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靈虛宗（四）

第37章 靈虛宗（四）

嘶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又像是從高空傳來，聽不真切。

江離迅速停下來，環繞周圍。在暖黃色火苗的照耀下，她腳邊亮起, 但是周圍仍是黑的。

“...誰讓你們進來的？”這道聲音不肯停歇, 繼續念叨。聲音忽遠忽近，江離壯着膽子繼續往前走, 一邊仔細篩選話裏的意思。

“你是誰？”她問出口。

軟綿綿的狐尾擦過脖頸, 江離摸了摸, 無聲安慰他。

就在她問出口的時候, 聲音消失了, 就連石頭搬動的聲響也消失了。

四周重新恢複了靜谧。

江離心裏毛毛的，有些難受地撐着石壁繼續往前走。這裏實在是太深了，她根本不知道通向何方, 再加上距離地面有很長的距離，導致她現在頭昏腦漲, 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難。

“師兄, 你聽到了嗎，那道聲音...”江離有些腿軟，莫名害怕這種安靜，迫切地想要聽到別的什麽聲音。

幸好，沈清淮還在。

綿軟的尾巴纏上了她的脖頸, 仿佛裹上了一條毛絨絨的圍巾。

“沒猜錯的話, 就是原先關押在這裏的魔頭。”他的聲音變得嘶啞，卻又和往常一樣平緩溫和。

不知怎麽的, 江離原本躁動不安的心髒忽然沉靜下來。

“不是已經跑了嗎？”

“去看看就知道了，裝神弄鬼地必是不敢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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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黝黑, 江離加大了靈力輸出，讓手心的火苗更大些更旺些，照亮更多地方。

她安靜往前走着，在狹小的甬道中越走越遠。

“膽、小、鬼，弱的只能當狐貍。”

“喜歡她啊，怎麽也不帶回去讓你娘看看？”

“她為了留下你這條小命，可以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了。”

“九尾靈狐，血脈如此純粹的九尾靈狐......”

不知是惋惜還是嘲諷，那道聲音變得越來越惡心了，叽叽喳喳圍着他說。

狐貍漆黑的雙瞳閃過厲色，眸中的陰郁濃得幾乎要低出水。

“同根同源，這是你擺脫不了的命運。”

“天生魔骨，不管在這靈虛宗藏幾年都隐藏不了你天生吸引魔氣的體質...”

“一個純靈之體，一個天生魔骨，有趣啊有趣！”

聲音越來越聒噪，也越來越響亮，就像是想要入侵他的神智一般，揮舞起鐮刀肆無忌憚地往他的心窩處捅。

尾巴忽然貼過來一只冰涼的手，擔心他害怕似的，哄小孩一樣拍了拍他。

沈清淮眼中的黑氣忽的就散了。

他表情冷靜，任由那股聲音不停地往耳朵裏鑽，就是絲毫不動。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出現一個拐彎。

江離凝了凝神，轉而把小狐貍抱在懷裏，專心往前走。

那道聲音突然就不見了，江離自然也不知道沈清淮他聽了一路。

“雪竹節，找到它就能解了師兄身上的伏妖鎖了。”江離心裏高興，又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只能出聲逗逗人。

而且，她隐約感受到了越來越純粹的靈氣波動，還有空氣流動的感覺。

他們似乎就要出去了。

穿過一個狹小的口子，眼前豁然開朗，波光粼粼的湖泊上蒸汽缭繞。

江離下意識湊近了幾步，确實是湖泊。

這裏的地形也太怪了。

旁邊是高山峰巒，在這麽低的地方卻有一泓清泉。

湖水很安靜，被分割出一暗一亮兩處，交界處界限分明，就像一個整體。

江離臉上的笑容僵住，眼前黑白流轉的畫面驀的和她曾經無意撞見的景象一致。

那是沈清淮的體內。

他的靈府中妖魔之氣和純稚靈氣相互纏繞，彼此對抗，就跟這個巨大的湖泊一樣。

“哈哈哈哈你們終于來了！”嘶啞難聽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江離猛地擡眼，看向湖泊中暗的一面。

