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擁抱
第17章 擁抱
這可真是……向餌百思不得其解,又氣又笑,幹脆一屁股坐到床上,看着那正在面壁的雕像。
真生氣了啊?她想這麽問,又覺得不太對勁。
是不是太親密了一點?她可不想和邪神如此親密。
向餌欲言又止,她意識到,邪神不理自己更好,還落得清靜。現在當務之急是……想到鞋櫃上四濺的鮮血,她臉色沉了下來。
她當時完全陷入精神混亂中,被邪神逼得發瘋,用高跟鞋擊打男人的頭部、臉部和雙手,一點都沒留力,鮮血四濺,場面也很恐怖。
那男人只要腦子正常的話,都會報警的吧。到時候自己這邊反而說不清楚,家裏又沒有攝像頭,沒法說這男人性騷擾……真是攤上大事了。
向餌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是停留在管控嚴格、和諧正常的基礎上,她所做的事情确實已經超出了正常範圍。
她等待着警車開進小區,等待着警察來敲門,或者是李婉帶着男朋友回來,對着她破口大罵。
她忐忑地等着,等着……然後就閉上眼睛,陷入睡夢。
中途她醒來過一次,屋子裏燈不知道被誰關了,整間房間一片昏暗,湖藍色的窗戶恍惚如波浪一般蕩漾開來,而在蕩漾的波浪中,她隐約看到一根暗紅的觸手,正在……幫她蓋被子。
她醒了一下神,凝神看過去。
那觸手卻又消失不見,被子“呼”地一下掉到床上,掀起一點冷風。向餌迷蒙中自己伸手,把被子拽過來蓋上,又很快睡着了。
窗戶之下,一根細細的觸手正安靜地蜷縮在書架上,見床上人呼吸逐漸均勻,它才稍稍擡起一點來。
沿着潮濕老舊的牆壁,它慢慢地、有點猶豫地攀爬過去,小心翼翼卷起被子一角,拉起來,蓋在床上人露在外面的蒼白腳掌上。
蓋好,觸手在被子上輕拍兩下,這才又慢吞吞地回到書架上。
卻并未消失。
細小的觸手宛如一根藤蔓植物,沿着半開的湖藍色窗戶攀爬出去,在金屬窗框上留下一絲絲幾不可見的黏液。
一到牆壁之外,它就爬得很快了,它迅速變大、變粗,月色之下,仿佛一條巨蟒般鑽出,沿着無數個牆面和房頂攀爬延伸……
它,或者說祂,以觸手為線,在方圓上千米範圍內,編織起來一張細密的大網,觸手上的每個吸盤、每塊棘刺,都在嗅聞、感受,只為尋找一個人。
一個祂嘗過其鮮血的細瘦男人。
觸手網絡在無知無覺、正沉浸睡夢中的人們身旁布置下來,洶湧的污染氣息噴薄而出,月色下的世界變得黑暗扭曲,許多人開始做噩夢,或是驚悸地醒來,卻找不到讓他們害怕的東西在哪裏。
他們宛如引頸就戮的鵝,看向窗外。
而在家屬院之外幾百米的某個小賓館裏,觸手們找到了目标。許多根觸手快速消退下去,朝着這間小賓館房間聚集而來,在賓館窗戶之外挂着、墜着,看向床上的一對男女。
是李婉和她那受傷的男友,正背對背地在睡覺。
男友受傷後給李婉打了電話,李婉讓報警,男友卻因為自己有過案底而非常抗拒,兩人去醫院檢查了傷勢,暫時租了間小賓館住下,準備明天再說。
總之,現在李婉和男友正躺在小床上,睡得無知無覺,鼾聲起伏。
觸手們窸窸窣窣地,沿着窗框伸進來,細細的尖端都愉快搖動着,像是草坪上正歡快跳舞的小草,為眼前的血肉小點心而高興。
被向餌拒絕的祂,此刻正好需要這個。
幾條觸手慢條斯理地沿着牆壁、地板伸展過去,姿态優雅,宛如在夜間捕食的蛇類。攀上床柱,床上男人不安地動了動,觸手暫時停下,沒有繼續。等男人睡熟了,觸手們繼續攀爬,抓住床單……
但就在這時,所有觸手猛然停頓,尖端一致地轉了個彎,看向遠方。
家屬院最深處的老舊房間裏,向餌緊閉雙眼咕哝翻身,像是很熱地蹬開被子,又像是在夢裏和什麽人争吵,很快她又嘤咛着,把腦袋埋進枕頭,眼淚流出,濕透了布料。
“嗚嗚……嗯……別碰我……”
許多根還在外活動的粗壯觸手忽地消失,費心編織的巨型網絡迅速消散,黑暗濃霧随着扭曲的光線一起消失,無數蛛網一般的觸手來不及原路返回,幹脆就地消失。
原本正攀在小賓館床單上的觸手們,幾乎連猶豫都沒有,就立刻原地消散,完全不再關注它們之前的目标,力量飛速回歸本體。
還剩下近處的許多觸手們,它們急切地、飛快地縮回來,将自己擠擠挨挨地塞回到家屬院頂樓的小窗戶裏頭,争先恐後地擰成一股,簡直要把窗框給擠扁。
然後,數百根粗壯觸手凝聚成一根極粗的繩索。
它不斷拉長、拉長,直到最後,延伸出細細軟軟、手指肚粗的暗紅尖端。
