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第13章
窗後是一面牆。
鋼筋水泥澆灌而成的牆,一斧子下去震手的那種。
牆裏埋着電線,在靠裏的一角,隐出一盞昏暗小燈。
這便是林弱曾以為的路燈的光。
怪不得與出去真正看到的光亮并不相符。
這座房子就是一個僞裝,看似給了希望,其實步步都是絕望。
二樓被封死的窗戶,從來就不是出口。
而是讓她以為找到了出口,最終卻又面對生路的是堵死,将她逃生的信念再一次的摧毀。
為什麽呢?
導彈襲來的炙熱中,林弱開口質問:“你們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麽呢?”
“我不會再陪你們玩游戲了。”
“如果要炸死我,就炸死我好了。”
她閉上眼睛。
明明是在等死,可恍然間卻像是打通了魔幻的任督二脈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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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沉入,她整個靈魂仿佛脫離了這個世界。
漂浮在正對的馬路上,看着這個靜止的、油畫一樣的世界。
房屋被鐵絲網包圍,二樓被木板封死,與裏間交錯密封的木板對應,可卻是用心鋪就、隔着一道牆的兩層。
那顆漂亮的、海豚大小的導彈已然臨近。
在右上角的天空之上,遮住了月亮,像是一個披紅挂藍的救世超人,燃起照亮周圍的火焰紅光。
一切是靜止的。
油畫一般的場景。
導彈停在了小小的爆炸,連呲出來的火花都不再跳動。
門口的兩人已然消失不在。
她的靈魂開口,發出與身體共振的呢喃:“到底是你們兩個中的哪一個,在騙我?”
“噗!”
利刃入體的聲音。
很熟悉。
胸口泛起尖銳的疼痛,林弱透明的靈魂茫然低頭。
一把刺刀插入她的心髒。
很熟悉的刀。
她順着刺刀看去,看到了握刀的人。
是蝸牛。
恍然間,她靈魂歸體,視野重又回到二樓那小小的房間。
破碎的木渣碎片、倒在一旁的開山斧、醜陋的牆上昏暗的燈,以及站在那一切之前,在正面給她致命一擊的蝸牛。
為什麽?
林弱不懂。
時間不再停滞,房屋外導彈瞬間命中。
“轟!”
爆炸與烈火燃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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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
白色的房間中,瘦削蒼白、病弱死氣的女人躺在床上,輸液管中的滴液緩慢滴入她的身體。
她渾身上下全是綁縛帶,甚至用上了鎖鏈,藍色橫紋淺白的衣服下,隐見厚厚的快要洇透衣服的血跡。
“鈴鈴——”
她的手指斑駁,指尖殘缺,血肉模糊,偶爾輕微的抖動,像是昏迷中也感受着疼痛的粘連。
她的頭上、身上連接着不知名的機器。
“鈴鈴鈴——”
身穿白衣的身影背向她,在另一邊看着機器的屏幕。
他的背影,像一個曾身穿警服的人。
“鈴鈴——”
“百合花好好看哦,一定很配我的氣質!”
清秀少女趴在山坡上,她雙。腿彎起微微搖晃,在看一本破舊的書。
她指着書上的圖片,偏頭看過來,仍是那副半新不舊的墨鏡,眉間小痣可愛,撒嬌似的:“喏,你說,是不是很配我?”
“別碰髒了哦,這書我好不容易得到的。”
“鈴鈴鈴——”
“啊啊……”少女已看不出清秀模樣,她嘴唇顫動,狀若無意識地叫着,眼窩一片黑紅血污,是被人硬生生地挖掉了眼睛!
身上氤氲凝固出一個小血塘,赤。裸的身上傷口深可見骨,緊接着大半個頭都被切斷。
挂在脖子上,再也沒有笑容。
曾被她珍視的書,撕碎落在血塘中,一頁帶有白色百合圖案的碎片,被鮮血浸染成紅色。
“鈴鈴——”
“鏡子啊鏡子,我是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魚?”
人魚泡在髒污的水潭中,魚尾時不時露出水面,那上面沒有漂亮的鱗片,看着像光禿禿的肉條,沾着吸食傷口的水蛭和黃黃綠綠的髒污。
水潭的另一邊,是單人懷抱大小的水管,連接着整個小鎮的下水道。
他以極其自戀誇張的語氣,摸着水潭邊一塊平整地、勉強找出人影的石頭問話。
“當然了,你是世上絕無僅有的、最美麗的人魚。”他換上深沉穩重的語氣,回應着自己。
然後,他看過來。
看不清容顏,只記得一雙眼睛冰冷至極,仿若這世界再無煙火溫暖:“滾。”
“鈴鈴鈴——”
人魚被釘在地上,肢體彎折,魚尾翹起掙紮,黑色的血從肌膚、魚尾中滲透,浸染全身。
他攔住了她揮出的錘子。
他的眼中仍有殘存的冰冷,可在看過來時,卻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快跑……”
“快跑!”