只見原本寧靜的湖面忽然泛起波浪，黑氣自水中升騰而起，實質般撲了過來。

随着暗面湧動，亮的一半湖水也躁動起來，純粹的靈氣噴湧而出，兩方互相糾纏。

一個透明的灰黑色影子出現在湖面上，他熟練地打坐，姿态手勢和江離他們一模一樣。

随着黑影出現，黑白交界處慢悠悠地閃過一抹翠綠亮光。

江離雙眸一亮，是雪竹節！

她怎麽也沒想到，雪竹節會出現在湖裏。

師叔告訴她，雪竹節內蘊藏着天地法則的力量，是難得的聖物之一，和她體內的佛心蓮一樣珍貴。雪竹節自然生長，身邊通常有伴生獸。

江離挪開目光，有些懷疑地盯着半空中浮動真的灰黑人影。

這個醜東西，不會就是它的伴生獸吧？

她眸中的懷疑和嫌棄實在是過于明顯，明顯地讓黑影十分憤怒。

嘶啞的咆哮聲響起：“老子才不是這個蠢東西的伴生獸！”

接着，黑氣湧了過來，席卷而來。

江離眯眼，然而不等她有動作，懷中的小狐貍一躍而起，在皎潔的月光下格外雪白明亮。

青年矯健熟悉的身形憑空出現，墨發垂落，幾根尾巴懸在身後，搖搖晃晃的。

沈清淮和黑影對上了。

同時，江離腦中響起他平靜的嗓音。

“去拿雪竹節，伴生獸是白虎，一般在水下。”

江離眨了眨眼，下意識按照他說的去做。趁着禦劍沿着湖面飛行的時間，她向後看了一眼。

沈清淮和那個魔頭糾纏在一起，兩人似乎對彼此的手法極為熟悉，你來我往，在湖面上炸開一個個旋渦。

伏妖鎖沒有拆掉，他也可以化作人形。

這是江離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接着，她又不可避免地被沈清淮手中的靈氣所吸引。

不，那不是靈氣。

泛着黑霧的混沌之氣緊緊包裹住青年，他的眼瞳也泛着紅光。

江離喉嚨發緊，迅速轉回頭去，想要裝作自己沒看到。

但即便是沒看到也不代表不存在。

那明明是妖魔之氣，不僅如此，還和黑影的魔氣幾乎同源。

這是純靈之體反饋給她的信息。

冰雪的氣息越來越重，江離只能壓下心中的疑惑，看向越來越近的雪竹節。

白虎還沒有出現。

這一念頭剛起，一聲虎嘯響徹在空中，水面波紋陣陣。

江離凝神，捏訣襲向聲源處。

她現在的實力已經到了金丹中期，穩固得很好，就差一個契機就可以再往上邁一步。雷火雙靈根一起運作起來，雷光伴随着火花，瞬間點亮了整片湖面。

白虎在湖面上來回跑動，江離試探了好幾下，發現它似乎被什麽東西鉗制住了，無法離開，實力也削減了一大半。

雪竹節散發出的竹子清香越來越迷人，江離抿唇，電光閃了過去，精準地劈到雪竹節周圍。

水面被攔腰斬斷，靈氣托着完整的雪竹節緩緩上浮。

身後，白虎在咆哮。

江離迅速飛過去，将雪竹節收攏起來。

她特意觀察了一番，白虎似乎只是虛張聲勢，時間卡得很好。

和他澄澈圓潤的雙瞳對上，碩大的眼珠裏映出她的人影。

還有...

沈清淮！

身後，黑氣在上湧。

因為雪竹節被連根拔起，靈氣短暫地滞留了一瞬，被磅礴的魔氣瞬間侵吞。

沈清淮側對着黑影，嚣張的魔氣化作鐮刀，似乎要收割他的頸項。

江離心裏一緊，再也顧不得什麽，瞬間飛了過去。

她沒有看到，身後的白虎似乎完成了什麽任務，緩緩沉入水中。

亮面的水面平靜下來，泛不起半點波紋。

伴生獸為了守護自己的靈株，向來是不死不休。

江離猶如利劍，紫光和紅光交織着，迅速沖向沈清淮。

他被魔氣纏繞着，身後的黑影在張狂大笑。

接着，後背傳來一陣劇痛，仿佛被撕裂了一樣。

沈清淮看着腰間纏繞上來的嫩白手臂，雙眼瞬間被血紅占據，妖魔之氣從體內翻湧而上，猛地将束縛着自己的黑氣粉碎。

妖魔之氣沒有停歇，繼續外溢，将空中的黑影殘魂攪動粉碎。

沈清淮只是用餘光掃了一眼，接着，他反過身抱緊江離。

“阿離。”他輕聲問，哄小孩一樣的語氣。

江離沒有吭聲，懷中的少女緊緊皺着眉，雙眸盈着淚花。

好痛！

她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抓緊沈清淮腰上的肉。

高大的青年微微蹙眉，看着重新平靜下來的湖面，抱着江離緩緩往地面上降落。

等腳踩到實地時，江離已經昏過去了。

沈清淮抱緊懷中的少女，往上托了托，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她後背的傷口，輕輕放到旁邊的巨石上。

