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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那就有勞侍神了。我跟侍神走。”

黎瞳噙着笑，對視着長月九疑的眼睛，不假思索地應下。

虞晚說過，有一件神器就在天劍山。

靈犀來不及阻攔。

天劍閣是仙修至高至聖之地，高山峭壁之上，不知有多少大能修士留下的咒術陣法，縱使最狂傲自負的魔修們，也避之不及。

可大小姐素來果敢堅決，言出必行，說一不二。沒有人能改變她的想法。

長月侍神公事公辦地伸出食指，緩慢自上而下劃過黎瞳手臂內側，最長時限地抑制咒術顯現。即使如此，他們也需要在七日內趕回天劍閣。

葉作舟看着長月九疑與小十四靜靜相對而立，肌膚親近相觸。

再扭頭看看師妹花一流一臉“磕到了”的星星眼，恍然：他不僅沒了一個好兄弟，怎麽看起來他還沒了一個好妹夫？

等等……“小師妹和長月侍神早就得知十四是女孩子的？”

“就我一個人蒙在鼓裏？”

“你們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如何知道的？”

“當然因為大師兄你笨咯。”花一流吐了吐舌頭笑嘻嘻。

葉作舟怨念：“那你為什麽不告訴大師兄？”

花一流攤手：“想看看大師兄什麽時候能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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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作舟抱頭懷疑人生。

“你的蛇戒。”長月九疑攤開掌心。他比黎瞳高一些，正好将她拿起蛇戒一臉欣喜的神情都盡收眼底。

“練練。我還以為丢了呢。”黎瞳失而複得，正要重新戴上手指。蛇戒一回到主人手上，立刻發燙，似乎在委屈。

長月九疑無情道：“……他不能去天劍閣。”

吵吵鬧鬧中，夕陽西沉。

靈犀福至心靈，向天山山巅望去。落日的光輝宛如一把金色的畫筆，撫摸着雪山的峭壁，輕輕勾勒出層層峰巒的輪廓。

山尖被描繪成金色，很快整座雪山都被鍍上一層燦爛輝煌的金光，耀眼奪目。

虞晚已化為人形，向前一步輕聲道：“是日照金山。爹娘說，看到日照金山的人，會幸運一整年。”

年輕的少年少女們，有仙有魔有妖，此刻并肩站在一起，長發與衣袂飄飛，不約而同安靜而虔誠地望向高高的金色雪山山巅。

恢弘的金山美景，銀蝶般翩翩起舞的雪花，拂過面頰的風，似乎都努力在離別時分，溫柔地撫慰少年人的胸懷。

黎瞳決定好孤身一人與長月九疑前往天劍閣，因此吩咐靈犀帶好蛇戒、魔侍與白馬先回琅音鎮的栖霞山莊等她。大小姐事無巨細，一一叮囑。

聽到有人叫她。

“小十四，不對，”葉作舟扔過去一只酒壺，“瞳妹，接着。”

“葉某打算帶小師妹回一趟重山派，看看師祖師尊。兩個月後，天劍山如期将舉辦天照大會。我想與你的四十九天也不差多少時日，到時候咱們天劍山見！”他爽朗笑時，雪花從他眉毛往下落了落。

“姐姐，我們可是說好了，”花一流朝黎瞳高高舉起酒壺，鬥篷飛揚，映襯着她愈加身形嬌小，眉眼靈動，“要一起玩遍天下！吃遍天下！把生意做到天下！”

“好，”黎瞳揭開木塞，酒香四溢，光是聞一聞就覺得渾身暖起來了，“葉兄，花小師妹。山高水遠，後會有期！”

大小姐豪爽地飲了一口，遞給長月九疑：“侍神要不要嘗嘗？”

長月九疑淡漠垂眸，側過身去不語。

黎瞳忍俊不禁。她一個魔修，邀請長月侍神喝酒，還跟朋友許諾在天劍山相見，長月侍神不就地出劍，斬了他們這群妖邪亂魔，已是寬宏大量了。

葉作舟和花一流打打鬧鬧地下山去了。

黎瞳笑意盈盈地看着一高一低的兩個背影。師兄妹一人一劍，步履輕快。

如果這一刻的黎瞳知道，這是她見葉作舟與花一流的最後一眼。

這一眼，她一定會看得久一些。

再久一些。

——

七日期将至，黎瞳跟着長月九疑順利趕到了天劍山。

群山巍峨，郁郁蔥蔥。孤峰聳起，峭壁絕壑，真宛若直指雲霄的一把把利劍。

人在山下，仰望險峻山巒，峭立奇石，只覺自然之浩瀚壯觀，人之渺小如蟻。

“雲霧缭繞，靈氣充裕，果然是人傑地靈的絕佳之境。”黎瞳由衷感嘆。不似從前寶藍或是赤紅華服耀眼，少女身着一身白衣，系一條金帶，顯得素淨而風雅。

長月九疑見她清秀眉眼，莫名想到一句詩：淡妝濃抹總相宜。

他斂了斂神，淡淡道：“此處名為虎跳峽。”

黎瞳順着他的目光，只見一道極長的山峽，直通天劍山的主峰而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有水流順着山峽而下，如白練飄逸，近聞其聲，才知其湍急無比。中有一巨石，激得水花迸碎。

