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青冥宗（完）

第67章 青冥宗（完）

與其說他是一個人, 倒不如說是一團腐肉。

不停蠕動的肉塊在陰影處拼接、挪移，陳舊的腐朽氣味蔓延過來，即便是寬闊的宮殿依然無法驅散其中惡臭的味道。

江離痛苦地皺了皺眉，忍不住掩鼻。

太難聞了, 就是一股屍臭味……

不知是不是這個動作刺激到了趙青冥, 那團腐肉急劇變形，接着一道粗啞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一個牽線玩偶, 竟然敢對我如此不敬！”

腐肉橫出, 毫不留情地射向江離。

幾乎是同時, 雪白的屏障自地下而出, 将他們包裹住。

腐肉撞了上去，發出劇烈沉悶的一聲撞擊聲。

“…小心，他現在不人不鬼, 連魔族都不屑承認他。”沈清淮冷哼，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嫌惡。

他很少如此情緒外露……

江離瞥了眼對面怒不可遏的一團腐肉, 和沈清淮說悄悄話, “…什麽意思？他現在屬于什麽…嗯物種？”

青年被逗笑，“嗯……勉強屬于活屍體吧。”

兩人的竊竊私語徹底惹惱了趙青冥，他怒急了從一團腐肉身上蔓延出來，漆黑的靈體出竅。

濃郁的以至于讓人有些作嘔的血腥氣外溢出來。

江離臉色瞬間黑了下來，雙眸閃過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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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濃稠的氣味……

趙青冥究竟殺了多少人？

冰涼的手心攥緊了她的手腕, 順便壓下了她手心閃爍的紅光。

“他能活這麽久不正常……說不定就是靠了什麽秘法……”沈清淮還稱得上冷靜, 加大了靈力輸出，護住他們的屏障更加堅固了幾分。

“我聽說有很多妖邪之術, 可以讓人借助某種東西複生，一直存活在世。”沈清淮道, “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麽……”

驀地，江離感到一陣陣劇痛從腦中鑽出來，就像一根電鑽在用力地轉圈。

“好疼……”江離痛苦地抱緊頭，難耐地彎腰，“怎麽會突然這麽痛…”

脹痛感伴随着刺激的灼痛，江離腦中響起了嗡嗡嗡的鳴叫聲。

許久沒有出現的系統聲音忽然跳了出來：“……宿主。”

冰冷的機械音沙沙作響，江離感覺有些陌生。

她聽不清系統在說什麽，只能聽到它在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

“宿主、宿主、宿主……”夾雜着沈清淮的呼喊聲。

冰涼的雪氣讓她感到有些舒服，江離內視靈府，系統化作的小屋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地上淡淡的灰燼表明這裏曾經的痕跡。

“系統？你在哪？”江離忍着痛問，聲音嘶啞。

半晌沒有回音，但是腦中的疼痛卻淡了許多。

“……你還在找系統嗎？”趙青冥控制着肉團，漆黑的靈體在附近蠢蠢欲動，語氣卻格外張狂，充滿了計謀得逞的愉悅感，“蠢貨。”

江離捂着頭，費力看向趙青冥，“你怎麽知道我在找……不對，你怎麽知道系統的？”

趙青冥不說話了，意味深長的笑聲卻綿綿不絕，圍着他們打轉。

“系統啊系統，它去哪了呢？”

“尊貴的九尾靈狐一族，真是個個都是情種呢。”趙青冥笑得得意。

沈清淮看了眼痛苦的江離，冰冷的視線毫不留情地投向趙青冥。

“你到底是誰？”知道系統，這個陌生的詞彙只有江離知道，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名詞。

等等，另一個世界？

沈清淮猛地頓住動作，看向捂着額頭一動不動的江離。

不是她不想動，是她現在根本動都動不了。

腦子隐隐作痛，各種紛亂的記憶一個勁的往腦子裏鑽。小時候的，年幼的，曾經的……當然，還有和沈清淮有關的。

明明應該是陌生的記憶，但等她真正回看時又覺得無比熟悉，就像是她切身經歷了一般。

可是在這裏，她沒有看到一點有關系統和任務的記憶。

它是怎麽來到她身邊的？

缺失的記憶完全複蘇，只剩下一塊有關系統的記憶還是空白的。

江離蹙了蹙眉，她隐約察覺到，問題就出現在這個系統上。

“阿離，你還記得你說的這個系統是怎麽來的嗎？”沈清淮似是發現了什麽秘密，慎重問到。

江離搖了搖頭，“只缺了這一塊。”

毛絨絨的狐耳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氣，“我覺得問題可能出在他身上，趙青冥。”

“系統可能是他的幫兇。”

他們的交流并沒有避諱旁人，趙青冥在一旁聽的清清楚楚。

話音剛落，他哈哈大笑起來，腐肉跟着一起顫動，“……可惜了，已經太晚了……”

