到他,再難找到這十一個人。”
十三年來,在琅音府裏,她與自己的滅門仇人日夜相對,從最開始根本控制不住的生理性的惡心與戰栗,到聆聽他的琴音也能心如止水、甚至可以裝出欣賞;
十三年來,或許是青蒼玄律心中有鬼,不準她修行術法,不準她接觸外人。好在青蒼玄律為了精心打造高潔君子形象,倒是沒有對她做出什麽逾越之舉,只待她成年。
“修士們引以為傲的修為與滿心的仇恨比起來又算什麽呢?”浔也張開手掌,冷冷道,“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掐死了他。我從未想過,我的手會這麽充滿力量。”
一顆圓滾滾的珠子被放到浔也的手上,她的指尖捏了捏,茫然不知。
“這種珠子名為留影珠。”黎瞳認真解釋道,“剛才他們自敘罪行的畫面都已經記錄在這裏面,只要你将珠子送上天劍閣,他們定然會秉承天陽神君意志,替你主持公道。”
她知道,人間域的仙修與凡人都信奉天陽神君護佑,進而尊崇天劍閣,賴其以明是非,判恩怨。
但對方堅定地搖搖頭:“天陽神君有用嗎?會主持公道嗎?我娘天天祈拜,如果天陽神君有用的話,怎麽會讓無辜善良之人慘死?”
世人總說,善惡總有天報。
她已經等得夠久了。
可是天不報。
天不報,她自己報!
黎瞳毫不意外地點頭,收回留影珠,取下腰間佩戴之物,再鄭重放上掌心。
嚴肅的神情一掃而空,她的語氣變得輕松又頑劣起來,狹長的眼角上翹,一點笑意打破沉重的氣氛:“既然你如此決定,那我也有別的東西相送。”
掌心沉甸甸,是一把長匕首。摸起來,匕首花紋是一只燕尾鳥。這種花紋非常少見,應該是特意新鍛造的,精心雕琢,線條流暢。
浔也擡起頭。
四目相對,眉眼彎彎,世間仿若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浔也沒有絲毫猶豫。握起這把匕首的感覺讓人心安。它的重量适中,握感舒适,與手的貼合度恰到好處。
黎瞳道:“去吧。”
琴盒裏的迷藥草放得不多,接近燃盡,煙霧散去,李鑼、段簫等琅音十才子的身子癱軟不能動,而意識已經漸漸開始蘇醒,他們掙紮着要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
寒光閃過,一切害怕、驚恐、求饒的話都來不及說,胸口劇烈疼痛。
鮮血遍地汩汩流淌……
他們癱倒在盲眼少女的腳下,絕望着慢慢死去。
浔也握着匕首。從窗口吹進的風揚起她額前的發,她看不見,可聽力異常敏感。她能聽到他們每一個人死前的喘息。
起初,喘息聲還強勁而不甘掙紮着,就像石頭急促扔進湖水,慢慢的,石頭沉入湖底變慢、無聲,就連水面上的漣漪逐漸平靜,靜谧無聲。
她利落劃破了李鑼的喉嚨,就算是作鬼,他也再不能大聲響亮地吆喝;她耐心地割爛段簫的嘴唇,可惜他再不能上唇碰下唇,随意地賦詩作詞了;匕首紮進曲笛的眼睛,挑斷殺她至親之人拿刀的手筋…
一刀,一刀,再一刀……
鮮血迸濺在她的臉上,她只是一動不動。
她的呼吸很輕很輕,唇角很慢很慢地上揚。
黎瞳知道,浔也在盡情享受這一刻。但做出這個選擇後,也注定浔也将不能繼續“活”在琅音鎮。
魔修大小姐微微一笑,将事先準備好的火藥從芥子袋中“嘩嘩”地倒出來。之後站在窗口,一手摟住浔也,一手朝屋裏扔進數根白燭。一瞬之間,火光漫天,轟轟烈烈。
黎瞳縱身一躍,離開即将倒塌的房屋。
牆壁上挂着的青蒼玄律的遺像“砰”地一聲掉在地上,很快被火苗吞沒。
樹上,一只全身漆黑,只有尾巴翹起的鳥兒不知疲倦地叫着。
浔也說,這種鳥叫黑卷尾。
黑卷尾報複性極強,能隐忍蟄伏。
蟄久必飛高。
永不止歇的鳥鳴聲中,還夾雜着男人撕心裂肺的吶喊。鳥兒歪着頭,懵懂的眼瞳裏倒映着被衆人死命攔住的銀發男子。
青蒼淮瘋了一般甩開人群,沖進火海:“浔也,浔也——”
天紅半邊。
——
聽說那位琅音閣的少閣主,青蒼淮一意孤行沖進火海,雖有修為護體,但火勢浩蕩,仍将這位清冷的貴公子燒得雙腿殘廢。
還聽說,一顆留影珠在熊熊烈火後的灰燼中被發現,觸目驚心地揭露了青蒼玄律和琅音十才子令人不齒的所作所為。人們普遍認為,是琅音十賊人在争奪燕焦尾琴時起了沖突,引起火災。
琅音十才子,已經變成了十賊人。
“可惜了那位盲眼姑娘,和稀世之琴,都一同葬身火海了。”人們惋惜着。
琅音閣的弟子最是清高自傲,連府中婢女都時時提醒浔也不要“與外男接觸”,如今才知引以為傲高雅的青蒼閣主,竟然如此不堪,皆灰溜溜地退出宗門,昔日容光熙攘不再。
坐在輪椅上的青蒼淮對一切置之不理,他将自己封閉在漆黑的小屋子裏,被火燒得猙獰的手腕慢慢轉動,擰動着濕毛巾。
他閉着眼睛,靜靜地享受着水珠滴落在盆裏的聲音。
嘀嗒,嘀嗒,那是她的世界。
銀發紛亂打結。
浔也,我快要死了。他想。
……
靈犀将這些消息傳過來的時候,黎瞳正坐在床邊,雪帳朦胧,将她與床上的長月九疑籠罩在其中。
大小姐方當韶齡,肌膚勝雪。背影婀娜苗條,秀發如瀑,散落在背。她彎着身子低下頭,好奇地端詳着這位天劍閣的侍神。
柔膩的手指伸到侍神的眉毛之上,從眉心開始,順着眉骨慢慢向外滑。
眉心粗糙鋒利,而眉尾柔順,觸感如羽翼般輕盈。
黎瞳心想,聽說長月九疑乃是先天劍骨,擁有非同一般的劍道禀賦。這骨頭不知與旁人有何不同?
