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靈虛宗（完）

第39章 靈虛宗（完）

天剛蒙蒙亮, 鎮上的早市已經吵吵鬧鬧起來，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江離夾起圓鼓鼓的餃子，一口一個吃得滿嘴流油。

還是當人舒服，修士辟谷簡直難以想象......

江離一邊吃早飯, 一邊豎着耳朵打聽。

她很容易就從靈虛宗裏逃出來, 也不知道師父和師叔兩人會不會生氣。為了防止被他們抓到，她也不敢用靈石, 只能小心翼翼地換銀子用。

飯桌上蒸騰起來的白霧迷離了視線。

“聽說咱們上面這大宗有一個弟子叛變了, 被除名了！”

“是個天才人物嘞, 就是人很兇, 愛答不理的。”

“咋了你還見過？這麽了解？”

“消息靈通好吧, 我都打聽明白了，入魔啦那一身黑氣......”

一夥中年男子紮堆在鋪子旁，一邊吸溜着面一邊聊天, 聲音卻震天響。

江離聽得皺眉。

她過來的時候早就打聽過一遍，師兄被靈虛宗除名的消息在事發當天就流傳出來了。

不過沒有原因, 只說了行為不端, 不合宗規。

真假難辨的消息聚在一起，也不知道會流傳成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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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入魔......

“原來是這個人！”

“我早說他怎麽能進靈虛宗，肯定有些門道。一個野孩子，還慣愛殺人，你們知道不血流成河啊那時候, 就這麽個魔頭早該扔了！”

“靈虛宗好歹是天下第一大宗, 因為這麽個畜生平白染上污點，這多虧啊！”

“長得倒是細品嫩肉的, 像個小姑娘......”

他們越說越離譜，也越說越放肆。

周圍一起吃早飯的人也不自覺地把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時不時插嘴說幾句話。這種關注讓幾人更是得意，讨論聲越來越大。

忽然，一道最嚣張的聲音戛然而止。接着，猛烈的咳嗽聲響起。

“你...！”男人掐着嗓子咳了很久，終于發現是一粒花生米卡住了他。

男人怒不可遏，目光兇狠看向角落安靜吃餃子的女子。

“是你幹的？！”

聽到質問，江離終于慢騰騰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這種無所謂的态度終于惹惱了男人，他拎起凳子就想跨步過來，然後被同伴死死攔住。

“...裝扮...大小姐...有錢...”

江離只能聽到隐約幾個詞，看到男人臉上浮現出退怯的神情，她有些無趣地托腮。

還以為可以收拾收拾他呢。

她捏了捏手指，繼續漫不經心地吃早飯。然而，江離拿着筷子很久，遲遲沒有動筷，原本的好心情已經被這夥人完全澆滅了。

江離擱下銀子，把新買的鬥篷披到身上，柔軟的兜帽遮住了臉，也擋住了寒風。

她打算去伏嶺鎮碰碰運氣，沈清淮之前說過要去那裏找人的。

江離在腦中勾勒了一番地圖，接着有些喪氣地塌下肩膀。

伏嶺鎮離這裏不遠，但是周圍都是山，路并不好走。

而她因為是偷跑出靈虛宗的，靈石什麽的都不敢用，需要耗費大量靈石的靈舟自然也用不起了。

唉。

江離嘆了口氣。

她悶頭往前走，打算再去買點吃的喝的在路上用，全然沒有注意到一抹亮白一閃而過。

“來嘞！姑娘拿好嘞！”

接過老板娘遞過來的豆汁，江離彎了彎唇，甜甜道謝。

冬天喝上一碗熱騰騰的豆汁，只覺得整個人全身上下都暖和起來了。

轉頭時，江離沉了沉眸子，嘴邊的甜笑迅速消失。

越走越偏。

畢竟鎮上還是清晨，除了早市其他地方仍十分寂靜，鮮有人聲。

江離走得很慢，時不時東拐一下西蹭一下，直把身後跟蹤的人累得大喘氣。

終于，前面是一條思路。

四下無人。

江離頓住腳步，慢慢轉身看向身後。

——正是早晨吃飯時遇到的那個男人。

他大張着嘴，兩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

察覺到江離的注視，他獰笑一下，站直身子往前走，想要把江離逼進巷子中。

腳步聲很重，伴随着各種污言穢語。

江離扯出笑意，冷眼打量着他，思考着往哪裏揍既能讓他疼還髒不了她的手。

“小妹妹，你不是這裏人吧？背着爹娘出來的？”

“太不懂事了...沒人照顧怎麽行？”

江離感受着身上黏膩惡臭的目光，眼中的笑意也淡去了。

她端詳着男人的身影，在腦中分解出弱點，等着他靠近後揮拳。

“剛才是我沖動，沒弄明白就說人家，妹妹就當沒聽見......”

