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欲望
第18章 欲望
早晨一般是美好的。向餌喜歡早晨,喜歡她蒼白的臉和手在清冷空氣裏伸展出去的樣子,像是還懷抱着希望,也喜歡那些淡薄的霧氣。霧氣蓋在香樟樹冠上,蓋在青磚瓦片上,蓋在黑白的牆面和黑白的路人臉上,輕柔遮蓋住那些打量和注視。
向餌是怕被注視的。她從小到大都很怕被注視,小時候不願意上臺做合唱團中央的那一個,長大了也照樣的不願意在群體面試裏搶話說。她想要不被注視地躲在小角落裏度過一生,自己只需要和自己相處就好,不要來旁人看她。
可現在……她很想要身旁有個人,這樣她就可以舉起自己的手指,給對方看,問問對方:
這是怎麽回事?
手指上纏繞的兩根觸手并未消失,從第一次親吻開始,它們柔軟缱绻地纏着她,吸盤在她手指上蜿蜒,時不時用吸盤輕輕吸一下她的手指,皮膚上傳來無數根針刺一樣的,細細麻麻的癢。
“啵”“啵”“啵”……吸盤從皮膚上離開時,每次都會發出這種聲音,很輕,蕩漾在晨霧之中,有時候疊在一起,像是花朵盛開的聲響。
屋子裏快速彌漫起那股甜香。那股每次都讓向餌陷入迷亂瘋狂的香味,無數種花朵和果實揉碎搗爛堆在一起,也做不出那樣靡麗的香甜。它們鑽入鼻腔。
手指有些痛,當注意力集中在手指上的時候,會痛。
她的這根手指,右手的食指,此時整根都在泛紅,青色血管變得更醒目,淡粉色的紅暈不斷攀爬、延伸,還有一些皮膚,因為被吸盤吸吮過,甚至變成了深紫葡萄的顏色。
像是誰在她手指這麽小的地方,打翻了混亂的調色盤。
向餌心髒激烈地跳動着,她有些站不穩,往後靠在牆上。冰冷的牆讓她太陽穴騰起的青筋稍稍下去一些,但效果不大,她飛速轉動着無數思緒。
“啵”的聲音不斷響起。
向餌忽然意識到,邪神從來沒表示過,要吃掉她。
邪神只是……用觸手裹緊她的身體,将她全身控制起來,帶着無盡的壓迫和血腥恐怖的場景讓她臣服,讓她……任由對方擺布!
對方有着如此強大的力量,要吃她根本不用折騰這麽久,什麽最佳用餐時間,什麽用餐禮儀,那都是她自己僥幸的想法。邪神要吃誰,要怎麽吃,誰能抵抗?
不是吃她,還能有什麽目的?
想到這裏,向餌深深呼出一口氣,她低頭看時,那兩根細小觸手,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延伸到她的手掌上。
觸手比她的掌紋更粗一些,沿着她的掌紋不斷前進,細膩輕柔地描摹着掌紋的形狀。
大概是腦海中思緒的影響,向餌盯着這兩根四處逡巡的觸手,甚至看出一絲旖旎和……欲望。
這個詞出現時,觸手忽然間狠狠纏住她的手指,将所有吸盤定在她手指上、手掌心上!
“啊!好痛!”
向餌驚呼出聲,額角青筋暴起,她用左手去抓那觸手,抓住往下拉拽,卻怎麽也拽不掉!
兩根觸手,上百個細小的吸盤,密密地吸在她手上,洩憤似的,仇恨似的狠狠吸住,無論如何也扯不下來!要扯,必須把自己手上所有的皮肉全都扯下!
向餌被這動向,更是被自己的推測,吓得渾身都在出冷汗,衣服全部被冷汗浸潤,徹底濕透!
是……是欲望!
邪神想要欲望!
她痛苦地尖叫出聲:
“放開我啊!”
她不要成為邪神的欲望啊!為什麽是她,憑什麽是她啊!
強烈的情緒催促汗水蒸騰,屬于向餌自己的氣味散發出來,融入到鋪天蓋地的甜香之中。這股味道開始變了,帶上一些古怪的、奇特的鐵鏽,還有泥土與草木的味道,和濃膩的甜香交織一起。
屋子裏像是起了霧,淡青色、淡粉色的霧交織相纏。
向餌手軟得不像話,她還是拼命去拉拽那觸手,這一次卻輕易拉了下去。觸手放開了她的手指,吸盤下的深紫葡萄重見天日,涼涼的暴露在空氣裏。
向餌迷蒙地睜開眼看過去。兩根觸手分別在空中歪着,像是在觀察她,吸盤一張一合,觸手已經全部變成暗紅半透明的色澤。牆壁上開始生長許多的蘑菇,紅色、粉色的蘑菇帶着透亮的花邊,一片一片一叢一叢生長起來。
向餌臉色灰敗。她聲音低得不像話:
“你想要我的欲望,是嗎?”
