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美人瓷
第16章 美人瓷
月色震顫在碧青色樹梢上,全世界都偷聽着這場屋內的争鬥,連風與樹葉都很安靜。
向餌突然被狠狠掀翻在地。
眼前流着鮮血的男人發出沙啞的吼叫聲,野獸一樣撲上來,将她壓在地板上,伸手去奪她手中的高跟鞋。
“你他媽……你這個瘋女人!給我松手!”
但向餌抓得很緊,手指甲嵌入鞋子尖端,手和鞋子成了一體,完全沒有松手的意思。她哪怕倒在地上,依舊面無表情,将鞋子高高提起,眼看要繼續往男人後腦勺砸。
男人終于沒了辦法,他站起身來,從向餌身上離開,頭破血流地往後退,眼神裏是完全的畏懼。
他嘴裏說着些什麽:
“真他媽瘋了……瘋了!瘋女人……有病啊……”
一邊嗫嚅着這些,他一邊退到門口,趁着向餌還沒能站起來的時候,自己飛快打開房門,跑了出去,還不忘把大門扔回來關上。
“砰”地一聲,屋內瞬時回歸一片寂靜。
世界靜悄悄觀察着這間屋子,月光的視線移動着進入屋內,對着地上掙紮的女孩落下銀光。女孩的臉頰呈現在月光裏,她沒有表情,或者……是極度麻木之後的平靜。
向餌不動了,她攤開四肢,就這樣躺在木地板上,渾身癱軟松弛,仿佛與地板融為一體。屋裏很安靜,這種安靜之中又帶着某種暖洋洋的困意,她簡直想現在就睡一覺。
她偏過頭去,一眼看見正扒着自己右手手腕舔舐血液的粗壯觸手。
觸手靈活、柔軟、有彈性,吸盤像是觸手的無數只腳,在皮膚上移動着,冰涼涼的,還有點兒癢,好像什麽小動物爬上來了。
向餌目光沿着觸手,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手裏抓着一只高跟鞋,金屬鞋跟連接處早已斷開,整個鞋子沾滿鮮血。
怎麽說呢。本來是黑色商務風的鞋子,現在這樣沾染上不規則鮮血的模樣,倒是有點兒大品牌的設計感,月光印襯下還很好看。
向餌現在情緒亢奮,身體仿佛抽幹了力氣,大腦卻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絲毫不後悔自己剛才的行為,關鍵時刻,她自己砸破那男人的臉和脖子,其實是從邪神的觸手底下救了他。
身上臉上受點傷,總比被邪神直接吸幹吃掉強。毫無疑問,如果向餌當時向觸手求助,那麽現在她要面對的,一定會是一具屍體。
邪神可不知道什麽叫分寸。
向餌當然不會對邪神提要求,所謂“你想要什麽”的潛臺詞,其實是“你想付出什麽代價”,而她一點代價都不想付。
所以她選擇了發瘋,一來解決問題,二來告訴邪神,她也是有脾氣有立場的。
沒錯,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從沒邀請邪神到自己家裏來幫她做事,更不會付出邪神想要的所謂代價!
向餌伸出左手,移動到右手手腕上方,往下抓握。
果然……她抓住了觸手。
粗壯有彈性,表面滑膩不堪,這觸手并不好把握,以向餌現在渾身脫力的程度,只要這觸手微一掙紮,就能完全擺脫她的抓握。
但,觸手卻絲毫沒有任何動作,沒有掙紮,沒有扭動,更沒有把她拉入黑色領域裏,對她再來一次耳提面命。
觸手尖端反而還拉長開去,繞過她的手,動作極其緩慢地,用圓潤的肢體頂部,劃過她的手掌心。
從大拇指,到掌根,再到掌心,再到手腕上的一道道青筋。
觸手一點一點,用滑膩彈性的尖端去觸摸這些地方,動作輕柔遲緩,帶着許多耐心。觸手好像知道她很脆弱似的,完全沒有破壞這尊美人瓷的意思。
祂只是在,觀賞。
像對博物館裏所有的瓷器一樣,輕盈緩慢、貼身近距離地,觀賞。
向餌倒是寧願祂和自己打架,也不願意這個樣子。被邪神觸手劃過的地方,每一片皮膚都燒灼起來,每一根血管都開始發癢,每一根骨節,都好似想要破土而出。鹹朱服
這種感覺很是奇妙。仿佛被邪神撫摸過的位置,不再是屬于她自己的了,而是屬于……
“阿赫。”
向餌勉強用力,捏緊那只觸手,表達自己想要祂停止的意思。
觸手果然停下來了,不再一點點去觸摸向餌的手腕和手指,只是貼着她的手,尖端擡起,像是在看她,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語。
祂變得平和很多,甚至可以溝通……和幾天前不分青紅皂白把自己拉入領域對比,現在的邪神,簡直稱得上一句溫柔有耐心了。
“阿赫……”
向餌盡量心平氣和,她松開左手,不再抓握觸手。感受着左手上黏膩的痕跡,她舔着幹燥的嘴唇,勉強告訴自己,把面前這根觸手當做一個人,去直視,去談判。
她要想一想,從什麽角度去說,才更能讓對方理解……但也可能對方根本不願意理解。
只能盡量嘗試。
“阿赫,請問你到底想要……我的什麽?”