“秘法大成，誰也阻擋不了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粗粝張揚的笑聲不絕于耳，在空寂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瘆人。

沒有否認，就是默認的意思。

江離和沈清淮對視一眼，那他嘴裏這個秘法又是什麽意思？

“小心！”

江離雙眼瞪大，手中紅光閃過，在黑霧中亮起一道淩厲耀眼的光芒，直直地沖向大殿門口。

七零八落的腳步聲自門外響起，多虧了江離紅光的引導，衆人才沒有被趙青冥的力量吞噬。

靈渺劍尊騰躍而上，劍光刺破了黑霧，飛快沖向空中的大團腐肉。

“阿離，快離開這裏！”師尊朝她大喊，“趕緊去清河鎮，把他的力量分支毀了！”

……力量分支？

江離顧不得想那麽多，一把拽過沈清淮，兩人向着殿外跑去。

多虧了靈虛宗等衆弟子的阻攔，趙青冥被困在殿內，暫時無法出來。

“不過，力量分支是什麽？還在清河鎮……”

清河鎮是她和沈清淮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不對，是她被系統指引前去的任務地點。

沈清淮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冷着眸子，開始複盤：“清河鎮是系統引導你去的，而我去清河鎮是為了追查害你的魔頭。”

“害我的魔頭？”江離打斷。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身上有兩次出現了系統。一次是小時候，你在系統的指引下頻繁和我見面，保護我維護我。出現系統的契機是某次被魔族擄走，接着你身上出現了系統，并且以為自己是來自異世的人，只是借助‘江離’這具身體複生。”沈清淮冷靜道，甚至在提及故意接近時也格外鎮靜。

江離一時拿不準他是什麽心情，但他的這些推測确實很正确。于是，她點頭，嗯了一聲。

“如果我沒有猜錯，系統就是在這個時候被趙青冥弄到你身上的。”

“…但是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江離，”沈清淮停下腳步，格外鄭重地看向她，目光誠懇，“你有異世的記憶嗎？這些記憶真實嗎？”

江離豁然停下。

一直被她有意無意忽略的矛盾點終于出現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穿越而來的，可是有關異世的記憶卻那麽模糊，并不貼切。

相反，很像是另一個人的……

江離猛地擡頭，被自己這個難以置信的猜想吓到了。

“……難道是，趙青冥他……”

在沈清淮的默認下，江離沉默了。

或許，趙青冥才是那個來自異世的人，他強行把這些記憶按在了江離身上。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偏偏是她？

沈清淮搖了搖頭，他也猜不到。

“這些之後再談，我們現在要去摧毀這幾個據點。”沈清淮展出地圖，并拿出留影石。

“清河鎮，玄都城，伏嶺鎮。這三個都是我們曾經停留很久的地點。”

留影石上傳來師尊的聲音。

他罕見地沒有放浪形骸，語氣認真沉重，“趙青冥瘋了，他追求修仙大道已經妖魔，在大路上連成陣法，四點相連便可以借助生靈的力量供他長生。”

師尊言簡意赅，“把據點毀掉！快去！”

江離顧不得震驚，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玄都城已經讓青哥兒去辦了，靈虛宗安排了柳青清和顧書衍他們去伏嶺鎮，我們去清河鎮。”沈清淮一錘定音，“我們早去早回，他們撐不了多久。”

趙青冥明顯是瘋癫了，為了長生不老這種幻想可以付出一切，甚至願意接受自己這般不人不鬼活上這麽多年。

哪怕靈虛宗長老實力高強，也未必能在此等陰邪之人手下讨到好處。

江離點頭，兩人避開黑霧，一路斬殺各種魔物，向清河鎮而去。

-

另一邊。

趙青冥始終張狂大笑，在面對衆人夾擊中也坦然暢意。

“真是好久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這麽多人，吸到這麽精純的血氣了…”

他的身邊堆滿了屍體。

不，是已經幹癟一片的屍體。

都被趙青冥完全吸收了精氣。

靈虛宗宗主在他的刺激下猛地咳出一口血，臉上慘白一片。

他為了大仇得報這一天，等了許久許久，甚至為此不惜放棄家庭。

竟然還是無法為兄長報仇……

他單膝跪地，看着一個又一個弟子被肆意掠奪性命，心中更恨。

“愚蠢的廢物！曾經只知道躲在兄長背後，現在也只知道躲在宗門身後。”趙青冥停滞在上空，俯視着衆人，“哦忘記了，就連宗主之位都是你師兄讓給你的。”

“你說你，還有什麽用呢。”

“咳咳咳——”

噗的一口血噴在地上，宗主眼底黑氣翻湧。

“宗主！”靈渺劍尊暗道不好，飛快攔在他前面，“師弟，凝神。”

“宗主之位是你堂堂正正拿到的，如果沒有你，靈虛宗不會這麽快成為天下第一大宗，師兄我十分佩服。”