她看向觸手。觸手們又歪了歪,似乎有些困惑地搖晃了一會兒,随後……往下點了兩下。
是點頭啊。祂同意了這個說法,答案果真如此。
向餌疲憊地輕哼一聲。
但緊接着,觸手又是……左右搖擺兩下,像是搖頭。
向餌“嗯”了一聲,疑惑地看向觸手的來源處,那尊木質雕塑。
雕塑的大眼睛正定定看着她。眼睛旁邊那些木質觸須,此刻已經全部變成了暗紅色的細細的觸手,在那只大眼周圍胡亂搖晃。
祂果真已經毫不掩飾,強行逼迫向餌接受這詭異畫面了。
向餌努力開動自己混沌的腦子,想了想又問:
“你也不知道你想要什麽嗎?”
觸手這次點了兩下,沒再搖晃。
向餌皺緊眉頭,一時間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也太奇怪了,一個邪神,跑來她家裏,卻不知道想要什麽。
向餌試探地問:
“那你要不要去別的地方,別人那裏試一試?也許,我作為一個試驗品,并不合适呢。”
觸手卻不動了,過了一會兒,那兩根長長的觸手伸到向餌面前,将向餌的脖頸纏住,并不收緊,冰冰涼涼又帶着黏液的表面緊貼着她。
意思很明顯——不要別人,就要你。
向餌無奈了,她靠着牆喘息着,什麽也沒做,任由觸手纏在自己脖頸上,兩邊都陷入停滞。
怎麽說呢,向餌自嘲地心想,這事弄得……還挺尴尬的。
屋內甜香和微微的草木氣息都在慢慢消散,邪神似乎沒有繼續動作的意思。向餌伸手試圖抓下觸手,但她剛伸手過去,觸手就又把她那只手纏住,跟着手掌動作不斷延伸,跟拉絲糖似的甩不脫了。
向餌幹脆把手舉過脖子,對着雕塑的眼睛,無奈地嘆氣道:
“這樣有幫助嗎?你能知道你想要什麽嗎?”
觸手慢慢松開了她的手,又松開她的脖子,但就懸在距離向餌脖頸幾厘米的地方不走。
向餌對着那觸手看了會兒,忽然間“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又問:
“你暫時不會殺了我,對嗎?”
觸手立即點頭。
向餌放心了一大截,一直吊在喉嚨口的大石頭,今天總算是放下了。
但緊接着,觸手又是……搖了搖頭。
向餌愣住。什麽意思?
“你還是……會殺了我?只是,不是現在?”
觸手這次點頭,紅到透明的尖端緩緩伸來,在向餌脖頸上,大動脈的位置上,緊貼。
吸盤一張一合地,吸住了大動脈之上薄薄一層皮膚,有些悶悶的痛。
向餌渾身僵直,一動不敢動。她剛才太過放肆了,這會兒有點後悔,不該跟邪神說這麽多的……她的小命完全捏在對方的觸手上,要是觸手再用點力,她會立即死掉!
“你……我會聽話的,你別這樣……”
向餌說着,喉口在觸手吸盤下滾動,扯着嗓子很疼。
“啵”的一聲,吸盤們都離開了她的頸項,觸手擡高起來,愉悅地在空中擺動,尖端俯身在頸項前,欣賞它的傑作。
向餌轉過臉,看向桌上的化妝鏡。
脖頸上,是數個很明顯的、深紫紅的……吻痕。
向餌的臉猛然紅了。
*
時間很快過了十點,向餌并沒有出門。
這個時候,李婉悄悄打開房子大門,走進屋內。
李婉無聲地走過來,她男友緊随其後。兩人繞過鞋櫃和衛生間,探出頭,悄悄看向客卧的方向。
客卧……關着門。
李婉和男友交換了一個眼神,男友頭上包着紗布,臉上是好幾個創可貼,表情滑稽地擠眉弄眼。
李婉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開始敲門:
“向餌,出來!”
她敲了半天的門,裏頭才有了一點聲音,有人拖拖拉拉,拖鞋在地上劃拉出聲音,慢吞吞地往門口走來。
李婉一瞬間緊張得心跳加速,她一直覺得向餌身上或多或少有點靈異,現在……她忽然想象,要是出來一個女鬼怎麽辦?
房門打開,先露出一只蒼白至極的手臂,手指上還帶着一塊塊的青紫淤痕。李婉吓得差點兒就要尖叫出聲了。
好在房門開大了一些,露出半張蒼白瘦削的面龐,正是向餌,眼圈青黑,唇瓣微抿,總是恹恹的,看着沒什麽精神,和平常一模一樣。
只不過……李婉目光敏銳,捕捉到她脖頸上一長串的紫色痕跡,難以置信地想:吻痕嗎?她玩這麽花的嗎?
向餌看向李婉,烏黑的雙眼直勾勾的:
“怎麽了?”
李婉還是沒耐得住,直接問:
“你脖子上是吻痕?誰親的?”
向餌卡了一下,偏頭看向一邊,嘴角無奈地緊抿。
就在李婉等人看不見的門扇之內,一根暗紅色觸手正愉悅地搖晃着,尖端點了點遠處的雕塑,又回過來貼了貼向餌的耳朵。
冰冷的吸盤張合在耳畔,一些碎片信息傳遞進腦海,像是在回答那個問題,又像是在警告向餌:
是阿赫親的。
是你的榮幸,你要展示出來,不許遮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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