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彬的夏天

小彬的夏天

地鐵的呼嘯聲漸息,小彬隔着口罩深呼了一口氣。

“嘀——”

穿過閘機,地下通道因為兩側鋪開的廣告牌顯得明晃晃,跟着幾個穿着精致的人乘扶梯進了商場負一層。

要面試的商鋪面積很大,很容易找到。小彬沒有直接進去,轉向洗手間蘸着流水擦了擦臉上的細汗,拂去油光。走到洗手間門口又折回鏡前,從手包裏拿出口紅用指尖往唇上薄薄地壓了壓。小彬看着鏡中的自己彎起嘴角,最後以笑結束。

“您好,請問人力在嗎?”小彬弱弱地追上一名店員。

“你是來面試的嗎?”

“是的。我在招聘軟件上聯系的,她姓楊。”

“哦楊姐啊,她還沒來,她跟你約的幾點?”

“十點半,”小彬點開手機向店員示意,“就是現在。”

“行,我問一下,你先跟我過來。”

小彬跟在店員身側後方,聽着她的詢問:“你是在校大學生嗎?”

“不是,我剛畢業。”

店員停下腳步,“那你是找全職?”

“不是,我想要實習經歷。之前跟您的同事說明情況了。”

“哦,那你兼職對吧?”

“兼職嗎?”小彬難以确定,似乎跟之前談好的不太一樣。“我問一下,畢業生是不給實習證明的,對嗎?”

店員點點頭,“對。”

心裏懸着的東西消失了,新的不确定再次堵在心口。小彬想,即便沒有實習證明,先兼職賺點錢,大概會減輕點一直待業的焦慮吧。“那兼職和大學生實習有什麽區別嗎?除了實習證明。”

“兼職一般都是有主業的人來幹,每個月有兼職時間限制。”店員握起雙手,“如果只靠兼職,那可能不太行。”

“這樣啊。您同事說給開實習證明我才來的。”

“不好意思啊,沒跟你說清楚。”

“沒關系,我怕放了您那位同事的鴿子,麻煩您跟她說一下。謝謝。”

小彬呼出一口氣,再次走向地鐵。

到賓館的時候,已經超過了中午十二點。

為了省點住宿錢,小彬找了個距市中心很遠的賓館。昨晚來的,只預定了一晚。本想着面試成功後來拿行李,實習期間先住到同學介紹的短租房裏,離賓館不遠。事實上,小彬沒想過會失敗,雖然這大概不算“失敗”,但總之沒有成功。這下好了,連短租的錢也省了,幸虧沒有先交錢。小彬想,這算是謹慎的好處嗎?

謹慎,瞻前顧後,怎麽有點可憐。聽說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可每個人都能擔得起這份“勇敢”嗎?

辦好續住手續,小彬把放在前臺的行李箱搬回三樓。

傍晚醒來,不是因為夕照,而是手機的來電鈴聲。

“面試怎麽樣啦?”

小彬坐起身子。天外的晚霞好美,有些發怔。

沒有聽到回答,手機裏的措措小心翼翼地問道,“結果不好嗎?”

“人家說畢業生不能實習,我就沒面試。”

“這樣啊。怎麽還歧視畢業生呢!”

小彬被逗笑,臉頰還是沒有完全醒來。看着手指被晚霞照得橙紅。“我現在覺得,還不如延畢呢。至少延畢能保留在校生身份,還能住宿舍。”

“不能這樣想啊,如果你延畢了,得多焦慮啊。說不定現在還在搞畢業論文呢。”

“可是我現在就是很焦慮。我真的找不到工作。”小彬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麽職場“隐疾”,只有HR才能看出來的那種。“措措,我真的盡力了。”

簡歷投了幾十份,只有兩個面試,後面都沒有了消息。因為學校的優勢,也去參加了人才引進,都止步于面試之前的面談環節。

“我這個人,可能真的不行吧。”可能真的患了只有HR才能看出來的職場“隐疾”吧。

“不可能!如果你不行,那就沒幾個能行的了。”

“理由呢?”

“想讓我誇你是吧!好。你看,碩士畢業,不是每個人都行吧?我現在都擔心畢不了業……唉,我也沒想到,當初一邊工作一邊拼了命也要考的研,竟是這麽折磨人……”

“雖然你現在還體會不到,但有些路我比你提前走過了,放心,總能畢業的。只是,學歷是學術标簽,也不能……”

措措打斷小彬,“Nonono,大學的時候,能靠成績保研;研究生的時候,能靠論文拿獎。幹啥就能幹好啥,這不厲害嗎?”

“我倒是後悔只顧着發論文了。HR總是問為什麽沒有去實習,我說都在花時間寫論文,人家說,‘那你可能比較适合學術’,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天吶,人類的悲喜果然有時差啊!我現在就愁發論文!嗚嗚嗚……別理他們,目光短淺!上學的時候不好好學習只顧着找工作,那上班後就能騎驢找馬火速跳槽。像你這麽盡職盡責的老實人,不要你是他們的損失!”

