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戀愛守恒

戀愛守恒

從午後開始，上善就在和老王一起準備晚餐，李女士去拿備的紅酒，還沒回來。

老王剛去了趟超市，白酒手跟上善已經喝了會兒茶了。

“一共有幾個人呀？”

“你和小彬；聽我爸說5號房一直都是用外面的自助廚房，”上善給白酒手指了指桂花樹旁邊的小房間，“很少見人；7號房一位，還有8號房，9號房剛走，新房客這兩天過來；再加上我和我爸媽，目前一共九個。”

“7號房是備考的嗎？”

“是，但她比較清閑，時而兼個職。主要練一下英語，看看論文，考慮研究計劃。”

“我在網上看以前的房客評價客棧環境好、老板也好，好像都是來備考的。”

“也不完全是。你和小彬不就是非備考房客嘛，8號房的姐姐也不是，要來的9號房好像也不是。”

白酒手自顧地點點頭，“你是怎麽想到要開這家店的呀？

“我大學的時候跟一個服裝店老板聊天，人家有錢有閑，也經歷過生離死別，給我了一些啓發吧。我感覺我也不想追求什麽，可能追求了也沒啥用。”

白酒手贊同地點頭。

“仔細想了一下，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呆在一起，認真地一起生活。這就是我想要的。既然這樣，我何必浪費時間找世俗的認同，那對我就沒意義。就這樣，定了目标，做了嘗試，加油努力幹，慢慢地就好起來了。”

“牛啊牛啊！”

“我發現，人如果幹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會成的。”

後廚的門吱嘎一響。老王叫了一聲上善：“一會上去給5號房送個電池。”

“好嘞。”上善拍拍白酒手的肩，“你随意，我上去一趟。”

跨出房門的時候，上善突然感覺院子裏應該養一只貓。只是突然的想法。

停在5號房的門前，上善敲了門。

“上善？”家丞沒想到，開門見到的竟是熟悉的面孔。

“欸？！怎麽是你？”

“你也住這嗎？不對，這是你家開的？”

“好久不見啊，對，我家人在經營。”

“好巧，進來嗎？”

“對了，”上善攤開手中的電池，“給你這個。”

“謝謝。”

“應該的。”上善看了眼書桌，“你先忙，等你下去的時候我們再聊。”

“好。”

“對了”，上善又折回來，“我們有聯系方式嗎？

“沒有，你掃我吧。”

即便是使用了無數次，依然是手忙腳亂地掃碼、亮碼分不清，一頓操作。

“行了，我先下去了。”

“嗯。再見。”

家丞難得下來和大家一塊吃了晚餐。飯後，小彬又問起了家丞的備考進度。

在措措來之前，小彬見過幾次家丞，他備考很認真，也就熱心地分享了自己的經驗。讀過研，還是有點用處的。從一開始鼓勵他堅持下去，因為“考上”只是跨入門檻，真正的試煉才剛剛開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讀研的日常就是考研，如果考研的苦吃不了，讀研大概也難以承受。當然，大家的導師等具體情況不太一樣。

後來，小彬勸他不要悶頭只顧考試，可以打開格局。

“很多人考研就只是‘考’初試，其實更重要的是選導師。應該是你在大學的時候通過專業課有了自己想研究的大體方向，去看相關的論文，通過論文找到相關的研究團隊、所在院校，然後才能說，在自己能力差不多的情況下，選擇某個學校的某個專業，應該是這樣的邏輯。”

家丞點點頭，“确實。”

小彬繼續道：“而且這樣複試的時候也有優勢，你看過目标導師的論文，人家一聽你的回答就知道你想讀研、你能讀研，就是表決心嘛。複試挺重要的。”

“對，我考的那個學校就是初試、複試各占一半。”

上善走過來，“咱把餐廳讓出來吧。”

白酒手跟過來，“9號房的男朋友，不對，是前男友，找來了。”

上善帶着大家清場。

餐廳的門閉了很久。當晚，9號房的男生離開又回來；第二天，他走了。

幺幺一晚沒睡，好像也不困了。可笑的是，她總是在和男友吵完架後睡一覺，事後總覺愛比從前更濃；可這次，睡完她也不打算和好了。

一大早，上善和家丞去了鴻山觀。回來的時候，幺幺正和代姐在餐廳聊天。

“那時候我就想分手了，但我忍下了情緒。現在，這樣的結果我已經想過了。”