“即便是連兄……”曾經兩人極力避免的傷疤就這麽被血淋淋的揭開，“他的選擇是他的，後果也是他能承擔的起的。”

“清淮不是成長的很好嗎？連兄會欣慰的……”

靈渺劍尊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門外。

整齊的腳步聲響起，妖氣肆虐。

本就變得極度疲憊的正道人士一下子打了個機靈，警惕地看向殿外。

如果這時候妖族過來趁火打劫，他們人族是真的在劫難逃了。

一時間，殿內死寂頹靡的氣氛愈來愈重。

腳步聲越來越大，各種妖族行走的聲音沙沙作響。

為首是一只碩大的老虎。

如果江離在這裏，她會驚訝地發現現在這個威風凜凜的老虎正是當初那個在她面前掉眼淚的虎妖侍女！

她表情嚴肅下，滿是威嚴，哪有半分當侍女時的柔弱。

“我等奉族長和族長夫人之命，前來相助！”

……族長和族長夫人？

靈渺劍尊一口白牙還沒露出臉，瞬間黑了下去。

什麽族長夫人？

這小子，他明明只是不拒絕的态度，但也沒有表示同意吧？這就把夫人的名號用上了？

雖然如此吐槽憤恨，劍尊心中卻有淡淡的得意。

別的不說，他還是比較喜歡沈清淮當他徒弟的…郎君的。

普通人家好像是叫郎君的。

一輩子沒有成過親的靈渺劍尊思索。

他暗中瞥了眼半跪在地的師弟，看他表情好轉，這才勉強放下心來。

經過這麽一件事，想必他也可以正視自己的內心，和心魔和解，放過自己了吧。

靈渺劍尊摸了摸下巴處的白胡子，凝神重新沖向周圍的黑霧。

一時間，各種光芒閃爍，還夾雜着人族妖族的怒喝聲。

“喂，你踩到你爺爺我的尾巴了！”

“诶呦這是符篆，不是吃的，別吃啊快吐出來！”

“啊啊啊啊啊是蛇，我怕蛇啊啊啊啊啊！”

黑霧重疊，掩蓋住其中的人影。

半跪在地的宗主像是老了好幾歲。

他盯着不遠處地上自己嘔出的污血，有些無力地笑了笑。

是啊，該放手了。

所謂執念，本就不該存在在這裏。

大陸上，三處據點此起彼伏，綻放出晶瑩的白光。

白光大盛，渲染半邊天空。

随着據點各個粉碎，地宮中的大殿也逐漸坍塌，黑霧漸漸散去，慢慢露出了全貌。

趙青冥不甘地發出陣陣怒吼聲，他聲嘶力竭，然而卻被毫不留情地鎮壓、撕碎，漆黑的靈體被硬生生割離，腐肉被無情碾壓。

“既然都躲在暗處窺伺了那麽久，看來陽光下不适合你。”靈虛宗宗主俯視着他，不顧他的哀求咒罵，語氣平靜，“既然如此，還是去地獄吧。”

“地獄适合你。”

-

清河鎮。

沈清淮抱着江離，看着空中漸漸升起的白光，和朝霞交相輝映，

正如初見一般，兩人相視一笑。

“……師兄，原來我是真的喜歡你。”不是因為任務，也不是什麽攻略錯人的烏龍誤會。

她是真真切切地喜歡上了沈清淮，從很小的時候。

高大的狐貍青年臉頰微紅，狐耳跳脫地直起又落下，快樂地打着圈。

江離瞥見，眼底蘊出笑意。

就這麽高興啊……

“要成親。”微不可聞但格外堅定的聲音響起，江離眨了下眼。

仰頭看去——

他耳根泛紅，近乎蔓延到脖頸，赤紅雙瞳卻格外認真地注視着她。

江離臉頰發燙，難得有些拘謹。

她主動伸手，環抱住眼前的狐貍青年，揉了一把毛絨絨的大尾巴。

“好，成親。”

晶亮的狐貍眼瞬間彎了起來，漂亮得仿佛映照了滿天星辰。

閃亮而奪目。

“你是我的人。”他問。

“嗯。”

“我也是你的人。”他說。

“好。”

沈清淮徹底愉悅起來，也學着江離的樣子環抱住她。

他微微俯身，輕輕托起女子的下巴。

瑩白手指搭在下颌處，淡淡的糖果甜香溢出來，和他身上的冰雪氣相融合。

沈清淮湊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縮小，江離睜大眼睛。

視野內，青年纖長濃密的睫毛撲簌撲簌的，在眼下映出一片片陰影。

他閉着眼，眼皮在緊張地顫抖，連帶着蝴蝶一樣的睫毛也不停輕顫。

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微微有些幹燥，碰上去時有輕輕的摩擦感。

“……喜歡你。”他雙瞳空茫茫的，嘴唇翕動，微微潮濕的氣息撲過來。

“我也喜歡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