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木中魚6

木中魚6

一整日,魚十鳶在沒有正眼看過李酌修。

平日裏吃完早飯她就要盯着李酌修寫下欠款,今日李酌修手指沾着黑灰等了許久,也不見她過來。

魚十鳶白日要上灘,正午時分會回家吃口飯,可今天日頭偏到了樹梢,那扇緊閉的小木門也沒被推開。

李酌修坐在院內,目光死死鎖着門。

“和鳶鳶吵架了?”魚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魚娘這幾日身子不大爽利,便一直窩在家裏,是顧沒聽到鄰裏說閑話,也不知他們今早的事。

李酌修回頭,勾唇緩緩一笑,搖搖頭,“沒有。”

“你能騙我,鳶鳶可騙不了我。”魚娘端着水杯坐到李酌修旁側的石凳上,“她雖不愛把心氣擺到臉上,可她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一眼就能看穿。”

“平日裏,吃飯她都要問你字,今日卻看都沒看你一眼。”魚娘抿了口水,說得話句句在理。

李酌修不知該如何辯解,遂答道:“說了句重話。”

魚娘嘆了口氣,“你是否真的身兼官職我也不大在意,左右添雙碗筷的事。你肯教鳶鳶認字我已萬分感謝。那黑石子的事是收不回來了,鄰裏見她就要問幾嘴。她性子傲,這般光景,也定是不肯輕易放棄的。”

“鳶鳶是個驢性子,絕不會主動來服軟。時予,你是她表哥,當讓幾分。”

李酌修認真聽完,擡眸朝魚娘微微一笑,“自然,魚娘放心便是。”

目送魚娘回了屋裏,李酌修起身,在桂花冒了尖的竹筐前蹲下身。

山路彎彎繞繞,今早他追去時,早不見魚十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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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念到農家人頗在乎農具,他又轉身回去取了一趟。順手将竹筐填滿。

其實他阻止砍樹,并非朝綱如何。

那些樹長在山頭,是防範滑坡的絕佳之物,荊州多雨,山下亦有人家,這樹真真砍不得。

但無人聽他多言,朝廷稅負繁重,百姓心生怨恨,唯有從根源上了了此事。

李酌修揉着發脹的眉心,出來許久,該給父皇去封信箋了。

天色擦黑,那緊閉的木門終于被推開,魚十鳶推門進來,李酌修急忙迎上去,卻被她冷漠錯開。

“魚十鳶。”

李酌修見魚十鳶背對着他停下步子,忙迎上去。

“魚十鳶,我釀了桂花酒,你要嘗嘗嗎?”

李酌修殷勤地遞過來一杯,桂香撲鼻,聞之清潤。魚十鳶暗暗咽下口水,提步走進左廊。

鍋裏溫着飯,她坐到桌前,抱着宛如清湯的摻粟水喝的起勁。

李酌修坐到她對側,魚十鳶抱着碗偏開身子。

“魚十鳶,我阻遏砍樹,并不是朝綱所束。如若砍了那片林子,洪水抵面之時,腳下的那幾戶人家會遭遇大災的。”

李酌修說得臻臻至至,“今日我過于着急,沒壓住火氣,是我失罪于你。”

他又将那杯桂花酒遞過去,“可要嘗嘗?”

魚十鳶有所動作,她将手中的碗放下,一整日,終于正眼看向李酌修。

“時予,林中亦有間隙,怎能擋住水路?”

“樹幹橫生,可緩水沖力、分水來路,樹根錯雜盤繞,可将土聚到一起,亦是減洪的舉措。”

魚十鳶似懂非懂點點頭,從李酌修手裏接過那盞桂花酒,她垂下眼睑,透徹的酒水映出她懊喪的容顏,“若是我晚去幾步,你是不是就能阻止了他們?”

李酌修淡淡搖頭,“不會。沒人會像你這樣靜下心來聽的。”

他負手起身,挑目望去。

夜幕宛如一塊黑幕,被大手死死往下噔。

“魚十鳶,你會看天象。”李酌修回頭,語氣篤定。

之前魚十鳶帶他去祭奠十二暗衛,他留心過魚十鳶瞧向樹木的動作。

“嗯。”魚十鳶點點頭,走到門前,微微仰首。

繁星爍爍,微風徐徐。

“明日大抵是個好天氣。”魚十鳶帶着歉意,拌了擔憂的眸子直直撞過來,“時予,眼下該如何善處這事?”

“不急于一時。既然明日是好天氣,你帶我去縣裏罷?”

魚十鳶張張嘴,本想問他為何起了去縣裏的心思,沒想到李酌修自己先開口解釋:“習字不能總在地上劃,我們去買些筆墨。”

“為何要多費這筆錢?細枝我用着挺好。”

“這錢算我賬上。”

魚十鳶見李酌修态度堅定,深深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另有目的,“你是要去給朝廷告密嗎?”

聞言,李酌修眼底閃過精光,他笑道:“我身無分文,用什麽去告密?誰能為我所用?”

說的也是,魚十鳶點點頭,又猶猶豫豫地問:“當真記你賬上?”

