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玄都城（十二）

第27章 玄都城（十二）

“師兄, 你的狐貍耳朵露出來啦。”江離眼睛亮晶晶的，目不轉睛地看向沈清淮頭頂。

一對毛絨絨的狐貍耳朵挺立着，感受到她的注視，耳朵前後搖擺, 一趴一站地跟人打招呼。

“噗嗤——”

江離笑出聲, 不經意瞥到沈清淮微微泛紅的耳根後，更是樂開懷, “師兄, 你的狐耳好活躍啊。”

沈清淮默了默, 伸手壓住頭頂格外興奮的狐耳, 努力保持冷靜, “很久沒把它們放出來了，可能覺得新奇吧。”

“真的。”

似乎擔心江離不相信，他又重複了一遍。

江離彎唇輕笑, 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拜托，誰會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會不聽自己的話, 前後左右搖擺呢。

肯定是狐耳的主人也有這個想法！

不過, 江離不打算戳破。她笑眯眯地看着沈清淮努力克制住妖族的本能，和自己的耳朵鬥智鬥勇。

毛絨絨什麽的，最可愛了好吧。

更何況，在一個素來清冷的人身上出現毛絨絨，更可愛了好吧。

看着他, 江離眼前一閃而過那只受傷的小狐貍。她情不自禁問出口：“師兄, 你還是小狐貍的時候是不是受過傷？就在後腿那裏。”

沈清淮頓了頓，狐耳也跟着一頓, 接着軟趴趴地躺下，緊緊貼上頭發, 一副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的樣子。

Advertisement

江離莞爾，接着就聽到沈清淮有些沙啞的喃喃，“小時候受過不少傷，不知道你說的是哪次。”

青年低頭垂着眸子，狐耳耷拉下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可憐。

江離心裏一抽，眼神裏不自覺地染上憐惜，充滿憐愛。

“喵嗚——”

墨翊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甩了甩自己長長的尾巴，一臉牙酸地合上眼皮。

老妖精裝純。

——圖謀不軌。

-

翌日。

江離終于安安穩穩吃上了早飯。

她幸福地眯着眼，感受小籠包一咬爆汁的口感，搖頭晃腦地跟沈清淮說話。

通常是她噼裏啪啦說上好幾句，沈清淮淡着性子回複一句。

但又偏偏說在點子上，句句有回應。

“體內的怨氣都消失了吧？”沈清淮突然主動問。

江離嘴裏咬着骨頭，說得含含糊糊的，“沒問題沒問題，身體倍棒兒！”

她是純靈之體，雖然容易受到邪祟觊觎，但是對這種邪氣的淨化能力也很強，江離根本不擔心。

江離一邊吃一邊跟沈清淮念叨，看着對面兩人拌嘴吃得更開心了。

柳青清大小姐脾氣，還很挑剔，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偏偏顧書衍全都忍了下來，任勞任怨地把她愛吃的東西夾到盤子裏。

大小姐不會剝蝦，根本不用她吩咐，顧書衍已經熟門熟路地把蝦肉全挑了出來。

江離還特意多看了幾眼，剝出的蝦肉幹淨整齊，是有幾分技術在的。

配合得真默契，沒個幾年磨合還真不一定有這水準。

江離樂不可支。

直到整齊且熟悉的腳步聲從外面響起，接着在他們面前停下。

一大片陰影覆蓋過來。

“幾位，城主府有請。”

江離和沈清淮對視一眼，眸中了然，四人不約而同起身。

好在客棧和城主府距離不是很遠，他們一路趕過來也頂多一刻鐘。

然而，這時，府上已經完全換了一番樣子。

原本幹淨整潔的大門上貼滿了白紙，幾個下人正在一點點撕掉，一邊撕還一邊嘟囔着什麽。

“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麽人，搞得心裏慌慌的。”

“我都想走了，這麽鬧一陣子誰能受得了。”

江離下意識看向沈清淮，他表情平靜從容，輕輕示意她繼續往前走。

不知怎麽的，她原本還有些不安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

一路走進府裏，江離發現地面上鋪滿了白紙。

她彎腰撿起一張，上面是一個個碩大的紅字。江離上手摸了摸，字跡已經幹了，聞起來有淡淡的血腥味。

莫非用的是血？

江離盯着紙看了好一會兒，發現還是不認識紙上寫的什麽，終于屈服，自然地遞給沈清淮。

“殺、人、償、命。”淡淡的氣息從耳側吹了過來，江離耳根一熱。

下意識偏頭卻只能看到他精致的半張臉。

江離這才發覺，沈清淮沒有戴兜帽，整張臉都暴露在陽光下。

頭發被發帶随意綁起紮在腦後，垂下來撓得她脖子癢癢的。

因為比江離高大半個頭，他不得不彎腰湊近看。

緩慢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江離整個人僵住，一動不敢動。任由沈清淮越靠越近，然後慢條斯理地吐出幾個字。

“還畫了桃花。”

“啊？哦哦哦，桃花桃花......”