上善輕聲問家丞：“你要來嗎？”

“不了，我去不合适，你們聊吧。”說完家丞就乖巧地回了房間。

上善嘆了口氣，放松了一下臉頰，從廚房端着茶壺走進餐廳。

“怎麽樣了？”

代姐推開桌子上的紙巾，“挺好的。”她看着幺幺一臉慈祥，“很勇敢。”

“嗯。我感覺現在挺輕松的。如果早點意識到就更好了。”

上善問：“意識到什麽？”

“自己的需求。”幺幺笑，“我一直以為，我是個很能忍的人。我在家裏是個不分享的孩子，不敢提出什麽要求，也被視為無欲無求。戀愛以後，我和男友很親密，大概是因為放松，就慢慢展露原形了吧，變得有些……撒嬌還有脾氣，總之，不克制。但我以為，我以為他是喜歡我這樣的，我以為他是接受的。”

上善搖頭，“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但戀愛不就是用來提供情緒價值的嗎？這很正常啊。”

“我有個朋友——是真的我的朋友，不是那種我有個朋友其實是自己——我們以前一起玩游戲，輸了幾次，她就不太和我一起玩了。”

上善問：“為什麽？”

“我問過，她說我的要求太高了，和我一起玩很害怕輸。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在她面前沒有那麽能‘忍’。”

“你是真把她當成親近的朋友了。”

幺幺點了點頭，“可能我就是這樣的人吧，一旦覺得對方讓我放松，我就會變得醜陋。這樣，陌生的人和我依然陌生，熟悉的人都會被我吓走。直到代姐剛才跟我說，我這樣可能是壓抑久了，一直忽視自己的需求，不敢表達自己的需求，一旦被抱怨‘要求高’，就會特別刺痛。死循環。”

一直在聽的代姐開口，“很多人都這樣，只是程度不同。我能分享的一個經驗就是，很多讀者看小說，都是在某種安全區裏：沒人指責你，而你可以指責角色；沒人要求你，你卻可以盡情地要求角色。”

上善不太理解，“一定有什麽原因吧。”

代姐點頭，“一般都是家庭原因。”

幺幺不否認，就像她說的，她在家是個不分享的孩子，不敢提出什麽要求，也被視為無欲無求。

俗稱“乖”。

是家庭的原因沒錯，可是，“我不能抱怨她們。因為我記住的都是小事情。我甚至想過還不如她們真的做錯什麽，那樣我正好可以有借口。”

代姐伸手拍拍幺幺，“沒關系。”

幺幺呼出一口氣，是的，沒關系。幸好長大了，幸好，可以為自己說話了。

一段看似幸福的戀愛，就因為男友的一句“你對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而分手，似乎很“矯情”，但是，幺幺想，自由的第一步就是拒絕。

幺幺轉頭問上善：“不聊我了，你跟5號房怎麽樣了？”

代姐附和，“對呀，久別重逢，怎麽樣了？”

上善雙手合十，“什麽久別重逢啊，別挖苦我了。”

“初中同學到現在各自大學畢業，算久別重逢啊。”

幺幺壞笑，“七年之癢哦。”

代姐也笑，“你可真是重新诠釋這個詞兒了。”

上善突然有些心虛。沒錯，初中的時候兩人相處得不錯，那時候感覺很單純。之後沒怎麽見過。

“你倆昨天不是說去鴻山觀嗎？剛回來吧。沒發生點啥？”

“你恢複得還真快啊。”

“代姐，世界上的戀愛是守恒的。我這一對掰了，肯定又會成一對啊。”幺幺突然又暗淡了下去，“其實我在學校挺內斂的，人可能真的需要換個環境吧，我來到這突然開始敞開心扉了。”

上善一臉臭屁，“那說明我人好！代姐寫小說的，共情能力又強，你真lucky啊。”

代姐無奈笑。上善是個充滿愛的女生，原生家庭的影像，真的是人一生的印記。“行了，讓幺幺八卦一下吧。”