“鈴鈴——”
爆破後的樓宇中,小小的稚嫩的腳一時不察,碰落了一顆石子。
棱角分明,帶着點小抛物線自由落體,砸在了下面正在搜尋的小山似的壯漢的頭上。
“誰砸老子!”
他聲如洪鐘,擡頭怒目而視,胡須虬髯,一拳就要攻來,面容粗犷可怖。
可在對上她的眼,看到恐懼的躲在鋼筋後的小小少女時,怔然定住。
“啊,沒事,我頭鐵,不怕疼。”他撓撓頭,努力擠出一個笑,看上去卻更恐怖了。
“哎,你別哭啊,要不,要不你再砸我一下?”
“鈴鈴——”
“小丫頭,你這麽喜歡砸人,這錘子送你,你喜不喜歡?”
“鈴鈴鈴——”
“聽說,你頭鐵?”
“來賭一賭,看是她的錘子硬,還是你的腦殼硬。”
曾經小山一樣偉岸雄壯的男人被抵在玻璃上,他滿頭都是鮮血,手腕膝蓋扭曲,全身骨骼碎裂。
鉗制他的人從兜裏掏出一把小錘子,在他的頭上輕輕一敲,惡意的玩弄般。
緊接着不再留力,高高揚起,狠狠地砸下。
一下一下。
絲線染血,他的頭被砸得凹陷,錘子上沾染着紅紅白白的血醬。
時間仿若被定格,她被人轉過身。
“小丫頭,不要看。”
“活下去。”
“鈴鈴——”
“鈴鈴鈴——”
“鈴鈴鈴鈴鈴——”
無法抑制的痛意從名為心髒的地方爆發,狂風過境般,席卷了她的整個身體。
痛意之外,還有悲傷、憤怒。
她記起了這些人。
盡管匪夷所思,奇奇怪怪,但他們是她的朋友。
在她眼前被人殺掉的朋友。
“呼吸,林弱女士,閉上眼睛,請深呼吸。”
耳邊傳來溫和的、平靜的聲音,音色有些耳熟,語調卻全然不同。
“請跟着我,吸氣——,好,呼氣——,吸氣——,呼氣——”
林弱下意識地閉眼,跟着深呼吸,那想要嘶吼的憤怒和殺意,那能将自己精神撕裂的情緒才稍稍平緩。
“林弱女士,告訴我你現在的感受是什麽?”那個聲音問道。
林弱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白,她轉過頭、轉過身看向周圍,視線所望之處,白色沒有邊界。
可這只是看上去的。
林弱往前幾步,伸出的手便觸碰到了邊界,手指尖銳痛,比攥小熊時感觸要敏銳許多。
她在一個大概兩平米大的白色空間裏。
“這是哪裏?”她問。
靠牆的白色流動,在她眼前凝聚出一張白色的束縛床。
——與她剛剛看到的那張是同款。
“我們從來沒有在沙發上治療過,為了不被你的潛意識排斥,便只能還是安排你坐在病床上了。”
“這樣你更熟悉。”
聲音如同來自溫暖的天堂,包容,謙和,溫暖,飄渺不似真人,而是“神愛世人”的上帝。
治療?
“剛剛你所處的世界,是你的意識空間。”
“這裏是你意識空間中的暫時休息區。因為你對意識空間的存在産生了懷疑,信任崩裂時會導致意識空間的崩潰,這唯一一次的治療機會也會被浪費,我便将你拉進了暫時休息區。”
“休息區只能進來一次,我們只能待十分鐘。在這十分鐘,我會盡可能地解答你的疑問。”聲音繼續說道:“首先,林弱女士,你患有多重人格和精神分裂症,我姓溫,是你的主治醫生。”
溫?
她的醫生?
腦海中混亂,夾雜着撕裂般的痛意,林弱皺眉,下意識地問道:“你的名字是什麽?”
時間仿佛靜止了兩秒,又好像沒有。
回過神時,林弱聽到了對方的回答,溫和,輕柔,包容。
“溫明,我的名字是溫明,你可以稱呼我為溫醫生。”
林弱:“溫醫生?”
“是溫醫生?還是溫警官?”
溫醫生:“林弱女士,你的防備心,還是一如既往的強。”
林弱:“既然知道我有防備心,從最一開始,就不要騙我。”
“好,是我考慮不周。”溫醫生失笑,他順着林弱的意思回應,仿若包容一個脾氣倔強、不聽話的孩子。
林弱看着他,她在等“但是”。
可溫醫生并沒有說“但是”,他問道:“林弱女士,告訴我你現在的感受是什麽?”