江離愣了一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上倒是下意識重複。

桃花？

這個桃花究竟有什麽意義......

江離皺眉思索，一邊偏頭躲過沈清淮的氣息，急急忙忙往前跑了好幾步。

漸漸地，她發現地上的白紙被清掃幹淨，被下人們掃成一個個小堆，堆在路邊。與之相反的是，層層疊疊的桃花花瓣落了一地，有些黏着泥土，根本掃不幹淨。

又是桃花。

城主府內只栽了杏樹，哪來的桃花？

終于，主廳近在眼前。

身後響起腳步聲，沈清淮他們三人也過來了。

江離擡眼看去，空曠的大廳內只坐着兩個人。

——城主和城主夫人。

他們面如死灰，一臉焦頭爛額。

城主似乎老了好幾十歲，一夜之間皺紋都長了出來，就連倨傲冷慢的城主夫人臉色也不是很好。

“江道友，你們來了啊。”看到江離他們過來，城主迅速整理好表情，勉強笑着迎了過來。

“這兩位是監察司的人，也是來幫我們的。”江離退後一步，主動把顧書衍二人介紹出去，讓他們互相認識一番。

終于，客套過後，幾人說起正題。

城主言簡意赅，愁眉苦臉地講起前因後果，“今早起來小厮上報說窗上門上都貼滿了紙，地上也是，還有那些桃花，但是昨夜裏侍衛們沒有一人察覺......”

“意外最開始應該是昨天下午，當時你們都不在，府裏突然很多人肚子疼，整個亂糟糟的。我原先以為是意外，現在想來應該是人為的。”

江離接過城主遞過來的單子，上面是大夫給出的診斷意見，顯示不明藥物中毒，初步推測是瀉藥。

那就只能是人為了。

“哦對了還有，乳娘的屍體不見了......”城主似是想起了什麽，猛地拍了下大腿。

“屍體不見了？！”江離驚呼出聲，無法保持淡定，和沈清淮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一個老婦的屍體，有什麽值得偷的。

除非，老婦對于這個始作俑者來說很重要。

不過，城主這般直白開口，想來也是無法繼續隐瞞老婦的身份了。

江離心想。

果不其然，他苦笑一聲，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終于把這段陳年舊事娓娓道來。

死去的老婦是城主府裏的老人，還是少城主的乳娘，一路把少城主照顧成人。雖然名義上是個下人，但是在府內很受敬重。等到少城主成親，她也跟着一起去照顧少城主夫人。

那時候誰也沒有想到，少城主夫人會紅杏出牆，還被這個乳娘抓了個正着。

城主說起這件事時，表情怨憤，甚至還用力摔了一下杯子。

很快，他又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即便是這樣，信兒還是心軟，主動跟她和離，不久後乳娘也走了。”

信兒是少城主，他單字一個信。

“所以，現在的少夫人是少城主的第二任妻子？”柳青清一臉驚訝，忍不住插嘴。

城主點點頭，語氣沉重，“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她偷情在先，原想着浸豬籠的，無奈信兒要保，最後也只是和離了。”

江離皺皺眉，趁着他們說話的機會多打量了幾眼，總覺得城主說的這段陳年舊事怪怪的。

玄都城內流傳的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的愛情故事裏，根本沒提過這位第一任的少夫人。百姓大都八卦，有這種桃色消息怎麽能捂得嚴嚴實實。

讓他們這幾個人一直以為少城主只有一個夫人。

更何況，他的表情太激烈了。

據他所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幾年，提起這麽久遠的往事還能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嗎......