話還沒說完，接着，“砰”的一聲巨響。

同時，痛苦的哀嚎聲和身體碰撞牆壁的悶聲接連響起。

江離眨巴了一下眼睛，罕見地愣住。

男人被卷着飛到半空中，而後狠狠撞在一旁的巷子上。

是風...？

面前空無一人。

江離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往前跑了好幾步，鼻尖嗅到了熟悉的冰雪味道。

“師兄！師兄！”

淡淡的雪氣變得越來越輕。

江離心急，一連叫了好幾聲，聲音裏已經有了哭腔。

“你若再不見我的話，這輩子我們都不要再見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就回家當我的小師姐去！”

在靈虛宗，她是旁人的小師姐，只是沈清淮的小師妹。

“我讨厭你，沈清淮！”江離大喊。

空中似有若無地響起一聲嘆息，江離心中一喜。

接着，熟悉的雪氣包裹住她。

江離瞥見地面上出現了一道高大的影子，和她的影子貼的很近。

沈清淮來了，他沒有走。

一連幾日隐藏在心底的緊張和擔憂忽然就卸下了，江離徹底放松下來，幾乎腿軟地陷進他的擁抱中。

“我讨厭你......”

“為什麽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你知不知道我醒來沒看到你，有多擔心你......”

江離越說越覺得委屈，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一邊哭，她一邊用力捶打着沈清淮的胳膊。

他站在她旁邊，将她虛虛圈在懷中，任由她拍打在胳膊上。江離哭得很兇，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嘩啦啦地往下流。

沈清淮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有些無措，只是悶不吭聲地給她擦眼淚。他數次張口，又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而繼續保持沉默。

江離一邊哭，一邊悄悄打量他。看到他僵住的動作和茫然無措的樣子，又不自覺地在心裏樂。

哭完了哭累了，江離喘了口氣，一直憋在心裏的苦悶也終于散去了。

兩人之間陷入怪異的沉默中。

這時，一直被他們忽略的哀嚎聲響起。

江離順着看過去，就見那男人一副悲痛絕望地捂着下面，腿腳不太利索地扶着牆。

打

得還挺狠......

江離抽了抽鼻子，頓時覺得自己也有些痛。

她搓了搓手臂，調侃地看了眼沈清淮，當瞥到他泛紅的耳垂時更是驚喜。

沈清淮是不是在害羞啊...！

他今天一身黑，衣袍上的兜帽卻沒有扣上。沈清淮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拽住江離衣角，輕聲道，“還沒吃飯。”他光顧着看江離吃了，自己到現在還肚子空空的。

雖然并不餓，不過沈清淮覺得這是個好理由。

确實是的。

一聽到吃的，江離兩眼放光。再加上這麽快就見到了沈清淮，她心裏高興，反手拽着沈清淮就重新往鬧市裏走。

“我給你帶了好多甜糕，再不吃就化了！”

少女急沖沖地拽住他往外跑，像是生怕他離開似的，攥得很緊。

沈清淮眸中略過心疼，望着迎着朝陽奔跑的少女，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個很甜，這個稍微苦一點，這個有點酸。”江離把自己做的甜糕整整齊齊地擺到桌子上，托腮看他一個個品嘗。

“好吃。”沈清淮只會這麽說。

一遍遍重複好吃，每吃一個都說好吃。

江離笑彎了眼。

她咬着糖葫蘆，聽沈清淮說這些天他在幹什麽。

高大的青年沉默了很久，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但是在江離專注的目光下，仍然不情不願地說了出來。

“就是，跟着你，然後，嗯，看你。”沈清淮說得斷斷續續的，時不時蹦出兩個詞。

江離擰眉想了一會，有些震驚地說：“你一直跟着我？沒離開？”

沈清淮沉默。

這就是默認了。

江離眨了眨眼，忽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清淮一直在她身邊，沒有離開也沒有走遠，那他這不...全都看到了？

似乎看出了江離在想什麽。

沈清淮放下筷子，漆黑雙眸看着江離，“你跟他們相處得很好。”

嗯？

江離有些疑惑。

他們是誰？

“練武場。”沈清淮舔了舔唇，又夾起一塊最甜的甜糕。

江離苦思冥想，終于，她小心翼翼地輕聲道：“是林鳴他們？”

她的師兄弟，基本上都是其他峰上的弟子。在練武場，她也只和這些人打過交道。

沈清淮沉默。

江離知道自己猜對了。

後知後覺的，一種隐秘的竊喜莫名從心中升起。

江離深呼吸好幾下，眼眸亮晶晶地盯着沈清淮，“他們是其他尊者門下的師兄弟，而師兄是最親的師兄。”

沈清淮在吃醋。

這是江離小心翼翼推測而又反複确認正确的事情。

她撓頭想了想，如果是自己看到師兄和旁人有說有笑的，可能也會吃醋難過吧。

更何況，當時的他還是一個人被趕出去的...

