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白晝
白晝
他和經理當然鬧了個不歡而散。
宋澤聽對方從別的戰隊氛圍說到自家,再聽他說教了一大堆應該趁現在好好積累財富、珍惜人氣、趁早做好未來的人生規劃雲雲。眼見心煩,耳聽更煩,起身走到門邊時,又忽然察覺到什麽東西在挽留他。
看不見,摸不到,但是大概一種神秘的心靈感應,他真的被留下了。
宋澤停下步伐,伸手去拿。碎紙機裏的一角,因為機器卡頓而殘留了一丁點在入口——
此時此刻,連哥也意識到不對勁,立刻起身催促:“你不是困了?還不去休息。”
他的語氣有點急促,可惜宋澤充耳不聞,已經拿起那點碎屑,手觸碰體會到的時候,熟悉感也快速爬上來。
那樣的材質、色調……他捏緊那片碎屑,怔愣好久。那一刻仿佛呼吸都要停下,而後終于看向經理,質問道:“這是什麽?”
經理的呼吸沉重起來,還故作輕松:“我哪知道?一天碎的文件很多,你又怎麽了?”
“我要看碎紙屑。”宋澤說。
又沉默下來,連哥久久盯着他,目光裏仿佛有乞求,而宋澤全身快速冰冷下來,堅持說:“我要看紙屑。”
他想起來了……他調取了監控,可也是因為海報不在的那天,他自己一直在房間,所以唯獨省去了當天的監控。
趁他在收拾并分神和人聊天時拿走海報,再收進衣服裏瞞天過海,并不是一件難事。難怪了,怎麽查都找不到蹤跡。
他會覺得熟悉的緣故,是因為這就是他放在抽屜裏、觸摸過無數次的海報。
“你是不是瘋了?”經理難以置信:“看碎紙屑幹什麽?”
當人失去理由,他就會開始進行污蔑,常用“瘋”、“神經”這樣的詞彙,宋澤并不留情地戳破:“你拿了我的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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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把它放進碎紙機裏,毀滅它,還裝模作樣和我說那樣的話。迷茫先湧上來,宋澤不禁想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然後呢……憤怒、驚訝,或者惡心。
“我沒有做那樣的事。”連哥猛然捶動桌子:“宋澤,你自己一整天臆想不到,不要污蔑別人。”
宋澤不再回答,而是關掉電源,蹲下身将碎屑容器取出——動作到一半,一只手大力抓住他的胳膊:“你要不看看你自己在做什麽?”
宋澤甩開他的手,要繼續拿出容器,他保持着安靜,一言不發,好像一支利箭,離弦後便不能收回,越有動作越讓人心裏慌亂,所以掙紮阻止就更用力,經理幾乎是拖拽着将他帶起:“你在我這裏發什麽神經!”
動作太快,實施起來隐約有風聲,宋澤迅速做出反應,擡手打到他臉上,聲音響亮。
經理有些發懵,宋澤已經轉身抱起那盒碎紙屑要離開,他再度去拉扯宋澤:“你清醒點!”
宋澤避開他的動作,擡手要打開門,但有人狗急跳牆,反而來奪碎紙箱,推搡之間,那盒滿當的碎紙箱被人揚手一翻,倏然散得一滴都是。
宋澤被推開一步,恰好踩到那一堆紙屑上,踩在每一片細小的、但能拼湊出他腦中心心念念畫面的圖像上。
這就是他的,他确定了。
他的Venus。
天崩地裂。
剛好,在訓練室聽到的動靜的隊友一打開門,便見宋澤怔怔然站在那裏。他有些犯困地打了個哈欠,不太耐煩地問:“explorer?連哥?你們怎麽了?大半夜吵架?”
……
碎紙箱被扔下,宋澤奪門而出。
春天室內室外溫差不太大,他倒沒有什麽不适。只是快速跑下樓走進夜色裏,全然不回頭地沿着街道走了好久,難過終于後知後覺攀爬上來。
現在是淩晨時分,熙城雖然有不夜城之稱,但大多數人總歸要休息,遵循人類的正常作息,白天的繁華到此刻顯得寥落,聽不到慣常的喧嚣,寂靜讓人煩悶。
媽媽跟他說,不要去想如果,因為這并不存在,去想如果,是對現在的不滿,也不要對自己做的事後悔,要珍惜現下和未來。
但那是媽媽對澤澤的教誨,他是宋澤,他要承認,他就是對現在無比不滿,所以他的頭腦還是無可抑制地回想着,想着以前。
第一年朋友們跟他說,“第一次進世界賽就是亞軍,以後肯定是冠軍啊。”
第二年朋友們說:“哇,又是亞軍,保持住了,明年争取奪冠好吧!”
第三年他們只拿了四強,朋友們說:“大起大落嘛,下次肯定就是冠軍了。”
第四年……第四年他們開始去八強。
而去年,第五年,朋友們都退役了,他連世界賽都沒進去。
他從未嘗過這樣的挫敗離獎杯越來越遠,離預想了無數次的Venus皮膚也越來越遠。從前做什麽似乎都無往不利,只要付出行動,沒有他不能達成的。而今夜Venus的海報被他踩在腳底,碎成一片接一片。
思緒一路亂飄,不知不覺間,宋澤也走得有點累了。
從離開俱樂部起,他就好像不知疲倦一樣,憋着一口氣向外走,對一切都不關注,就像他加入電競這件事本身一樣。不過現在擡眼看去,天邊的黑色好像也漸漸淡開,露出一絲曙光……嗯?
宋澤恍然驚覺——天亮了?
他低頭看去,自己還穿着慣常的星星拖鞋,只是燦爛的兩顆星星上已經浮現出一層灰,而環視周圍,望着沒怎麽見過但風格熟悉的建築、空曠的周邊,他不禁想,俱樂部也不算在熙城邊緣區域,他總不可能走出了熙城……雖然看上去也不差太多了。
茫然片刻後,宋澤立刻去摸手機,然後陷入更大的茫然。
走得太急,他手機也沒帶。
那麽最大的問題來了,他昨天還沒給江行起發晚安,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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