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粑粑
粑粑
江夏因為喝了酒,就坐的公交車回家。
摩托車暫時停在那別墅外面,第二天再過去騎。
下車走回謝英家的路上遇見曹琴霜從一輛車上下來,和人揮手告別。
他不知道什麽緣由,特地去望了眼車裏跟她點頭告別的男子長什麽樣,是不是真的和白琴說的一樣,和她弟弟長得很像。
後又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可恥和慚愧,忙收回那觀察的目光。
曹琴霜手裏拎着幾個禮盒走了過來,一見他,開心地打招呼:“剛下班?”
“算是吧。”
“上去坐坐?今天有好吃的,”她将拎着的禮盒擡了擡,“叫花雞,還有一品鮑。”
“太晚了…”江夏剛說出拒絕的話,肚子就咕咕叫,聲音還很大,搞得自己很窘迫,忙說,“下午确實還沒來得及吃飯。”
“所以趕早不如趕巧,上來吧。”說着從包裏掏鑰匙,鑰匙叮當作響。
江夏跟着上樓去,見她展開一張折疊桌子,将盒裏的叫花雞和一品鮑放在桌上,找了兩個杯子,拿出一瓶酒。
江夏一看,還是白酒。
“吃燒雞就是要配白酒。”曹琴霜說。
“白酒太辣了。”
“抿着喝。”随後給他撕了雞腿,“這家燒雞我想吃很久了,每次下班排隊排到我,就沒了,還好今天去,人家老板直接讓我插的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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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以前不讓你插隊,今天卻不一樣?”
江夏接過那雞腿,也不客氣了,味道的确不錯。
“人不一樣嘛,今天送我回來那人,曾經幫老板打過官司。”
“你男朋友?”
“算是吧,怎麽說呢…”曹琴霜看他吃得香,抿了口酒,“你知道這片兒鄰居都說我們這樓叫什麽?”
江夏不太想說,他覺得揣測或者道聽途說來的答案都不是真的,又開始責怪剛剛自己去看那男子的心态。
“看你樣子,應該是聽說了,不用覺得不好說出口。事實是,我們這幾個女孩兒或多或少都經歷過一段感情,那段感情裏,也确實是作為第三者的存在。”
曹琴霜往後靠了靠,翹着二郎腿,腳尖掂着些微弱節奏,告訴他:
“比如我隔壁的小洸,她談了個男朋友,三年後發現在其它城市有家室,還有小孩兒,随後她想斷了,又覺得三年的感情很可惜,就拖拖拉拉在一起耍了一年。最後還是覺得這樣做既傷害人,又浪費自己的時間,去年才斷的。”
“那今天那個男的,也是有老婆的?”
“有,”曹琴霜說完笑一聲,“不過嘛…他跟我在一起在先,随後結了婚,你說這種,算不算小三兒?”
“我不知道…”江夏啃完了雞腿兒,也抿了口酒,依舊覺得辣,“他為什麽跟你在一起還會結婚。”
“婚姻有很多種。我見過為了錢的、為了前途的、為了在一起有個照應的、就是沒見着單純為了愛的…”
“所以你說你不相信愛情…”
“人是這樣的,幻想的不切實際。見着了,才會花心思去相信。”
“那是不是也可以說,沒見着,不代表沒有?”
他現在在想仲季常,想他的所有。
“也許吧,”曹琴霜目光往牆壁上去看,回到剛剛的話題,“其實不管先後,人只要結了婚,管你是先是後,都不該再有牽扯,定義如此。”
“那你為什麽還要跟他有牽扯?”
“因為…沒人在乎。”
“什麽意思?”
曹琴霜笑他一眼,站起身,去拿了煙點燃,又站在碎花窗簾旁邊。
今天她穿的是件豔紅色連衣裙,襯出一種性感妩媚。
她吐了口煙,抱着雙臂跟江夏講了個故事:
“以前家裏很窮,只能穿些舊衣服,一件像樣的裙子都買不起。10歲的時候,收到一位阿姨送的紅色連衣裙,心裏那種驚喜感,你能懂嗎?”
“能懂,小時候我什麽玩具都沒有,有個遠房的叔叔從大城市回來,給我買了個玩具車。就好像你以為你不可能有的東西一下子出現在你面前,還會有些措手不及,覺得自己很幸運。”
江夏去回想當時收到禮物的欣喜,那種幸運沒能持續太久,有一回江華喝酒發瘋,給他砸爛了。
“差不多…當時我迫不及待穿上後就往學校奔跑,想快些在大家面前展示這條漂亮的裙子,速度快得以至于讓送我裙子的阿姨的樣貌,都成為模糊的影子住在腦子某個角落裏。”
曹琴霜說完轉了個圈:“就像現在的一樣,裙子是好看的裙子,但是因為穿在自己身上,你才會覺得這件裙子可愛,好看嗎?”
