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玄都城（十三）

第28章 玄都城（十三）

重物撞在門上, 接着又彈回到地面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

江離悄悄睜開緊閉的眼睛，小心翼翼從沈清淮身後探出半邊身子，看過去。

——趙信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趴在地上, 看着十分狼狽。

“再這樣跟師妹說話, 小心我把你的舌頭砍了。”沈清淮語氣冰冷，周身的雪氣格外重, 肅殺的樣子會讓人誤以為地上的人是他的死敵。

“你...別太嚣張...”趙信費力從地上爬起來, 灰頭土臉的, 哪有剛才半分風采。他一手捂着另一只胳膊, 半邊身子撞上去疼得他面容扭曲, 但是思及沈清淮的身份又只能按下不滿。

“看什麽看，還不趕快扶着老子！”被人掀翻在地對于他這個貴公子來說實在過于丢臉，趙信臉色漲紅, 心有不甘，卻只能朝身後大吼一聲。

少夫人弱弱上前, 小心攙扶住他, 動作拘謹。

江離擰眉，心裏有些不舒服。

她終于知道自己心中出現的違和感是因為什麽了。這個少城主表面功夫做的太好了，裏外是兩張皮，面前這對所謂的神仙眷侶到底怎麽樣還不一定呢。

輕輕拽了拽沈清淮的袖子，她不想再跟他們繼續糾纏, 也不想沈清淮因此惹上麻煩。少城主臉面盡失, 數次調整表情，最後還是勉強得體地道別, 和少夫人手挽着手離開了。

江離對此嘆為觀止。

-

晚上，吃完飯後。

江離幾人商量着在城主府內布下結界, 不僅在外圍，在幾個重點房間也都設下了結界。特別是城主和城主夫人的、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的房間，都額外做了保護。

搞定後，江離心滿意足地收拾好儲物袋，到現在，她對各種符咒的使用已經更加得心應手了。想到這，江離看了看一旁的沈清淮，心中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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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了師兄一直陪練，不然她煉制符咒的效率和成功率也不會這麽高。

江離打了個哈欠，看着柳青清和顧書衍分別離開，也跟沈清淮告別：“師兄，我先回去睡覺啦。”

城主府給他們安排了兩個房間，剛好她跟柳青清住在一起。因為都在一個院子裏，大家也可以相互照應，所以都表示同意。

江離剛挪開腳步，接着手腕就被輕輕攥住。

冰涼的觸感從皮膚相貼的地方傳來，江離一怔，心中升起微妙的感覺，“師兄？”

她轉身，疑惑問道。

高大的青年躬了躬身，在地上映出彎彎的影子。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江離，周身雪氣的氣味更加厚重。

江離輕輕嗅了嗅，歪頭，有些擔憂地往前邁了半步，“師兄，是不是化形期的影響還在啊？”

她不自覺地伸手，想要試一下沈清淮額頭的溫度。

他整個人僵住，下意識偏頭想要躲過去，接着又反應過來，乖乖停住沒有再動。

江離莞爾，把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手背上傳來滾燙的溫度。

江離整個人僵住，不可思議地看向沈清淮，“師兄？怎麽這麽燙？”

他的額頭近乎滾燙，和他周身嚴寒的冷氣截然不同。

江離心裏發慌，“化形期不是過去了嗎？怎麽還在發燒？”

她以為沈清淮的身體早就已經沒事了，這兩天也沒有再去關心。誰知道，他現在渾身滾燙，白天卻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四處跑。

江離難得有些生氣，語氣也加重了不少，“墨翊怎麽說的，吃藥了嗎？”

遲遲沒有聽到回應，江離仰頭。

接着，她看到沈清淮雙眸漆黑，霧蒙蒙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似是在笑。

“阿離，我沒事。”他搖頭，黑發跟着一起左右甩了甩。

他抿了抿唇，輕輕碰了碰江離的手心，安撫：企鵝裙似兒兒耳五久一司齊整理搜集“墨翊已經看過了，是正常的，這次症狀會嚴重一點。”

沈清淮重新直起身子，他只是突然起了念頭和沖動，想要和江離單獨待一會。

今天一天，除了早飯兩人有過幾句交流，其他時間幾乎都有旁人在場。他清楚地記得，江離跟他說話的次數還沒有跟柳青清說話的次數多。

女生之間的話題就這麽多嗎......

