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飛花

飛花

“抱歉，打擾一下。”林佳欣敲門，面帶歉意：“包叔叔，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行起，耽誤你們兩分鐘？”

對方當然沒說什麽，江行起随她離開會客室，問林佳欣：“什麽事？”

“你的電話。”林佳欣知道，現在為了這件事打擾他似乎不太正常，但感性思維的影響，又讓她覺得現在必須要告知江行起：“你前男友給你來了電話，他應該一個人在外面，問你在哪裏，情緒不太對，我覺得有必要打斷你們的談話告訴你。”

“謝謝佳欣姐。”林佳欣沒猜錯，這事确實很重要，他立刻拿起手機當即回撥過去，可是唯一回複的女聲顯示為已關機。江行起又嘗試聯系鄧攸寧，但她正在回熙城的航班上，自然也聯絡不到。

“怎麽樣？”林佳欣問：“要我幫忙嗎？”

“麻煩姐幫我跟包先生解釋下。”他難得匆匆行事，竟然像是要把這裏的一切都抛下：“我要去找——”

原本步子都已經邁出兩步，直至腦中忽然想到什麽，他停下步伐，改口說：“不了。”

江行起轉過身：“他應該就在我家附近。麻煩幫我找到他，送他回熙城，謝謝。”

他則回去，繼續他未結束的談話。

她要找人确實不難，但這次沒有交給底下人去辦，林佳欣很快就看到了宋澤的身影。她自己撐傘下車，突然得到一方庇護，無風無雨，宋澤的腳步停頓一下，繼續往前走。

“先去我那裏休息一會兒吧。”林佳欣開口了，但不是江行起的交待，她擅自修改了一點：“等他忙完你們好好談談，好嗎？”

直到聽到某個特定的名字，他的步伐才停下，回頭認認真真鞠了一躬：“謝謝姐姐。”

宋澤被安頓在酒店裏，他想不起來要給手機充電，也想不起來要清洗自己，只是裹着毯子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林佳欣叫人給他送了餐點和感冒藥，囑咐他好好休息。

她也很忙，後來就沒有出現過，直到天色變暗，外面都發亮，他才聽到動靜。

宋澤記得江行起的腳步聲，聽聲音就可以分辨，好像注入靈魂的魔法，每一聲都在讓他漸漸恢複。

“去洗澡。”江行起停在離他幾步外的位置。

宋澤側頭看着他，然後輕輕搖頭：“我想問你……”

他猜江行起應該一夜沒睡，以江行起的性格，前半夜在喝酒，後半夜大概在娛樂，晨起只會休息兩小時，然後立刻和人見面，所以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現在對上宋澤的，也不是滿臉的倦容，如往常一樣，沒什麽區別，甚至也許是因為成功，又要很認真才能品出來神采奕奕。

江行起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認真傾聽的模樣，宋澤嘴唇張合，幾個音調在他唇齒間來來回回打轉，問話有些問不出來，因為怕說出口就會流淚，那樣有示弱裝可憐的意味。他捏住手，好不容易才一字一句頗為艱難地說話，讓語調也穩和點：“鄧攸寧，她說，”

可是才這幾個字，又險些破功了。

宋澤低下頭，呼吸也亂起來，一口氣好不容易說完：“她說我不是你的最優解，為什麽？”

雨還在下嗎？他不知道啊。有點逃避地想去看落地玻璃外有無雨的痕跡，可又更怕錯過江行起流露出的關鍵信息，他只能迫使自己仰頭看着江行起。

“澤澤。”這個親昵的稱呼很久沒有過，讓人懷念，一瞬鼻酸，還好宋澤忍住了。房間裏沒有開燈，江行起站在那裏，其實有點看不清他的神情：“你很聰明，你難道不明白嗎？”

“明白？”宋澤從被親昵稱呼安撫到的片刻安穩裏抽離，有些慌亂，解釋說：“我不明白啊……”他搖頭，一無所知，繼續辯解：“我真的不知道，你告訴我好不好？”

要他明白什麽？要明白什麽才可以？他會認真去理解的，一定很快的，不需要江行起等待太久。

他真的很喜歡江行起。

他看到過很多個好看的人，但江行起是第一個讓他覺得每天都比昨天更好看的人。“喜歡”這種情緒，他也只對江行起産生過，他想不出自己要怎麽去喜歡別人，更沒有辦法被別人再吸引。

如果是從前，令他好奇可以獲得他的注意，堆砌在一起的讓他喜愛的優良特質就可以讓他生出一點好感，或許再遞進就是喜歡，或許也不是。

可現在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把他所有不懂的事物都揭開謎底，完成他所有的好奇，擁有很多讓他喜愛的優良特質，最終他恐怕也只會覺得不過如此。

江行起還是站在那個位置，沒有一點要靠近的意向：“你知道，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

宋澤遲鈍地點點頭。他當然知道，否則他不會一次次毫無把握的靠近。

“我喜歡你，也放不下你，不然我們不會至今糾纏不休。”他正面回答問題：“我不知道你們談了什麽。但是你問我最優解的情況，那麽最優解的情況是你愛我。但我很清楚，你完全不愛我。”

你完全不愛我？

宋澤看着他，忽然想到一個詞，那個詞是心力交瘁。

他在這個過程中，收到的每一份苦痛都是真的，所以他才如此疲憊。但實際他依然平靜如初，接受了一切，且有很充足的理由可以阻止宋澤。

可是……他不愛江行起嗎？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之前在你身上浪費很久，那是我活該。但接下來我不想跟你玩。”海浪退去後，沙灘是狼藉的，厭倦一覽無餘：“不要再來煩我。”

雖然他還是會想起宋澤，但他知道，會忘記的。

就像他至今還記得十四歲去尼斯坦，他走神望着外面的潮濕時，父親難得主動親手給他系安全帶時的細節和微表情，他甚至還記得那天的濕度，卻全然已經淡忘當時的情緒。以後也是這樣，他再想起宋澤，還會想起陪伴他很久的夢，還會記得他在降落時撲在自己身上說“我愛你”，心裏卻不會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他已決定要忘記，忘記不在意他的人，忘記注定也會忘記他的人，并要趕在宋澤之前忘記。

“早點休息。”江行起對着裹着被子、呆坐在原地，直直看着他，卻緘默的宋澤，頭一次有點詞窮，所以最終又說：“除夕快樂。”

其實在來酒店的路上，在見到宋澤之前，他在車上睡着，做了個很短暫的夢。

夢的內容是他十四歲的時候，還在練習滑雪，盤山的雪道很窄，很漫長，對那時的他來說有點難。不過真的是很成功的一次，從雪山的陰影進發向日光晴燦所照射的耀眼處，沒有停歇。技巧很少，只有勇氣，被寧靜而潔白的世界所包裹，直到他發覺已到終點，摘下頭盔，随意向上仰望一眼。

藍白的空中，有一朵貓形狀的雲，好像要躍峰而過，周圍好多細碎的雲，都是星星狀的，環繞着它，世界都為它打開。

而他伸出手，竟然抓住了那只貓貓雲，然後把它扔開了。

陽光依然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