那觸手尖端輕到極點,小心到極點地伸過去,輕輕貼了貼向餌的臉頰。
眼淚被吸收掉,面龐幹淨柔美,向餌又是咕哝幾聲。
她稍稍扭轉身子,伸出雙手,無意識的在周圍摸索着,似乎是想抓住一點什麽東西。
觸手沒來得及退開,被那雙手攬住,抱緊。雙腿纏上來,将粗壯的觸手中段壓住,夾在雙腿關節之間,像夾住一個抱枕一樣擺好了姿勢。
粗壯龐大的觸手,此刻完全僵直,一動不動,仿佛一根冰涼有彈性的棒球棍。
向餌就這樣抱着整根觸手,迅速沉入更深的睡眠。睡夢之中,她還把發熱的臉頰蹭到觸手表面,把眼淚和呼吸都留在那冰涼的表面上。
“嗯唔……”
她桃紅着臉頰,在睡夢裏,發出喟嘆。
觸手安靜地守在床邊,不再有往外擴散的意思。
那尊雕塑靜靜轉過方向,看着床上抱着觸手睡覺的女孩,眼中流光溢彩。
世界重歸平和,月色溫柔似水,将一切未發生的,深深掩埋。
*
向餌沒想到自己睡得這麽好,第二天醒來,她神清氣爽,耳聰目明的。
昨晚她只記得,自己一會兒很熱,一會兒又涼下來了,半夜似乎還抱着什麽東西,睡得很香來着。應該是被子吧。
她朝書架看去,想看看生氣的邪神經過一夜,有沒有什麽變化。
書架上的雕塑卻不像昨天那樣面壁,反而完全轉了過來,那只詭谲的眼睛,恰好對上她的視線。
那木頭眼睛裏滿是光芒,有種……很熱切的感覺。
這就奇怪了啊……昨晚不是還在生氣嗎?今天怎麽了,看起來不僅不生氣了,還像在開心?
向餌皺起眉頭,她總覺得這雕塑在期待她說點什麽,或者做點什麽。
她嘆口氣,拿起衣服下床,去衛生間裏洗漱換衣服。
她一走動,角度一變,那雕塑也立刻跟着轉動了,底座和老舊書架摩擦,發出“咯吱”的聲音。
已經絲毫不掩飾了嗎?以前還會裝一裝的……
向餌盡量裝作沒看到,往房間門口走,身後咯吱咯吱的摩擦聲響了好幾次。
她打開房門,走出去時,順帶回頭看一眼。
果然……雕塑正正好好盯着她,角度非常端正,眼睛裏的光幾乎要化成實質。
向餌關了房門,眉頭皺得很深。怎麽回事?這邪神……現在完全不裝了,直接把雕塑當座駕開着走起來了,這是要做什麽?
難道祂打算……提前享用自己?
向餌越想越覺得對,也許,危險已經迫在眉睫,而她甚至什麽都沒意識到!
洗臉的時候,向餌把臉深深埋進水裏。她明白邪神會窺視她的思想和大腦,所以她不準備在家裏思考,她要去上班……可惜,今天是周六,不用工作!
向餌猛地呼出一大口氣息,整團的大氣泡飄到水面上炸開,她嘩啦一聲拽出腦袋,呼哧呼哧喘息着,看着鏡子裏蒼白又洇出淺紅的長圓臉,她惶惑又茫然。
還能躲到哪裏呢?躲到哪裏,祂也都會跟着啊……更別提昨晚的事情,她都不知道如何應對,她實在沒有社會經驗,她要找個有經驗的人問一問……問誰?
向餌腦海中冒出一個名字,一個她曾默念過許多次的名字。對方一直在幫她,雖然只見過幾面,卻比向餌目前已知的任何人都更加純粹,會不帶立場和目的地幫助她。
至少她是如此相信的。
沈遇鶴!
向餌還是決定去上班,去工業園區。那裏有咖啡店,她可以在裏面度過一整天,等待沈遇鶴像雨水一樣意外降臨,她再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她穿好衣服,回房間裏拿東西,對着小鏡子收拾好自己,精心化了淡妝。
在此期間,她都完全避免看那雕塑。
可雕塑咯吱咯吱地從書架上滾落下來,那些觸手斜楞地紮在書桌上,是個倒下的姿勢,眼睛還朝着她的方向。
向餌蒼白的手伸向首飾盒,而那雕塑,就在首飾盒旁邊滾落着,完全栽倒着,大眼睛倒懸看她,眼神似乎……略帶些失落。
向餌終究是咬住嘴唇,輕輕伸手,将那雕塑扶正,讓它定定站在桌上。
她呼出口氣,手指正要抽走。
雕塑上卻伸出兩根觸手,實在是細小,像是清晨剛抽芽的柳葉那麽細長,它們搖擺着抱住了向餌的手指。
兩根透紅的細藤蔓,卷起好幾圈,又纏又裹,将她的手指牢牢地、不舍地抱住,其中一根觸手伸出來,擡起尖端,用吸盤緊緊貼了下她的手指尖,又緩緩離開。
吸盤拉扯皮膚,發出“啵”的一聲輕響。
很癢,癢到心底,癢得胸腔震顫。
向餌怔住,這怎麽像是……一個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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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