除了江離，沒有跟其他女生有過接觸的沈清淮心中全是疑惑。終于，在今晚上看到江離還要跟柳青清睡一個房間的時候，他莫名的情緒終于發作下來。

狐耳悄悄豎了起來，粉絨絨的耳朵頂在腦袋上，三角尖尖迎風而立。

看着江離的注意力重新落到他毛絨絨的狐耳上，沈清淮嘴唇微抿，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

狐耳乖巧活潑，一會兒這裏動動，一會兒那裏動動，直把江離看得心癢癢。

但是，沈清淮每次都拒絕她。

江離輕輕嘆了口氣，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應該還是化形期的影響，不然沈清淮不會任由狐耳冒出來不管的。

她從儲物袋裏掏出一塊晶石，接着，向裏面注入靈氣。

火苗在晶石上燃起，接着它被融進裏面。

這樣，一個簡易的暖寶寶就做好了。

江離捧着晶石遞給沈清淮，認真囑咐他：“睡覺的時候抱在懷裏，整個人都是暖的。”

她不清楚妖族的化形期要如何處理，只能勉強盡己所能。

沈清淮接過時，兩人指尖不經意地相碰。一冷一溫，相觸時格外明顯。

江離縮了縮手，耳根發燙，迅速跟沈清淮揮手，小跑回屋裏。

她這是怎麽了。

怎麽和他接觸一下心裏就緊張不已。

江離背靠着門，借着窗邊的月光可以看到沈清淮在院中安靜站立的身影。

片刻後，他彎了彎腰，抱緊懷裏的晶石，往自己的屋裏走。

步伐輕快，應該是在高興吧。

江離吐出一口氣，心中泛甜。

“阿離，怎麽還不睡？”柳青清坐在床邊，探頭朝江離喊。

“來啦來啦——”江離拍了拍臉頰，手背貼上臉，感覺不燙了之後才急匆匆地跑到床上。

她們一人睡一邊，江離睡在裏側。

靠窗。

江離縮在被窩裏，蹭了蹭冰涼的腳丫子，看着窗外的夜色發呆。

今晚的月亮很圓。

哦，快要元宵節了。

江離反應過來，思維發散。

元宵節可是團圓的日子，也不知道師父他們怎麽樣了。她在原來的世界是個孤兒，在這裏仍然是個孤兒。

江離不知怎麽的，心裏悵然。

也不知道沈清淮......

江離猛地頓住，怎麽又想到他了。

低低地嘆了口氣，江離閉上眼，想要努力入睡。他現在也是孤身一人，說不定可以湊一起過元宵......

月亮低垂。

江離越想越多，腦海中亂七八糟的念頭紛紛擾擾的，她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個勁兒地直往耳朵裏鑽。

江離揉了揉耳朵，發出嘤咛聲，迷迷糊糊睜眼，下意識往旁邊滾了滾。

嗯？沒人......

旁邊冰涼空蕩。

不對！

江離瞬間清醒了，仿佛有一盆冷水直直地倒了下來，她霎時覺得透心涼。

——是柳青清！

柳青清不見了。

身上的經脈在鼓脹，江離有些難受地捂了捂胸口，純靈之體的體質讓她對這種污濁之氣的感應更加敏銳。她嗅了嗅鼻子，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腐朽氣息。

果真如此......

江離一動不動躺在床上，表情凝重，一道追蹤符從指尖飛出。

符篆在空中上下左右來回晃了一圈，最後恹恹地掉了下來，一副找不到方向的模樣。

江離心中微凝，那股不安感愈來愈重，一刻也待不了了，她迅速披衣起身，往外面追去。

她得追上去。

一出門，寒氣直直地往衣服裏鑽。

江離打了個冷顫，哈出一口氣，暖了暖手。

玄都城雖然氣候偏暖，但是現在終歸還是冬季，早晚的氣溫還是很低。

江離一邊快步走，一邊在心中後悔。

應該多穿件衣服的。

穿過回廊，再往左轉，眼前終于開闊起來。

江離輕輕呼了口氣，暗暗加快了步伐。

突然，枯枝被踩斷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中清晰響起，伴随着銳器戳在硬物上發出的尖銳聲音。

江離腳步一頓，寒毛直豎。

周圍很黑，連一盞燈都沒有。

江離吞了口口水，腦海中閃過一個個惡鬼殺人的恐怖片故事。她屏息，努力鎮靜下來，然後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

腳步又輕又快，半點兒往回看的勇氣都沒有。

她低着頭，眼睛直直地盯着腳尖，數着地面的板磚方格往前走。終于，眼看着院門就要到了，江離勉強壓制住內心的激動，迅速往前挪動。

驀的，一股大力從一旁傳來，強硬地拽住她的胳膊。

“啊——”江離心中尖叫，聲音卻被堵在喉嚨裏，沒有發出一點。下半張臉被一只大掌壓住，尖叫聲也一同被捂住。

冰冷的觸感從貼合的部位傳來。

江離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到黑夜下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是沈清淮。

不知怎麽的，莫名的情緒洶湧而來。江離眨眨眼，淚珠挂在眼睫上，将掉不掉，她有些抽噎，呼吸聲加重。

就這麽不期然的，柔軟的唇瓣貼上他的手心。

灼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噴在沈清淮的手心。

沈清淮心尖一顫，迅速把捂在江離臉上的手拿開。

垂在身側的手僵硬如木頭，柔軟溫熱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內，就像羽毛輕輕刮擦而過，勾得他心癢難耐。

沈清淮克制地背過手，輕輕捏成拳頭，指尖貼上手心，細致碾磨。

剛剛才被壓制住的妖魔之氣再一次翻滾而上，似要控制他的理智和行為。

沈清淮耳根通紅，只覺得自己臉頰發燙，匆忙避開江離埋怨委屈的眸子，聲音有些結巴，“我...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就是怕你叫出來...”