侍神道：“虎跳峽地處偏僻，崖勢陡險。平日裏沒有天劍閣弟子會走此道。”

“明白。”黎瞳眨眨眼，“帶着我，侍神自然要避人耳目。”

此言不假，但聽起來莫名有種暧昧感。

長月九疑長身玉立，神色不動，似乎并沒有因這句話起波瀾。繼續道：“傳說之中，曾有只作惡多端的老虎，生出了悔過之心，欲上天劍閣問道，卻被湍流攔住。天陽神君憐它舍邪歸正不易，遂降下水中巨石，惡虎借巨石躍上天劍峰。”

水聲滔滔，林中間或有鳥飛過。黎瞳輕輕一笑：“佛祖都說了，放下屠刀，立地就能成佛。怎麽到了天劍閣這裏，還要翻山越水？”

“還有，侍神不會是故意給我這個魔修講惡虎悔過的故事吧？”大小姐恍然大悟，“若是如此，我可不上這虎跳峽，我可不走這條路。”

黎瞳生來就是要做魔修的，心狠手辣，無所拘束，絕不後悔。

長月九疑：……

他蹲下身去，露出結識寬厚的後背，淡聲道：“上來。”

黎瞳緊緊俯在長月九疑的背上，看着他腳步輕點，躍上峽間。之後走在水流之中，便行得緩些。

逆流而上，男子的鞋子與垂下的衣衫盡濕。黎瞳摟着長月九疑的脖頸，見他步履堅毅，但仍越走越沉重，猜想腳下應當是不同尋常的水。于是便問：“天劍峰，虎跳峽，長月九疑，都是好聽的名字。那這水叫什麽？”

“試心水。” 長月九疑答得簡單，呼吸平穩，聽不出任何異常。

黎瞳想起剛剛在峽邊見到的石碑，一字一句念道：“莫謂心難試，請君渡此水。但能鑒白水，即可對青霄。”

她下巴倚在長月九疑的肩頭，歪了歪腦袋，問：“試的是什麽心？不會是仁慈之心良善之心吧，那幸好是侍神背我，否則我可過不去。”

少女一縷長發垂落下來，若有似無地擦過長月九疑的臉畔。她的下巴嬌俏，總在不安分地動。

他平靜回答：“無求無欲之心，當如白水一般。”

心如白水，多無趣。黎瞳想了想，沒有說出口，只客套道：“如此。不愧是長月侍神。”

大小姐擡起頭，環顧四周，試圖感應出點什麽來。

虞晚将眸中的天畫交給黎瞳後，曾言“姐姐如今有燕尾焦琴和天畫在手，靠近其他神器時會有感應。姐姐可依循着感應，尋到天劍山上的那件神器。”

天狐重新統禦了天山雪海。狐女虞晚強大的淨化能力使藥物全無了作用。

她打算将人族慢慢遷出。

四大仙門之一的昆吾堂從此不複存在。

随着黎瞳擡頭，撓着長月九疑臉龐的那縷柔發便也離開。

他沉默着，一步步涉過水，往上走。

水流如尖銳利刃，一刀刀劃過他的腳背，割破腳踝，叫嚣着問他一個生了欲心之人，如何敢過試心水？

鬥大的汗水從長月九疑的鼻尖無聲滴落下來，與腳上的淋漓鮮血一道融入水流，了無痕跡。

大抵是天劍山太過遼闊，黎瞳什麽也沒感應出來，只好放棄。快至峽頂時，聽到有人在唱歌。

是一位老者歌聲，低沉而有力，蒼茫飄蕩在山雲之間。他唱道：

“天地蒼茫兮，山河迢迢，

光陰晝夜兮，老椿蜉蝣，

日月與我共生，萬物與我唯一，

仙魔大道何方，不過自在随心。”

“好一個仙魔大道何方，不過自在随心。”黎瞳剛要贊道，想起自己現在可是個“見不了人”的客人，慌亂低下頭，悄悄扯了扯長月九疑的衣領，企圖蓋住自己。

長月九疑的嘴角驀地漾起一抹笑意。

他登上峽頂，從水流中走出，心中慶幸黑衣遮住了一切，流水沖去了血腥味。

侍神向唱歌的老者道：“盲叔。”

盲叔？

黎瞳從衣領後露出半只眼睛，果見一位老者雙目皆盲，且全無修為。他坐在峽頂的一塊巨石上，手中舉着只黃竹釣竿，聽到長月九疑的聲音，忙站起身來恭敬道：“侍神回來了。”

“奇怪。”老者道，“侍神今日過試心水，比往日慢了太久，大概有……”

他伸出手指，似乎在掐算長月九疑慢了多少時辰。

老者還沒算出來，長月九疑已背着黎瞳走過山木，穿過雲霧，邁過石階，朝着天劍山的主峰峰頂走去。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弟子。

因為天劍山最高最遼闊的主峰只有長月侍神一個人住。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崖，都曾是他揮過劍的地方，還留着深刻的劍痕。

有很多次，黎瞳都想提醒長月九疑可以放她下來了。可他靜靜得不說話，一步一步走得沉穩。身邊樹影搖曳，澗泉叮咚，雲鋪幽谷，霧掩危崖。

于是大小姐也沒有說話。

好像誰也不想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