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分別

第005章 分別

次日早，派出所。

接待室內，一對面色憔悴的夫妻，年歲不過二十五六，着裝優雅得體，行動焦急卻看得出良好教養。女子一看到程白術懷裏的襁褓，眼淚便如同開了閘的水壩滾滾而下，嘴裏連連喊着“嘟嘟”，腳下一軟被身旁男子扶住。男子攬着女子，神色同樣悲憫痛苦，卻能看得出性格剛強。兩人身後還跟着浩浩蕩蕩一群人，應是保镖助理。

昨日帶隊到燕國醫的民警介紹道：“這是小寶寶的父母秦文龍、吳芸，DNA結果也出來了，鑒定無誤。”又與那對男女道，“這是發現嫌疑團夥解救你們兒子的程白術程醫生。”

遞過襁褓時，程白術攔住眼眶通紅、幾欲下跪的吳芸，産後氣血虧空，再加憂思過度。職業病犯了的程白術看着兒子媽媽一起哭有些無奈，卻聽秦文龍哽咽克制的聲音，“內子失禮了，萬分感謝程大夫。”

程白術也算半個當事人，民警大概給他講了情況。秦吳均家境富裕，自由戀愛後結合屬于強強聯合。婚後恩愛，誕下一子，卻引來嫉妒，家中保姆聯合外人偷偷抱走不過六個月的男嬰，威脅肋索。秦吳兩家動用關系搜索交通網，一月未果，心力交瘁，卻被告知燈下黑，他們藏身燕京？

為了讓男嬰安靜不哭鬧，團夥藥店買了點安眠藥碾碎了喂。初時還好，後來男嬰開始長期昏睡，不吃奶，身上起紫斑和疹子，大小便同樣出問題。自行買藥服藥無效反而越發厲害，慌了的他們又不敢去醫院，猛然想起燕國醫最近有面試考核，免費治療，在招募病人便去報名。本來他們是想讓醫生開點有用的藥，僅此而已，卻不想被發現被抓了。

程白術聽着這解釋，覺得中間有些許隐瞞。這對夫妻明顯非富即貴，保姆輕輕松松就把小孩給抱走了？普通保姆去哪裏來的手段屏蔽掉各種高科技的追蹤手段，還別說，真要一般的綁架勒索，肉票出問題直接撕票換另外一個就好了，為何還苦苦求醫，就怕肉票沒了。你說賊不走空也行，但顯然不對。

罷了，這裏面的污糟事兒與他一個小大夫無關。

程白術将這兩天出的報告整理好，一并交給主動上前接手的助理，道：“嘟嘟的檢查報告都在這裏，因他昨日不配合，只有血檢，沒有影像的。”心想，因停滞發育一個月，臉上的膠原蛋白卻還是滿滿的，嘟嘟這小名兒倒真是貼切。

助理連連點頭。

吳芸紅腫着眼睛，想起嘟嘟身上還有藥疹和紫癜，恨得咬牙，顫抖着手撩起嘟嘟的衣服，卻發現好像沒有照片上那麽可怖？

程白術立刻補充道：“雖然昨日出了岔子，但嘟嘟依舊是我第二個病人，昨日我已做了治療，接下來你們細心觀察情況，如果有問題，可以考慮聯系我。”遞過聯系方式，程白術心中并不抱希望，有錢人找醫生只會找自己的家庭醫生，又或者大主任，大概率是看不上他嘴上沒毛。只不過小孩子的面子總是比任何人要大，更別說嘟嘟确實可愛可憐。

不顧哭得滿臉通紅依舊向他伸手的嘟嘟，程白術大步離開派出所。為醫者，既要心軟如水，又要心硬似鋼。

秦文龍、吳芸等人似乎沒意料程白術這麽幹脆利落地離開，民警瞥了這群人一眼，替程白術說了句好話：“程醫生醫者仁心，沒有過多的算計。”人家施恩不望報，你們這受恩的總不能惡意揣測他人吧。離燕國醫這麽近，日後說不得要求到人家頭上，還別說這次拔出蘿蔔帶出泥，他們今年的KPI是不愁了。

等待結果的一周時間裏，程白術要麽老老實實待酒店裏梳理随診手劄，要麽就往燕中醫的圖書館裏跑。燕中醫的圖書館彙聚國內外多位熱愛中醫之人所捐獻書籍，或是翻新的古籍影印本，又或是某位醫家心得醫案。大學五年因課程出乎意料而不能細讀，現有時間不得好好珍惜？