深埋在心底深處的欲.望見不得光，在看到少女那般純稚信任的目光時，沈清淮更覺得自己滿是卑污。

他咳了咳嗓子，伸出另一只手給江離看。

“是小怨靈，它剛剛一直守在這裏。”沈清淮輕聲解釋，卻仍不敢看對面的人一眼。

江離揉了揉臉頰，剛剛沈清淮的力道有些重，壓得她臉頰酸軟。

聽到沈清淮的話，這才瞪大眼睛看過去。

只見他修長有力的手中捏着一個灰不溜秋的圓團子，圓團子明顯在奮力掙紮，但是無論如何都逃不脫沈清淮的掌控。

江離吞了口口水，有些懊惱自己剛剛的粗心。

別看這圓團子模樣可愛，但是身上的怨氣并不輕，讓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

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江離揉了揉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沈清淮抿唇，幹笑，“謝謝師兄哈哈哈。”

接着，她噼裏啪啦把有關柳青清的事說了出來，兩人不謀而合決定跟上去看看。

走在路上，因為旁邊多了個人，江離膽子也大了不少，把自己的疑惑問出口：“師兄，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外面？”

半夜三更的，外面還這麽冷，不在屋裏睡覺出來幹嘛？

身旁的腳步一停，江離看到沈清淮彎了彎唇，漂亮的狐貍眼眯了起來，似乎很愉悅，“睡不着出來走走，碰巧遇到了這個小怨靈。”

沈清淮一路拎着灰團子，揉捏搓扁的，一副當成了有趣玩具的模樣。

江離對這個倒黴催的小怨靈表示同情，“這城主府裏怎麽這麽多怨靈？大的不夠還來小的......”

小怨靈通常實力不夠，年紀也不大，怨氣要少很多。但是，正常來說，死後應該成為正常的靈體，要麽身死道消，要麽繼續轉世，成為怨靈游蕩在人間本身就少見。

這麽大一個城主府，竟然出現了這麽多怨靈......

江離垂眸思忖。

正是如此，她沒有看到沈清淮驟然陰冷的表情。

狡黠漂亮的狐貍眼在江離專心走路的時候瞬間陰郁下來，毛絨絨的狐耳冒了出來，貼着頭發，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沈清淮捏着小怨靈，指尖用力又慢慢松開，聽着它斷斷續續的慘叫聲心中愉悅。

他才不是因為睡不着出來四處閑逛呢。

失眠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每天等月亮升起，他躺在床上就在等月亮落下，而後太陽再升起，每晚都是這樣。

但是今天不一樣。

因為化形期他頭痛欲裂，一會兒想見見江離，一會兒心中殺意彌漫。恰好，幾個不知死活的怨靈湊了上來，不知天高地厚地試圖吞噬他體內的妖魔之氣，再看到江離時更是起了占據附身的念頭。

沈清淮黑漆漆的眸子愈發陰沉，狐尾耷拉下來，在地上一掃一掃的，發出沙沙沙的輕響。

指尖溢出一陣陣黑氣，刺耳尖銳的咒罵聲越來越低。

沈清淮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女。她走得很謹慎，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緊張地停住，然後悄悄地回頭看他一眼。

就像現在。

沈清淮倏地把耳朵尾巴都收了回去，然後快步走了幾步，走到江離旁邊。

他聽到少女輕輕舒了口氣，也看到了她微微泛紅的臉頰。

沈清淮疑惑地歪了歪頭，有些懊悔自己剛剛的力道。

明明知道她皮膚嬌嫩，方才下手時卻還是沒有控制住力氣。

江離白嫩微鼓的臉頰上印着紅痕，雖然現在已經消去了不少。沈清淮撚了撚手指，那股柔軟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其中。

不可言說的念頭越來越急切，沈清淮抿唇，遮住眸中越來越深的墨色，跟上去耐心聽江離扯東扯西。

走出院子，路邊燈光好了很多。

昏黃的光下，投出兩個相貼的身影。其中，高高的那道影子多了幾簇毛絨絨，狐尾抖擻抖擻，招搖地豎了起來。

快要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