林弱看了看他,在抵抗和順從中猶豫了下,回答道:“我很悲傷,但也在懷疑我的悲傷是否真實。”
“信任中一旦播撒了懷疑的種子,過往的一切便都有可能被推翻。”溫醫生輕輕嘆息:“在選擇治療你之前,我已經知道了可能會有這樣的後果。”
林弱:“在那個死亡循環的世界中,你為了我反反複複地死去,甚至很悲壯,我相信你是警察,将你當做同伴,甚至……”
她抿了抿唇,眸中情感與抗拒交織,将未完的話吞了回去,轉而說道:“可現在,為人犧牲奉獻的溫警官變成了溫醫生。”
溫醫生仍舊溫和:“林弱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
“你的情感感受是如此的鮮活真實,可當脫離掉那個世界,發現帶給你情感感受的一切卻是虛假的、被推翻的,你便不清楚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這些情感又該如何了。”
他将此時林弱的心情點得清楚明白。
溫醫生:“林弱女士,你可以相信那些情感,也可以相信在那個世界中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是真實的。”
“溫警官是真實的,他并沒有再演戲。”
“就如同在那個世界的你一樣,你沒有作為病人林弱的記憶,他也沒有身為溫醫生的記憶,他是真的想要救你,就如同我想救你的心一樣。”
“這些勸服的說辭我不想聽,”林弱垂了眼眸:“告訴我真相。”
“真相就是,這是一場治療,也是一場拯救。”溫醫生沒有猶豫。
林弱冷笑:“拯救誰?我嗎?”
“對,拯救你。”他聲音堅定,聽起來有幾分像那位警察,嚴正堅定、想要拯救她的那位警察。
事到如今,溫醫生和盤托出。
“林弱女士,事實上,你是一個殺人嫌疑犯。”
“三天後,将是你的最終審判日。”
林弱指尖搭在冰冷的束縛床上。
眼前閃過模糊畫面,是一間囚牢,她似乎真的被關押過。
“你無需詢問,我可以直接回答你,你是有罪的。”他頓了頓:“準确的說,你這具身體是有罪的。”
“你患有多重人格精神分裂症,你的身體中具體有多少個人格我并不清楚,但目前的測試中,除了你身為林弱的主人格之外,我們至少已經見過十種不同的人格了。”
“你的人格間是可以交流的,想必你也見過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與他們成為了朋友。”溫醫生聲音如聖光,含着別樣的情感,像是憐惜:“當現實太過殘酷,從未給過你們善意時,在精神世界中成為朋友,一起生活,也未嘗不可。”
林弱皺眉,當現實太過殘酷是什麽意思?
溫醫生緊接着就給了她解釋。
他似乎很了解她,顯然已經醫治她一段時間了,很多問題在她未開口詢問之前,他便已經先一步給出了回答。
“多重人格和精神分裂的形成原因有遺傳、遇到應激事件、環境因素、精神壓抑、腦器質疾病。”
“一般是在遺傳基礎上,在後天人格塑造的成長過程中,遭受了一些不好的境遇,從而産生的病理變化,主人格不想面對,便會激發出副人格的形成,也更容易患上精神分裂。”
林弱捏捏指尖:“我遭受的不好境遇是什麽?”
溫醫生似乎笑了笑:“我以為你并不會想聽,那并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
林弱:“我想要真實。”
“你現在的情況,當初在選擇治療方案時,我們也有所預料。之前的你,一直很抗拒提到那段過去,即使是在意志模糊時,從未有現在這樣主動确認的時候。”
“人格彙聚的世界中,你會被其他人格所影響,甚至可能融合一部分人格的性格。”溫醫生嘆了口氣:“如今看來,确實是發生了。”
“畢竟,以前的你很……”他頓了頓,選擇了一個詞語:“很柔和,甚至有些柔弱,是不會滿口髒話的。”
林弱:“你看得到我經歷的世界?”
溫醫生知道她在警惕什麽,認真回答道:“我不是看到,而是親身經歷。”
“林弱女士,我與你一樣,在那個世界,我只是溫警官,而不是溫醫生,我也沒有溫醫生的記憶。”
“直到回到這個空間,作為治療者,我才記起一切。”
林弱按按太陽穴,頭不再痛了,可是她仍舊沒有旁的記憶。
溫醫生:“你沒有記憶,是因為你的治療還沒有結束,你的大腦将那些記憶隔離了,這是面對危險時的最優選擇。”
“人的身體和思想是最本能的趨利避害的武器,正如之前,你會記起一些事情,那是為了讓你更好地活下去。”
林弱揉揉太陽穴,她打了個哈欠,毫不掩飾對溫醫生洗白自己的不感興趣。
“還是說回真相吧。”
“所發生的一切,我都要聽,包括那段不好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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