歷隔一年再次進入燕中醫，程白術心情完全不同。作為學子在這燕中醫，完全沒感覺到燕中醫靜谧溫婉的氣質，只覺快要窒息了。

學的醫古文、黃帝內經選讀、傷寒論選、中基中診這些都在程白術的接受範圍之內，并且能夠翻完一遍之後，大差不差地背出來。其他的生理學、病理學、人體解剖、中藥方劑也在程白術能夠理解的範疇，也認認真真付出精力得到回報。兩個世界的藥物、藥方是有差異的，從小背到大的中藥方劑更是毫無壓力。而生理學、病理學和解剖可以輔助程白術對于人體進一步的了解。中醫對萬事萬物的了解都是宏觀角度的，而現代科技的發展确實從微觀角度入手的，日後在對病人解釋病情時能講些病人聽得懂的。

然而有的東西，就不是他能理解得了，例如藥理學，他們日後拿的中醫執照、坐中醫門診、開着中藥、紮着針，知道西藥有什麽用嗎？一堆的鬼畫符！又例如醫學統計學，說是在發表論文時會用到，什麽對照組、實驗組，中醫治的是人，不是小白鼠，不是兔子。又是一堆鬼畫符！這些課本裏的單詞又是一個賽一個的拗口生僻，最後程白術打開考試重點直接死記硬背，考完就忘得差不多了。

這些無用功耗費了程白術大量的心神，故而實習完畢後，程白術果斷拒絕保研。加之現在的大型醫院，只要有住院部，管你附屬中醫學院還是西醫學院，西醫手段大行其道，動不動就是手術，手術，手術。連小小一個痔瘡都要動手術，複發了怎麽辦？繼續手術，完全沒有考慮為何這個人會反複痔瘡，能否不用手術而治愈。

程父曾經說過程白術會後悔去燕中醫，程白術确實後悔，卻并非因為燕中醫，實際上，他不管去哪個中醫大學都是會失望。現在授課重點也都挪到西醫上，在中醫學院附屬醫院裏，同樣以西醫為主。這才是程白術失望的原因！

現已非學子，擺脫不想接觸的鬼畫符，倒是可以好好欣賞燕中醫的厚樸古拙，心情分外暢快。

坐在窗明幾淨的圖書館內，程白術認真讀書，圖書館的氛圍讓他格外滿意，全然不知周圍的學弟學妹們正瘋狂刷屏、內心狂喜。突然，一個身影站在程白術身邊，遮住了光線。程白術眉頭一蹙，擡頭，逆光之下，來人是與他同齡的男性，短碎發，五官線條本該柔和，卻因那雙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睛顯得格外鋒利，“同學，請問你有事嗎？”

來人聽這話，更加不開心了，“你不記得我？”

他認識？盯着這張臉，程白術翻了翻記憶，從犄角旮旯裏找到信息，是廣中醫祝開心，遲疑道：“你不是應該在廣中醫？”

祝開心神色稍緩，很好，不是無可救藥，“我保送來燕中醫了，你為什麽不讀研？”

程白術回道：“這是個人選擇。”

“是不是為了避開我，你完全沒必要。”

“我選擇不讀研，是因為與我職業規劃不符合。”與你無關，不要臉上貼金，這如同審犯人般的盤問讓程白術不耐。“還有，你素來暴躁易怒，現目中白睛隐現血絲，面色發青，顯然有些肝郁氣滞，建議多吃逍遙丸。”

“你——！！”

這時，12G網上沖浪，在學校論壇看到直播貼的吳辛卯及時趕到，直接抱住祝開心，攔住他，直接對程白術說道：“白術你繼續看書，我帶開心去買逍遙丸。”随後也不管祝開心的掙紮，拖着人出了圖書館。

圖書館外，祝開心甩開吳辛卯，質問道：“程白術他是什麽意思？！！吃逍遙丸？這是在侮辱我嗎？”

吳辛卯就差哭天喊地了，“祝開心诶，白術只看你一眼就看出來你面青目赤，擔心你氣滞成血瘀，後續出更大問題，哪裏是侮辱你，明明是關心你！”

“不對，我是想問他為什麽不繼續讀研，這分明是自毀長城。我祝開心不需要他這麽避讓！”現在稍微大點的醫院都要博士學歷，本科出去能幹啥？醫療底層搬磚都被嫌不夠機靈。

吳辛卯也不管程白術面試結果如何，因擔心考核不利，吳辛卯也不敢去探問程白術面試情況，還真不知道程白術有沒有把握進燕國醫。但這個時候肯定不能這麽說，就說：“我前面和你說過，白術他去報名燕國醫面試。要是能進燕國醫，他确實沒有必要繼續讀研，那只會浪費他時間。”

“你也說是能進！你覺得他一個剛剛畢業的年輕人能進嗎？”

争執間，吳辛卯微信傳來震動。借口打開一看，是程白術發來的短信圖片，打開一看，赫然寫着：程白術先生，您好，您已通過2022年度燕京國醫館面試考核，請于十個工作日內到六樓人事部辦理入職手續……

吳辛卯舉起手機，恍惚對祝開心道：“能，程白術那貨能進燕國醫。”

祝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