“那也不能這樣說,如果不讀博,就是要積累實習經驗找工作啊。”

“知道,主要是咱現在也回不去了,肯定得往前看啊。有福之人不進無福之門,聽過沒有?”

小彬輕輕哼笑,“你這又是從哪學來的……”

“網友啊!我跟你講,她們老有意思了。哎呀,反正你現在有時間,倒不如先享受一下。”

“看着同學們都找到工作了,我做不到放下焦慮去玩。”

“做了二十多年的乖乖女,就算休息個一年半載怎麽了?停下來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這更重要呀。活着又不是比賽,趕時間是為了啥?我之前工作的時候深有體會,逼自己,就是為老板的工資拼命。趁着現在還是自由之身,多創造點快樂的回憶吧。聽說燕城的風景也很好,欸!要不我去找你吧!”

“這麽突然嗎?”

“我都快壓抑死了。”

叽叽喳喳的對話突然安靜。

“沒有活兒幹的,不好過;有活兒幹的,也不好過。”

時間仿佛沉澱了一會,手機裏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是啊。”

小彬走到窗前。透過玻璃,遠方市區霓虹亮起,川流不息。擡頭向不遠處的山上,幾處深綠色中隐着暖黃色光芒。

手機裏傳來“嘟嘟”聲,小彬看了眼屏幕,“措措,一會再聊吧。我媽來電話了。”

回到床上,繼續跟媽媽打電話。

小彬主動開口:“媽,面試沒成。”

對面好像沒想到如此開局,“沒成就沒成。”一時沉默,聲音又連續起來:“要不問問你同學都是咋找的?”

“不熟。”大學時候還有一群室友,讀研兩人間,跟同學更沒什麽交流了。“也有幾個熟的,她們投的公司我也投了,沒理我;我室友她是因為家裏人是公務員,一早就确定要考公,從去年就開始準備了。”

“要不問問你室友,讓她幫忙參考一下考公。”

又來了,小彬開始覺得悶。“我自己再考慮考慮,那些信息也能自己查。”

“你還記得小時候一起玩的小杏嗎?她現在是老師,問問她也行。自己查多累,能查到什麽。”

小彬不想說話,只是嘴在一張一合:“能查到的。”那股悶到了極點,“上學不就是學會了查東西嘛……”把人吞沒。

草草結束了通話,小彬在床上翻了個身。郁悶擠在棉被周圍,空調的冷風也吹不散,積聚了很久很久。

打開窗戶,再次望向山頭。

小彬拿起電話話筒,“您好,我想請問一下,賓館東北方向的山叫什麽山啊?我在地圖上沒有找到。”

“東北方向?有大紅牌子那個嗎?”

“對。”

“那就是個山,沒名字。不過山那邊有個連着的小山,當地人都叫鴻山。”

“哪個字啊?”

“江鳥鴻。”

小彬在心裏默念,燕雀安知鴻鹄之志。一個沒有名字的山,也有鴻鹄嗎。

“好,謝謝您!我還想問一下,那個鴻山上有什麽景點嗎?”

“您想去觀光嗎?”

“是的,所以打聽一下。”

“上面有幾個村,前些年建設新農村,聽說打造得挺好的。當然了,鴻山不如市區那邊好玩。也有個鴻山觀,不過只是一個小地兒,上去一眼就能看完,不是那種能住人的。”

“好的好的,謝謝您。”

“您還有什麽需要嗎?”

“沒有了,謝謝!”

放下電話,小彬開始搜索鴻山民宿,對比了幾個定位,終于在下滑了很長的頁面後找到了這個沒有名字的鴻山。

夜晚幾乎降臨。小彬一次次地走向窗邊、返回床邊,仿佛在感受兩種狀态,一張優劣對比表在腦中生成。聽說晚上不宜做決定,傍晚不算晚吧。

小彬最後一次走到窗邊。

擋着鴻山的那座山也隐在天色中,遙遠地,但清晰地,一滴墨綠滴到心尖。小彬點開這幾年攢的獎學金餘額,好,那就上山吧。

昨天,措措從燕城的石岐機場飛回了杉降港。走之前,小彬和她一起坐了很久,措措紅着眼眶。

回鴻山的路上,小彬幾乎不能閉上眼睛。因為一閉眼,措措的話就盤旋在腦中:我不想回去,這個學我是一天也不想上了。

小彬問她:是不是在那兒過得太苦了?

