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尾聲2

尾聲2

魚十鳶心中暗生悶氣，王慕娥管是個察顏悅色的女子，她屈起胳膊肘搗了搗柳青岩，示意他閉嘴。

“岩郎嘴笨，妹妹莫要聽他的渾話。”

“怎會。”魚十鳶幹巴巴一笑，王慕娥都這麽說了，她自不好再說什麽。

想來有了火藥相助，李酌修也不會有甚大礙，魚十鳶道了聲困倦，兀自提裙而去。

“夫人，你方才那話，是何用意？我怎的聽不懂。”

見王慕娥還望着魚十鳶的背影出神，柳青岩吃味兒，雙手捧過自己妻子的臉頰，強迫她瞧着自己。

“嫁你多年，沒曾想，竟是個癡傻的。”王慕娥嗔瞪了眼柳青岩，“火藥一出，毀了多少家宅？你一口一個托姑娘福，人家怕是只當你有意諷刺！”

“哎呦！”柳青岩可算是回過了神，一臉無助看着她，“眼下可如何是好？我本意，是燕王托姑娘福脫險……”

“在不許多嘴就是。”王慕娥拍了拍他的手，以是寬慰。

自家這夫婿，頂頂純良的性子，卻長了個不讓人省心的嘴。

……

魚十鳶托故疲乏，卻是并無睡意的。

她立在院中樹下，癡癡望着幹枯的枝丫，直到月色盈然，更夫打梆。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頸，透目去遠方。

暗夜如黟，昔日繁絢的錦都無光所綴。山河慘淡關城閉，人物蕭條市井空。①

真是傷嘆時，卻在下一息，熊熊烈火灼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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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城門方向，聳入雲霄的火苗雄起，不時便将天際染紅。

她被着景致唬了一唬，呆呆立在原地。

又幾息，耳畔忽然傳來喧鬧嘈雜之聲，緊伴着陣陣馬蹄雷鳴。

“這是……”見柳青岩和王慕娥攜手拐進月洞門，她忙不疊迎上去，語氣磕巴，顯然還是驚魂未定的姿态。

“李聽芢回來了。”柳青岩道。

“李酌修不是用了火藥？在威懾武器之下，他怎麽逃生的？”魚十鳶不安地搓着衣角。

這一戰，還不曾有下梢麽？！

柳青岩搖了搖頭，但語氣依舊篤定，“在下也不知，或許倉皇歸來，絕非凱旋！”

“他既回來，後事便好做了。”王慕娥安慰似地拍了拍魚十鳶的手背，所述之話不知何意。

魚十鳶攢眉，後事？誰的後事？當今幼主的？還是李聽芢的？

聖上年幼，眼前李聽芢回來，便不怕他要挾聖上，做出謀權篡位之事麽？

王慕娥看魚十鳶眉頭不展，問道：“還記得那些火蒺藜？”

“嗯……”魚十鳶點了點頭，想到了什麽，猛然瞪大雙眼，“你是說，那火蒺藜……”

“噓——”

她話還未說完，王慕娥忽然打斷話頭，莞爾勾唇，“他們早有安排。”

她的眼神在四下掃過，魚十鳶會意，原是怕隔牆有耳。

魚十鳶點點頭，一時無話。

過了片刻，柳青岩說他還有事未辦，先一步告辭。

瞧着夜深了又深，又見王慕娥哈欠連連，她讓王慕娥回去休息，王慕娥卻推脫了，執意要陪着自己。

“又是揣了什麽壞心思？”魚十鳶警惕地看着她。

“嗯。”誰知王慕娥大方地點頭應下，“柳青岩去接聖上了，咱們得等着迎駕。”

魚十鳶撐圓了眸子，顯然受了不小的驚吓，“李聽芢都回來了！他現在去拐帶幼主，便不怕被李聽芢反咬一口？屆時一句清君側，斫亂賊，要如何收場？！”

“別怕，李聽芢脫不了身。”王慕娥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正說着，打眼一個小婢女迎揖而來，瞧着年幼，性子卻分外沉穩，言語有條不紊。

“王夫人，公主命奴來相告，針砭函索已備，燕王不至，她便先一步動手了，勞煩夫人相告柳公子。”

“好。”王慕娥打發了那丫頭，回身對魚十鳶道：“李聽芢诓騙北地黔首，以至百萬黎民喪生戰火。她這一函，正好同燕王的檄文相呼相應。”

“她孤軍奮戰……”魚十鳶呢喃一句，忽然記起呼衍佳婠是軍營裏走出來去奇女子，便稍稍安了心。

李酌修都放心将這裏交給她，她又有何困擾呢？

此一戰，不免讓人心疑可否會是李酌修的調虎離山之計。

不然，呼衍佳婠怎會這麽輕易就進了錦都。

……

乾武城前，呼衍佳婠雙手環胸，立在一方高臺前，睥睨着緊閉的城門，手中馬鞭不安分地搖着。

她嫌棄地“啧”了一聲，回眸又睨向身側的軒轅烨，“還有甚猶豫的？以本公主之見，只将那火蒺藜悉數投進去，把這城門一炸！”