“眉骨淩厲一些,鼻子挺一些,唇翹些,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同,”她的食指在長月九疑的唇上按摩着,幸好不喜人觸碰的長月侍神仍處在暈迷,否則定要惱羞成怒不可。
黎瞳美目晶瑩澄澈,颔首總結道:“先天劍骨看不出來,先天美貌倒是真的。”
帷帳外,臺階下,靈犀靜待着。等黎瞳揭開帷帳,走到她身邊,才低聲道:“大小姐,包裹都收拾好了……我們的,還有浔也姑娘的。”
“好。”
黎瞳吃下一顆幻形丹,簡單裝扮成男兒身,系上額帶,披上外袍,不再看床上人一眼,大步往庭院走去。
屋子裏,夢中的長月九疑錦被下的手指動了動,像是挽留。
那股幽蘭般的甜香一點點散去了。
這些天裏,那股幽蘭般的甜香圍住了他的身體,圍住了床帏,彌漫了整個天地。有人貼在他的臉上說話,她的手指又滑又膩,聲音嬌俏輕柔,低回婉轉,雖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卻叫人不自禁的心搖神馳,意酣魂醉。
有時,她坐在窗下彈琴,悠然自得。
琴聲在耳,甜香在鼻。
這一番纏綿溫存的光景,是他從未經歷,甚至連想也不敢想的。
只有荒唐的夢中才有……
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夢……
自他被選中成為天劍閣最無情劍時起,在他單調乏味的人生中,怎麽能有這麽荒唐的夢......
庭院裏,黎瞳一眼看到端坐在亭中的浔也。靈犀為她換了一件水色衣裙,紗織的腰帶輕柔,長發挽起,用玉釵松松地簪着。
她的雙眼蒙着白紗。只要堅持用靈犀的藥方,假以時日,她的眼睛雖不能完全治愈,但可隐約見得光景。
浔也的神色從未有過的放松自信,衣裙上繡着大片的銀線蝴蝶,栩栩如生,就像要翻飛而出,清新精巧,飛向自由遼闊的新天地。
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抿唇一笑,指尖輕觸面前一張綠绮琴。
音符從指尖躍動而出,琴聲如水,清澈婉麗,靜靜流淌,淌過巨石,穿過高山,千裏路遙,柔軟而堅韌,拂過故鄉長長的柳葉。
黎瞳莞爾一笑,拿過靈犀遞上的白釉瓷簫。她皓腕如雪,手持白簫,置于唇邊。簫聲清亮,直入雲霄,如明月高懸,光華無言,永遠指引着故鄉的方向。
琴和簫在空氣中交織呼應,兩種不同的樂器和聲音相互穿插,協調和諧。旋律時而高亢激昂,時而柔和婉轉,明月照水,波光粼粼。
……
最後一聲琴音落下,浔也站起身來,朝黎瞳遙遙鞠了一躬。為她安排的馬車已在門外等候,她謝絕了黎瞳想要送她琴簫的好意。
浔也道:“山水有清音,何必絲與竹”。
按照她自己的心願,她想回到家鄉去,隐姓埋名,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看竹木蔥茏,再種上滿園的花。
故鄉,故鄉。黎瞳輕輕撫摸着手中的白釉瓷簫,釉質瑩潤潔白,觸感冰涼。這是兄長親手為她燒制的。
兄長坐在窯爐前,柴火燃燒着,熱浪撲面而來,照亮他溫潤的面龐。
琅音鎮的景象一點點往後倒退,馬車裏,浔也理了理發簪,忽然想起什麽,不由得輕輕地笑了。
這是她十多年來,第一次真心笑了。
她想起那一日,摸着十四公子的臉。十四公子的假喉結沒有随着說話滾動。
所以浔也想,她一定是一位極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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