石頭很大，也很平坦，剛好可以讓她趴上去。

齊整的衣服已經被劃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裏面嫩白的皮膚，傷口不停往外流着血，順着後背淌下去。

沈清淮抿唇，有些痛恨自己方才沒有下狠手。

原先是想借着這個機會讓那個殘魂多說點，沒想到會害了江離。

沈清淮看着女孩蹙眉輕哼的痛苦模樣，捏訣屏蔽了她的痛感。

很快，她舒展開來，踏踏實實地趴好，就像睡着了一樣。

沈清淮不自覺地彎唇，再看到她後背氤氲出的黑氣時，嘴角又拉了下來。

即便是殘留的魔氣，吞噬腐蝕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很快傷口附近的皮膚就微微泛紅發黑。

沈清淮遲疑了片刻，終于下定決心。

他不再克制體內作亂的妖魔之氣，反而順從它的欲.望，一點點将其引誘出來。

灰黑色的妖魔之氣在指尖環繞，沈清淮額上冒出了細汗。

他很謹慎，雙眸中全是認真專注。

妖魔之氣緩緩傾瀉而出，又慢慢附着在傷口之上，将附近的魔氣一點點吞噬幹淨。

巨大可怖的傷口上沒了黑氣，漸漸變成正常的顏色。

然而，沈清淮并沒有停手。

妖魔之氣蠕動着，接着，令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

傷口在慢慢變小，痊愈。很快，就連不停往外冒的血珠都停住了。

原本恐怖的傷口消失不見，女孩的後背又是一片光潔。

沈清淮抿唇，視線飄忽，耳垂泛紅。

他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伸臂攏住江離，将她全包了進去。

少女睡得很安穩，呼吸聲平和寧靜。

沈清淮彎了彎唇，上挑的狐貍眼中滿是柔和。

驀的，他捂了捂嘴，接着猛地咳了一聲。

暗紅色的血液噴濺出來，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尤為刺眼。

他們這一遭打亂了這裏的平衡，靈氣和魔氣的對抗也變得不平衡。沈清淮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平靜的湖面又掀起風浪，黑與白在交織，不死不休。

就像他體內的靈氣和妖魔之氣。

不死不休。

“咳咳咳。”

沈清淮悶哼一聲，淡着眸子看了眼手心暗紅的血漬，看了很久。

接着，他淡淡一笑，整個人變得端方清雅起來。

若是從前，他或許會覺得就這麽死了也不錯。

但是現在...

沈清淮抱緊了懷中的女孩，一次次用靈力溫暖着她的身軀。

他想長命百歲。

沈清淮把江離背起來，周身溢滿了妖魔之氣，圍成一層薄薄的保護層，将他們牢牢護起來。

他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外走，在雪地上壓出了深深的鞋印。

他們現在在後山最底層，到地面還需要很長的一段距離。

沈清淮仰頭，感受着雪花飄到臉上的冰涼觸感。

他曾經厭惡冬天，最厭惡下雪的冬天。因為每次這個時候，他渾身都會很冷，冷得打顫，卻完全沒有辦法。

冰靈根自身屬寒，而妖魔之氣更是陰寒。

每到冬天，他都會覺得自己會變成這些紛紛揚揚的冰雪，而後融化在天地間。

而現在，他卻希望這場雪能下得再大一點。

她和他的兩次相遇都在冬季。

冬季的下雪天，應該是他最幸運的日子。

沈清淮往上托了托手，背着女孩穩穩地往上走。

有了妖魔之氣的保護，凜冽的寒風被阻擋在外，他們之間反而暖融融的。

沈清淮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他視這個東西如枷鎖，恨不得将其從體內完全剔除。但是到頭來，竟然是它救了自己，也救了她。

眸中的黑氣愈來愈重。

他不是不清楚妖魔之氣的治愈能力，小時候每次被打得血肉模糊時，都是靠着它他才能活下來。

也不是沒有想過就此修魔。

但是不對的。

她告訴他，他不能修魔。

沈清淮不明白為什麽，但是年幼時候的他心想，既然她不想那他就不做了。

畢竟，世人都對魔修避之不及。

他不想讓她對他避之不及。

妖魔之氣時強時弱的，随着沈清淮的心境發生變化。靈氣卻變得微弱起來，縮在靈府內的小小角落。

咔噠咔噠的聲音響起。

沈清淮平穩的腳步一頓，平靜的眸中罕見地劃過驚訝。

伏妖鎖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