“好看。”
江夏覺得,一件紅裙子和一件碎花裙穿在同一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韻味都那麽不同。
随後聽見她繼續說:
“在興奮與忐忑的心情裏,走過每天上下學都要走兩次的水溝旁,水溝裏紅色螞蟥随着水流飄啊飄的,結果…在穿過陽光照不到的小路時,右腳卻不合時宜地踩到了一坨粑粑。”
“……”
“味道不必說,哈,影響你吃東西的胃口了。在幹淨的階梯邊蹭幹淨,一邊蹭一邊罵誰缺德到處拉屎。當時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淨的地方蹭上的粑粑很有可能在不久的之後又被誰踩上,然後自己成為那嘴裏缺德之人。”
曹琴霜邊說邊拿腳在地板上摩蹭,邊蹭邊笑,說到最後的結局:
“到學校以後那種心情要怎麽去形容呢,漂亮的裙子穿在自己身上不一定漂亮,但至少裙子漂亮,還是新的,就算不得到贊揚,應該也能得到些目光。”
“那應該有很多人會投過去很多目光才對。”
“謝謝,如果你在我們班,估計你會擡眼看看我。但是我當時啊,沒有在意那些目光,因為我在擔心那一坨突如其來的粑粑,味道不知道有沒有散去,害怕別人聞不聞得到。就像身上穿着的不是一件舒适的衣服,而是黑色水溝裏一飄一蕩的紅色螞蟥,對它好奇,但是帶着嫌棄。”
“最後呢?”
“結果那天下午什麽也沒發生,沒有人注意你穿了件漂亮裙子,也沒有人注意到那一腳踩到的粑粑。”
曹琴霜往窗戶外彈了彈煙灰,笑出一種淡漠:“陽光甚至都沒有被這件新裙子吸引,斜着照進窗戶,光只投在了我前方只穿着舊得發黃的t恤的同學身上。”
江夏收回目光,垂着眼去看桌上的叫花雞,思索她這個故事和剛剛說的沒人在乎的意思。
似乎有所聯系,卻又不盡相同。
“是不是糊塗了?”曹琴霜走過來坐下,喝了口酒,“其實是一個道理,這衣服就跟你做的事情一樣,自以為很好看或者很出衆,或者很壞很不好。你有一個冗長的心裏掙紮,到最後,其實根本沒人在乎。”
江夏似乎明白了一點點。
是不是說:不管她在感情裏是不是先來的,對方後來選擇了結婚,都不重要?還是說沒得選?好像也不對。
疑惑擡眼:“那坨粑粑呢?它代表了什麽?”
“……”曹琴霜一愣,噗地笑得很大聲,“哈哈哈哈,哎…你真的是,那只是故事的一個小插曲而已,是你該注意的重點嗎?不過,要是去牽強附會一點,那坨粑粑嘛…”
“什麽?”
“代表那些閑言碎語怎麽樣?踩着了,臭到了,用腳一蹭,”曹琴霜又拿腳在地板上一抹一擦,“哈哈,就沒了。”
江夏低頭,不知道怎麽搭腔了,開始吃着那叫花雞。
曹琴霜朝他推過去一品鮑:“這個也吃了吧,我是吃不下了。”
“好。”
在江夏一口肉一口酒的時間裏,倆人都望着對方笑得很舒坦,那些流言蜚語什麽的,就在笑聲裏釋懷不少。
曹琴霜煙抽完,酒喝得差不多,拿了口琴過來,吹奏着一首曲子。
江夏聽得好聽的琴聲,将桌上的食物都吃了個幹淨。
“這是什麽歌?”
曹琴霜停止吹奏笑說:“《張三的歌》,聽過嗎?”
“聽過。”
“會唱嗎?”
“不會。”
“是嗎?”
曹琴霜沖他一笑,将鞋脫了,光腳站起身轉個圈。
裙擺跟着她的力量,形成波浪,轉了、飄了、停止了、晃動了。
随後将手擡起,像是挽着個人,前後跳起舞來,一前一後,嘴裏唱着歌:
“我要帶你到處去飛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觀賞…沒有煩惱沒有悲傷…自由自在身心多開朗…”
江夏看得有些呆。
眼前一身紅色的曹琴霜太像一個豔麗奪目的仙子,那裙擺轉動,就像随風搖曳的紅色花瓣。
而她一臉的随意釋然,像是在花朵裏閉眼去聞周圍适宜的空氣,感知此時的日暖花香。
“會跳舞嗎?”
曹琴霜忽然問他。
“不會。”
“那我教你,起來。”
江夏像塊木頭,大腦還在抉擇是拒絕或者是怎麽拒絕,就被她拉起身。
她用手示意他怎麽去牽她的手,摟着她的腰:“這樣…然後…左…右…前…”
“我…不會…”
“別說話…随意一點就行。”
雖然步伐僵硬,但在她的帶領下,還是能跳個大概。
曹琴霜接着哼唱那首歌,作為他們得以同步的背景樂:
“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看一看…這世界并非那麽凄涼…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望一望…這世界還是一片的光亮…”
江夏跳着艱難的舞步,聽着她近在咫尺的歌唱,有些恍神。
幾次的踩踏後,她左手牽着江夏的右手舉高,轉了個圈。
瞬息間,江夏眼前閃過一張跟她一樣漂亮明媚的臉…
他以前一直想,世界的光亮,從來不屬于他們這種人。
他們出生在最底端,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利。
以前有個小夥子,聽着好些歌,裏面唱着苦難和美好。
他感嘆說:我們想要擁有美好的那一天,就算付出自己的所有,依然不會得到。而這些曲子裏唱出來的苦難,只能是那些沒有苦難的人感知苦難的方式。
它很高,很渺茫,不實在。
世界的光亮他現在可能還沒看到,但是發着光的人,倒是不少…
那天江夏走的時候,外面已經飄起了細雨,腦子裏被那柔軟親和唱出來的歌聲填得滿滿當當。
在巷子裏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剛剛學到的步伐,嘴裏唱着不在調上的詞:
忘掉痛苦忘掉那悲傷…
我們啓程一起去流浪…
雖然沒有華廈美衣裳…
但是心裏充滿了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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