“當真。”

晨光破開湛藍的天色,日光為江面鍍上金箔,魚十鳶以竹點水,朝着青水縣方向揚帆。

“魚十鳶,你可想過別的營生?”李酌修立在一側,青山伴懷,江水重疊,極美的景色,卻能在剎那間吞吐人命。

“別的營生?”魚十鳶臉上泛起冥迷,随後迷茫開口,“先識字,等炸毀了礁石……”

話飄渺而斷,炸毀了礁石又當如何呢……她是想要去走水産生意,可若是真躬行,卻又膽怯上心頭。

“毀了礁石,之後如何?”

魚十鳶發現,李酌修真的很喜歡刨根問底,也不管別人是否想要多言。

“時予,你被貶官,是因你這喜鑽牛角尖的性子嗎?”

李酌修微微一愣,忽而揚起眉梢,“你猜猜。”

相處下來,他才知,原來魚十鳶當自己是被貶的文官。如此正合他意,不需多費口舌。

魚十鳶撇嘴,專心引水。

她才不會像李酌修那樣無趣,抱着人家心頭痛深啃。

“到了。”

随着魚十鳶一聲低喚,李酌修挑目望去。

到底是個縣城,排排小房鱗次栉比,彎彎曲曲的溪流将其環繞,拱橋橫跨,楊柳垂首。

商販的叫賣聲混着來往交談聲,包子的香味摻着魚鮮之氣,熱鬧非凡。

魚十鳶隔壁家的河嬸子熱心,瞧見李酌修整日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便把自己兒子的一套衣服拿了出來。

她兒子喚作河長翏,去歲常舉明經三甲十二名,眼下在縣裏任職。

李酌修試了那衣服,倒也合身。

他今日把頭發全部束起,整衣斂容,雍容閑雅,腰間白玉無瑕,分明是個被貶官的倒黴人,卻周身泛着貴氣。

魚十鳶邊走邊留意着李酌修,這感覺越發強烈。

“時予,聽說朝廷的燕王失蹤了。”魚十鳶似無意提了一句,眼神卻死死盯着李酌修,不放過他半分神色。

“哦。”

李酌修正瞧着街旁的各色鋪子,應得随意,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态。

魚十鳶不甘心,狠狠心,道:“你若是尋得燕王的下落,聖上定會對你從輕發落的。”

“燕王都及冠了,那麽大個人,來去怎會被我左右。”李酌修好笑着看向魚十鳶,說的風輕雲淡。

“可他是失蹤了!”魚十鳶跑到李酌修身前,“若是、若是他深陷困境,你前去相救,豈不是白白得了升官加爵的機遇?”

李酌修聳肩,“救人之事多有風險,我怕死。”

魚十鳶一噎,滿口勸說竟被他這無厘頭的話堵住。

“到了。”

正好他們走到一處筆架店,李酌修借機岔開話題。

魚十鳶的神思一下子被琳琅滿目的筆硯吸了去,她擡腳往裏走,身後傳來李酌修的聲音:“你先進去,我要如廁。”

魚十鳶回頭,正好瞧到李酌修匆匆離去的背影,她沒多想,徑直進了門店。

李酌修在人群中穿梭,直到确定魚十鳶沒有跟上來,方提步走進一家驿站。

守門的驿卒迎上來,“官府的花押,公子給小的瞧一眼。”

驿卒恭敬地伸出雙手,驿站專為官府控制,來往都是達官貴人,他們早養成了一副點頭哈腰的模樣。

冰涼的白玉落到手心,驿卒滿含笑意的臉色忽然一僵,緊接着雙膝發軟,霎那跪在地。

“燕、燕王殿下?!”

李酌修擺手示意他起來,溫聲道:“去叫你們驿丞出來。”

“是、是。”驿卒跑開。

沒幾下功夫,一個白須翻飛的老者跌跌撞撞迎揖而來,“卑、卑職不知燕王殿下遠道而來,還望、望王爺海涵。”

說着,又是雙膝一軟就要俯首叩地,李酌修急忙将他扶起,“不必多禮。本王此番前來,想勞煩驿丞為我飛鴿傳書一封。”

荊州所屬燕王封地,是故李酌修算是這驿丞的頂頭主子。

“王爺言重,這本是卑職分內的事。”驿丞引着李酌修走進內堂,将他請到上座,便要親自來研磨。

“本王自己來就好。”李酌修接過墨碇,“今日本王所蹤,還請驿丞守死。方才那個驿卒,多予他些錢財,亦叫他不要多嘴。”

“是、是,卑職遵命。”巍巍老者像只受了驚的蝦米,弓着腰唯唯諾諾立在一側。

李酌修提筆染墨,不覺蹙起眉頭,他有這般恐怖嗎?

“驿丞坐吧。”李酌修點了點身側空出的凳椅,随口道。

“卑職、卑職去給王爺端盞茶罷。”驿丞哪裏敢坐,見李酌修用不到他,速速提着寬大的衣袍走了出去。

李酌修無奈勾唇,手起筆落,遒勁的字跡透紙三分。

待驿丞捧着茶盞回來時,屋中已無李酌修的身影。唯餘桌上信箋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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