“那這乳娘，為何也要走？”顧書衍出聲詢問。

城主張了張嘴，還沒說出口，城主夫人說話了。她揉了揉鬓角，眼尾處的皺紋清晰可見，“估計是愧疚吧。”

愧疚？

“那女人離開後，信兒不吃不喝了好幾天，乳娘覺得是她害了兩人的感情。即便我們怎麽解釋，她也繞不過心裏那個彎，就這麽走了。”

江離抿唇，從沈清淮身後探出半邊身子，手指微動，接着靈力溢出。

細小的靈力十分緩慢地向城主夫人的位置飄去，她目光專注，死死盯着它。

就在即将要碰到人的時候，靈力猝然被捏碎。

？

江離一愣，順着看過去，沈清淮正沉默地盯着她。

江離：“......”

她口型示意沈清淮：幹嘛？

很快，腦中響起沈清淮冷冷淡淡的聲音：太明顯了，這裏設置了結界，會被發現。

江離一個激靈，感激之外也多出了些幽怨的情緒。

又是傳音。

她還沒學會，每次都不适應這種直抵腦海的聲音。

江離揉了揉耳朵，徹底老實下來。

她是感覺城主夫人有些不對勁，所以才想用靈力試探一下的。

作為純靈之體，她對這些十分敏感。畢竟，城主夫人的臉色過于蒼白，身邊有一股異樣陳腐的氣味，是......一種死期将至的感覺。

江離皺眉思索，接着又被自己的猜測驚到。

城主夫人雖然臉色不是很好，但應該也不至于這麽巧合。

她拍拍胸口，讓自己放松下來。

“恐怕就是那個怨靈在作祟。”柳青清一錘定音，表情激動，“城主有所不知，府上出事的時候我們在城外遇到了怨氣攻擊，但是目前始終沒有找到來源。”

“這絕對不是巧合，我們要抓住它！”

城主認同地點頭，滿臉疲憊，“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想請求你們在府上住幾晚，我擔心你們說的這個怨靈就在這裏。”

江離幾人對視一眼，紛紛同意。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他們轉頭看去。

一對年輕夫妻攜手從外面走來。

男子面貌俊朗，風度翩翩，女子弱柳扶風，瞧着溫婉。男子一手扶着女子的胳膊，女子牢牢護着肚子。江離看過去，她懷了身孕，應該快要生了。

應該是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

趙信上前行禮，語氣溫和，“父親，這是出了什麽事？”

城主看到兒子時，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又把他們的猜測說了一遍。

“柔兒身體不好，兒子照顧時也心有餘力不足，還是需要父親多多操勞。如果有什麽需要兒子做的，盡管吩咐就是。”趙信說。

城主連連擺手，“好好生下兒子才是正事，其他的你們不必管，好好養胎就是。”說完，他看向江離，“這幾位是前來相助的，剛好你過來，就領着他們找個住處，好生招待。”

城主還有其他瑣事需要處理，招呼完便和城主夫人一起離開了。

臨走時，江離隐約聽到了城主夫人在囑咐少夫人多吃補物好生休養。

她不自覺地看向少夫人的孕肚。

肚子很大，看着更像雙胎。

想到女子孕育後代的痛苦，江離不禁有些同情。快要臨盆的時候，應該好好修養的。

驀的，一股黏膩的視線盯在她身上。

江離皺了皺眉，敏銳地察覺到了，回看過去。

竟然是趙信？

距離近了，江離才發現原來趙信皮膚泛黃，眼下隐隐有青黑，似乎睡眠很少。

“江姑娘不愧是修真人士，膚白貌美，皮膚水靈，甚是好看。”趙信開口，目光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她。

江離擰眉，感覺到不舒服。

這人盯着她的眼神格外奇怪，上下打量的視線也讓她覺得冒犯。

江離看了看少夫人，卻發現她一臉木然，唯唯諾諾的站在趙信身後，仍然牢牢護着她的孕肚。

喂，你夫君在你面前跟其他女子說話诶？說的是這種含含糊糊的話诶？！

江離恨不得搖醒她。

然而，現實中，她面帶假笑地回看過去，上下打量着趙信，試圖讓他知道自己的不禮貌。

長得衣冠楚楚的，怎麽說話這麽不經大腦？這一對模範夫妻能相處到現在也是神奇。

趙信似乎沒有發覺她的反感，甚至還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湊近說話。

江離閉了閉眼，忍無可忍，正想怎麽說出來時。

眼前閃過一片衣角，高大的身影擋在身前。

同時，刺耳的尖叫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