措措沒有回答。她只是突然放聲哭了。

和措措住在鴻山的這段時間,兩人上午醒來,去超市買食材,吃完火鍋躺在沙發上吃老酸奶,午後散步、日暮看海,夜晚挑選一部電影,在驚嘆或眼淚中結束一天。

有時,6號房裏傳來歌聲:

It's blue, the feeling I've got

And it's ooh, whoa oh

It's a cruel summer

偶爾,措措忘不了在學校裏受的委屈。

在學校能受什麽委屈?有的。

為了逃離某個選擇而盲目地沖進另一個選擇的時候,往往會這樣。你可能會全力準備某場考試,卻發現通過考試僅僅是巨大壓力的起點;你可能會認為“只要XXX就好了”,得到之後又會發現沒有這回事,困難永遠在,而且一直在升級。

“措措,你是不是覺得努力了那麽多,還是那麽艱難?”

“嗯。”

“我也是。人生至此,山前仍是山。”

“在家、在你這,我什麽都不用做就是一個值得被愛的人。現在……真的像一個‘便宜國貨’。”

也有時候,措措向小彬吐露關于學術的焦慮。

小彬很想告訴措措:“學術垃圾”的壓力很正常,真正的創新性是伴随一個學者一生的問題。既沒有學風不正,也沒怎麽得到導師的指導,怎麽還要被洗腦“學術垃圾”呢?

可她又不能以現在的經驗俯視措措,未能內化為自身經驗的東西,終究是無意義的。

而且,自己也算某種失敗者。小彬想,便宜國貨,誰不是呢?

下了出租車,小彬獨行回到客棧。

在這條路上,似乎還能聽到兩個女孩的聲音:

措措,我曾想過,遇到一點困難就難過成這樣,會不會太矯情?

怎麽會!這可是我們無比重要的生活!

夏夜露重,竟有些像秋天,也有些像一周前——

水庫上起着大霧,清晨,小彬點開一個名為“遺書”的文檔。

媽媽,我不敢死。所以,只能把死亡留在這裏。

小彬想起了火車站。當年,大學畢業離校那天,匆忙去趕火車。從地下到一層,過安檢的時候還被扣下了剪刀。腦海之中,小彬構想了一個人影,她跑向火車前進的方向,火車的影子飛過,穿到了海浪中。

小彬抱頭,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海邊。小彬沒想過自盡,她沒想這樣。只是雙腿走向深處。海水襲來,即便不是冬天,波浪也刺骨。

直到一個夜巡的保安打來手電筒的光。“嘿!幹嘛的!”

小彬跌在水中,掙紮着站起來,“哎!游泳呢!”

“晚上不允許游泳!”

“好嘞!我這就走!”

回到岸上,躺在沙灘上的手機顯示有未接來電。有一刻,小彬在想,自我了斷也是一種不光彩的事情。

“小彬!”

“咋啦?”

“明早來接我!”

“接你?”

“我請假了,反正明天下山去接我,車次信息截圖一會發你。你在哪啊?嗚嗚的,風很大嗎?”

“有點,在外面。”

“車上要熄燈了,明天見啊!”

“好,注意安全。”

挂斷措措的電話,漆黑一片。

聽說,這是一個既有答案在迅速消失的時代,我可能落伍了。學了一個“無用”的專業,自然也是一個“無用”的人。

這倒也沒什麽,我只是有些傷心。

“咚咚咚。”

小彬回神,“等一下。”

是上善回來了。

“哈喽!我是上善,之前就是我和你聯系的。”

“你好呀,畢業旅行結束了嗎?”

“嗯,前兩天回來的,今天剛上來。我給大家帶了些東西,這是給你的。”

小彬有些無措,“謝謝你呀!這是?”

“是皮靴,挺舒服的。我不清楚你的尺碼,走之前跟老板說好了,不合适的話寄過去給換一下。你方便的時候試一下吧,我就不打擾你了。”

小彬接過上善手中的包裝袋,“真的謝謝你!一會我就下去。”

回到桌前,小彬抽出鞋盒,黏着的便利貼上寫道:

即便此途非你意,也祝你步履不停!

媽媽,聽說世界上有兩種東西藏不住:咳嗽和愛意。但我現在感覺到,生死欲也是。

接到小彬回來的時候,還沒夕照。

“推窗見青山,不錯不錯。”粗略地欣賞完環境,措措開始整理大包小包。

小彬沖了杯紅茶,蒙了頭躺在床上閉眼休息,直到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結束。

“才剛來,就在山下用掉了一大半相紙。現在沒有不通快遞的地方吧?”措措敲着拍立得的塑料外殼,只怕沒了相紙就成了空殼一個。

小彬拉下被子,“還是有的。”

“不過海邊真漂亮啊。”措措反應過來,“啊?這裏不通快遞嗎?”

“通。”

“嘿,你這個女人!你這雙鞋啥時候買的,還挺好看。”

“老板剛送的。”

“送!?我要去跟姐姐social一下。”

小彬無奈但笑着,“姐姐?人家剛大學畢業。”

“厲害的都是姐姐!”

看着措措一股煙地溜走,小彬笑了笑又蒙上了頭。昨晚冰涼的海水,此刻在咚咚的漸遠的樓梯聲中緩緩退去。

這才是夏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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