“上善，喜歡就去喜歡呀。我有個研究生同學，放暑假前聽說他要換專業考研，人家中途都能重新開始，你這還沒開始呢。”

代姐點點頭。喜歡就去喜歡。

上善想起在路上——“小心腳下。”然後家丞伸出手。

是抓住手腕還是手掌來着？

上善笑，他手心出汗了。

家丞很少下樓。

傍晚，上善看到家丞在餐廳外露臺上放松肩膀。她走到他身邊。

“想到一個電影場景。”

家丞問：“什麽電影？”

“一個動畫電影，主角在早晨騎車爬上山坡，看日出。”

家丞接道：“山風襲來，并肩而立。”

“你看過？”

家丞回答：“很喜歡。”

“真的假的？我周圍的人幾乎喜歡的都是這個工作室比較出名的那幾部，這部很少有人喜歡。”

家丞驚訝道：“真的假的？我以為這部很有名了。”

“真的！起碼是基于我周圍人的數據。”

家丞笑，“嗯。”

山風襲來，兩人并肩而立。

上善問：“二戰壓力很大吧？”

“還行，有點經驗了。”

上善回應：“加油。”

“我聽說這裏對備考的人只收取基礎費用，才來的；為什麽要打折？”

上善嘆了口氣，“在考試就已經很……嗯哼，你懂吧，如果還為之付出更多代價，至少是金錢的代價，那未免就更可悲了。”

“上善。”

一定是晚風降臨，氣氛開始微妙。

“嗯？”

“我們交往吧。”

“我還以為你會等到年底考完試。”

“沒有。我猶豫的是，感覺太簡單了，太順利了。”

“你就喜歡hard模式是吧？二戰哥。”

“沒有。”

“我不太喜歡想複雜的事情，但你想過以後嗎？在這裏，我見過考研的，見過考公的，見過考博的，還有裸辭的，閉關的，來放空的；今天李幺跟我說她的碩士生同學打算換專業重新考研，之前的白酒手，她也在讀研，說想退學。我也實習過，我受不了外面的氣，我可能一輩子就在這裏，就在這個客棧裏。”

“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修行，她們來到這裏，我就像遇見了豐富、堅韌的靈魂。我覺得我沒有，”上善尴尬地笑笑，“我的抗壓能力很差。”

“我考的學校離這不遠，周末可以來找你。”

“那你畢業以後呢？要留在燕城工作嗎？”

“沒想好。”

“我也沒想好。很多時候都是邊走邊想的。”

“我們交往試試吧。”

“試試呗。”

兩人沉默，身份和關系的轉變好像不是能瞬間完成的。瞬間不會有意義。上善想，這就是戀愛了嗎？開始戀愛了？

上善看向家丞，家丞也看向上善。

上善看到家丞的臉頰映上了霞光，“笑什麽？”

家丞紅了臉頰，“誰能想到我現在在和上善談戀愛！”

“哦？聽起來你挺自豪？”

“那可是你哎！”

上善想起很多年前的家丞。無意中窺見了他的貧窮，他局促地讓她保密；上善既不可憐他也不因為自己的幸運而愧疚，因為她看到家丞是一個有上進心的好人，那顆心會帶他向上走，更會帶他向善走。

這個男生大四考研失敗了，現在二戰。

“家丞，你一定會考上的。”

“我也這麽覺得。”

幺幺回了學校。上善戀愛了。夏天總會暫時結束，又會重新開啓。

夏夜露重，确實有些像秋天。小彬走到6號房，房間裏仿佛又傳出了旋律：

I'm drunk in the back of the car

And I cried like a babying home from the bar

Said "I'm fine", but it wasn't true

I don't want to keep secrets just to keep you

And I snuck in through the garden gate

Every night that summer just to seal my fate

And I scream, "For whatever it's worth

I love you, ain't that the worst thing you ever heard"

He looks up, grinning like a devil

人生，很殘忍。就目前市面上的工作而言，與其何嘗不是一場苦戀？小彬想，人确實不能沒有音樂和朋友。

好好活着，人活着就是要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至少在下一個夏天來臨之前，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