邊說着，她的眼底燃起烈火，馬鞭随風狂搖，似她的主子，早已按捺不住內心的激狂。

軒轅烨只是攢眉，并沒有搭話，也沒有依言讓手下去辦。

“你莫不是在等李酌修？”呼衍佳婠蹙眉，語氣有了些許嘲諷，紅豔豔的嘴唇篤定道：“他定是不會來的。”

軒轅烨自然知道李酌修不會來。他也并不是在等李酌修。

熊熊火把鍍亮他面龐上的糾結，他是怕，烈火燃起後，會把顧知韞傷了。

“你放不放？！”呼衍佳婠顯然沒了耐心，手中馬鞭匆匆欲動，若是軒轅烨的回應不合她心思，下一秒便送他見閻王。

“軒轅将軍！”

空氣正靜默時，只見柳青岩迎面而來。他懷裏抱着李序然。

軒轅烨拱手行禮，本想安撫一下早已吓傻的李序然，但迫于尊卑，垂在半空的手堪堪落下。

“顧姑娘不在此處，李聽芢傷的不輕，已是強攻之末，将軍大可放開手。”

柳青岩囑咐完，護着李序然的頭，飛快離去。

屹立百年的朱門被一聲炮響轟開，烈火焚天，将李序然吓了一悸。他擺忙縮進柳青岩懷裏，又忍不住探頭去望那百年王朝坍塌。

萬兵千騎飲馬城前，如血火光拉長他們的身影，恍如從陰曹地府爬出來索命的厲鬼。

澄澈的眸子倒映出殘兵敗将的棄甲投戈，巍巍長宮，殘血淋道，蜿蜒到他瞧不見的深處。

“柳、柳侍郎，我要三皇叔。”李序然的指腹死死扣住柳青岩的衣領，純真的眸子濡出水霧，語氣已是壓不住的抽泣。

“陛下莫怕，草民正是要帶陛下去尋燕王的。”

眼前蓋來一雙寬厚溫熱的手掌，他的視線一瞬間墜入昏暗，唯有淚意盎然失措。

不知走了多久，李序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嗓音。

“勞煩直允。”

他還未有所動作，眼前登時一片清明，緊接着，便被另一人擁入懷。

“三、三皇叔——”眸間瞧見熟悉的李酌修，委屈陣陣直擊心房，李序然撲到李酌修懷裏，嗚嗚咽咽淚不休。

李酌修将手臂收緊幾分，騰出一只手輕緩地給李序然順氣。

“三皇叔，我、我可是做了末代君？如子嬰、如寶融……不日……便要有人來斫我頭顱？！”

見他越說淚越多，一時竟像是決了堤的江水，收也收不住了。

“怎會。”李酌修勾唇，指腹不厭其煩地擦去滾落的淚珠，嗔怒般刮了刮李序然的鼻尖，“陛下真龍之身，滿腔抱負還未施展呢，莫要說喪氣話。”

“可是、可是北地早已攻入城池……”

“陛下只瞧見了北地公主，卻沒細細看她身側伴了軒轅小将軍？”李酌修冁然一笑，安撫地順着李序然的脊背。

“當真麽？”只見他眼底重燃出星月，一臉驚喜望過來。

“自然。我何時騙過你？”李酌修篤定點頭，而後把李序然安置到床榻上，替他掩好被褥，眉眼含笑道：“陛下安心睡一覺，北寧的天下，我會分毫不差交到你手上的。”

“三皇叔，你要去哪裏？”

幼嫩的小手不安地攥緊他的手，李酌修對上那雙更加不安的眼眸，心底泛起些許酸意。

“我……”李酌修張了張嘴，緩緩勾唇，“軒轅烨下手沒輕沒重的，我去監督他。”

“陛下安心睡覺罷。明日一早，豔陽如初，北寧還等着您紀綱矯治。”

李序然聽話地點點頭，安心阖眸。

李酌修又等了幾息，直到李序然呼吸綿長穩緩後，才推門出去。

魚十鳶正坐立不安等在門外，方才柳青岩将李序然抱來時，思慮到過多的人許會吓到他，她與王慕娥皆是等在外面的，只留李酌修一人在屋安撫他。

“時予……”她見李酌修出來，忙不疊迎過去，望進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一時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李酌修接過話，“瘦了。”冰潤的指腹在她臉頰上刮了刮。

“事事都要別人說與我，空空擔憂你好些時日，可不是人漸消瘦。”她抓過李酌修的指尖，攥進手中，卻又瞪了他一眼。

“日後都不會這樣了。”

手中的指尖還未捂熱，忽然抽去，但緊随着，魚十鳶被李酌修擁進懷裏。

“你可怪我？”他問。

“怪你什麽？”魚十鳶眨了眨眼睛，不解問道。

“怪我自作主張，将火藥……變成了害人的器物。”

言罷，李酌修手臂又緊了幾分，她甚至能感到李酌修微微顫抖的脊背。

“要聽實話麽？”

李酌修點頭，魚十鳶緩緩彎了彎眸子，回抱他，“不怪。”

“乾武城還等你壓場，快些去吧。”說着，她想要将李酌修推開，這人的手臂宛如銅牆鐵壁，锢得她喘不上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