心裏的那點竊喜忽然就變成了難過。

江離舉起胳膊，呈舉手發誓狀，“師兄才是最親最親最親的師兄！”

對面的青年沉默了很久，就在江離以為自己說得讓他不滿意時，沈清淮開口了。

“現在不是了，是沈清淮。”

他着重強調了自己的名字，沒有再稱呼自己為師兄過。

江離放下手，有些疑惑。

師兄和沈清淮，有什麽區別嗎。

“師叔跟師父應該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等我們把事情解決了再回去，他們肯定還願意師兄繼續留在靈虛宗的。”江離語氣誠懇，認真安慰道。

安靜了片刻。

沈清淮忽然吐出口氣，無奈自己怎麽和一個稱呼較上真了。

他搖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現在體內的妖魔之氣要比靈氣強上很多，雖然沒有完全成為魔修，但是也算半個了。”沈清淮主動說起江離想要知道的事。

“作為身體的主人，我也不知道魔氣什麽時候會失控。所以阿離，後面的事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聽宗主的話回宗門吧。”

“在我身邊很危險。”

話音剛落，眼前被吃了一小半的甜糕盒子被一只白淨的手砰的壓上。

甜糕從他面前挪開，回到女孩手中。

江離蹙着眉，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沈清淮，“歷經千辛萬苦我才出來，你竟然讓我現在回去？”

滿嘴跑火車對她來說不是一件難事，江離把自己從靈虛宗出來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幸好沈清淮在她還在練武場的時候就下山了，不然現在一定知道她在說謊了。

沈清淮無奈地搖頭，根本不相信她的話。

無論是宗主還是靈渺劍尊，都很溺愛江離，根本舍不得她去經受這種苦。

“我是魔修，現在是魔族了。不是妖族，不是人族，是人人喊打的魔族了。”沒辦法，沈清淮終于還是把身份搬了出來，他緊緊盯着江離。

“我的魔氣随時都有可能逸散，擺脫我的控制，會影響你傷害你，也會連累你。我......”

江離直接打斷了他。

她直視回去，晶亮的雙瞳一錯不錯地盯着沈清淮，眸光專注，毫不避讓，“那就讓魔氣影響我，純靈之體不是最不怕這種東西嗎？再說了，師兄會讓它們傷害我嗎？師兄會讓這種東西控制你自己嗎？”

“你就是不讓我去的話，我也會偷偷跟上的，反正都出來了。”

江離一邊講理一邊撒潑，把蠻橫不講道理的模樣學了個十乘十。

借着餘光，她瞥見了沈清淮緊皺的眉頭，然後慢慢松下來。

她知道，他同意了。

江離轉眼高興起來，把甜糕重新推到沈清淮面前，聲音甜軟，“師兄快吃吧。”

-

靈虛宗。

“阿離走了？！”宗主向來平靜淡漠的神情已經支撐不住，怒氣沖沖看向靈渺劍尊。劍尊一邊喝着小酒，一邊倚在樹幹上看着話本子笑。

聽到師弟的責問後，他假裝沒聽到轉身背了過去。

“你故意放阿離走的？！我說昨晚上怎麽突然跑來跟我喝酒，還美其名曰憶苦思甜。怎麽，把那小子扔出去惹你不爽了？！”宗主繼續問，恨不得直接破口大罵。

但是到底是估計自己宗主的臉面，仍然維持着那一絲絲冷靜。

靈渺劍尊聽到他這麽說，才終于從話本子上移開目光，俯視着下面的師弟，語氣忽然嚴肅起來。

“清淮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比我清楚，畢竟是你把他拉扯得這麽大。”

“你跟他的那些恩怨我也不摻和進去，靈虛宗這麽一大攤子事也都扔給了你，是師兄對不起你。”

他沉默了一下，看着師弟慢慢平靜下來的神情，才繼續說：“但是，阿離和這些事都沒有關系。你想再怎麽給他報仇，怎麽父債子償，我都不會說什麽。”

“但是你不能，也不應該把江離牽扯進來。”

“她已經夠苦了，平白糾纏進來已是命數，若我這個當師父的還護不了她就是我的失責了。”

“你是她的師叔。”

宗主沉默了很久，整個人忽然蒼老下來。

他踟蹰片刻，低低地嘆了口氣，叫了一聲久違的“師兄”。

靈渺劍尊沒說話，雖然不忍見他如此，但若不加以阻止，他也擔心師弟會過于鑽牛角尖。

偏執對于修行之人來說，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