盡管已經拼命壓制,說出口的話語,還是帶着幾分顫抖和痛苦。喉嚨的顫動壓制不住,向餌閉了下眼睛,才看向觸手,讓自己顯得不那麽慌張。
她等待了少許。
空氣中的甜香忽然間濃郁起來,那根觸手尖端開始發紅,從內而外變成血紅色,半透明狀,軀體上透明的黏液……開始肉眼可見地增多。
向餌不知道這是什麽回應。
也或者,這根本不是回應,而是一種……威脅?
她問的問題冒犯了神明?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她還沒被拉入領域?
這根觸手自顧自地搖晃起來,它忽然間貼緊向餌皮膚,在向餌還愣神的時候,宛如一條血紅的小蛇,鑽入向餌的毛衣袖口裏。
黏液一路滴滴答答,沾在向餌手腕和袖口內部,向餌難受得“啊”了一聲,用左手伸進袖子,試圖将那觸手抓出來。
可她怎麽可能抓得住?
那根觸手像是一條蛇,一條靈活至極的柔軟蛞蝓,一條帶着黏液的無殼蝸牛,又彈又軟,從她的手臂開始往上攀爬。
一路散發甜香。
向餌聞得到滿屋子的甜香味,鼻端吸入花香的毒,從鼻尖擴散至四肢百骸,一切光怪陸離扭曲異變,客廳忽大忽小,眼前的物體忽近忽遠。
向餌渾身迅速發熱,處處變得軟綿綿的,關節開始發酸,大腦昏沉腫脹,幾乎無法思考。
“別……別弄這個味道……別這樣……”
向餌斷續地說着,她變得遲鈍許多,幾乎感受不到那觸手到底去哪裏了。
她試圖撐住地板坐起身來,卻渾身發軟,撲騰了一下又躺倒下去。袖口內那一根觸手拉長成一條線,冰冰涼涼地貼着她的手臂和肩膀,又從肩膀一直游走上去,在她的頸間短暫停留。
家裏沒有燈,只有月光。銀月掩映着正在發生的一切,宛如掩映這世間所有污穢與罪惡。
月色之下,撐着身子勉強坐起來的女孩,後背纖細,蝴蝶骨震顫如同欲飛的翅翼,白軟的毛衣遮蓋之下,隐隐有神秘之物的輪廓凸顯。
宛如磅礴的畫筆,正在純潔的白紙上作畫,帶着甜香的黏液将女孩徹底标記,将白紙染黑,讓理智滑落,讓欲望占據一切……
女孩脖頸高高揚起,痛苦地發出低吟:
“不……你出去……”
可她脖頸之間,卻像是藤蔓一般,豎起一根細長、柔軟的尖兒,透亮血紅,搖曳生姿地晃蕩,和女孩的發絲一起晃蕩。
那根伸出來的血色藤蔓,不知拉了多長,一圈、一圈,又一圈,将女孩纖細的脖頸滿滿地纏繞起來,仿佛一片血色的圍巾,緩緩遮蓋了女孩原本潔白的皮膚。
向餌察覺到了什麽,求生的本能讓她伸手去扯脖子上的觸手,卻怎麽也拽不下去,她急得想要大叫,說出的話卻又軟又輕聲,仿佛在撒嬌:
“你到底要……幹什麽啊!我不想……不想這樣!”
觸手四處作亂的尖端忽然頓住。随即,觸手尖端從她脖頸上擡起來,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像一個輕柔的吻。
随即,觸手快速地散開。纏繞在纖細脖頸上的觸手迅速解散,順着來路滑落下去,白毛衣內那些隐秘的部分,也很快全都離開,解散的速度比之前纏繞的速度快了許多,也利落許多。
甜香的氣息迅速褪去。向餌的大腦終于清醒了一些,她親眼看着觸手從毛衣下擺退出去,整根觸手變成了黑色,那些暗紅的上半部分幾乎都沒顏色了,黑得簡直……
仿佛一個人的黑臉。
向餌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但經過剛才那一遭,她現在渾身都在發汗,整個人熱騰騰的,又滿身酸軟難受,脖頸更是酸脹得簡直擡不起頭來。
觸手離開向餌的軀體,往向餌的卧室裏快速滑動過去,渾身都黑乎乎的,黏液痕跡也少了很多。
向餌已經沒力氣再和祂談判了,她喘息着,看着觸手消失在卧室屋內。
在外面緩了一會兒,她站起身來,打掃了鞋櫃上的狼藉,随便收拾了一下客廳地上的黏液痕跡,給自己做足心理建設,才推開自己的屋門,走進去。
邪神的雕像在架子上,正在面壁。
向餌想了想,走過去把它轉過來一些,讓它一直面壁也挺不尊重的。
她去衛生間換衣服,擦洗手上身上的黏液,又換了睡衣回來。
那雕像又轉過去,嚴嚴實實地面壁了。
向餌盯着雕像的背面看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邪神好像……生氣了。
哈?不是,祂有什麽好生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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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