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祈禱

祈禱

“成川?!”

闫小山一頭大汗,遽然睜開眼。

發現自己在一陌生的環境裏,慌忙坐起身,雙手顫抖,心跳得太快,讓他無法好好呼吸,拿手捂着胸口,眼珠四顧。

呼氣…吸氣…呼氣…

對了…這是季常的別墅。

望了眼自己簡易的床,剛剛,只是做了個夢。

不過…既然醒了,為什麽還是不安,心跳還是控制不住跳那麽快?

他拿手機,找他的號碼,撥號鍵卻一直按不下去。

盯着那名字半天,手機越握越緊,站起身,來回踱步。

找出另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季常?你睡了沒有?能不能…幫我個忙…就是幫我打電話問問…成川他是不是在家。是不是好好的?不…我…我只是做了個噩夢…我擔心…我打給他?我…怕他知道說我大驚小怪…好…謝謝你…記得給我回個話。”

……

仲季常挂了電話,從江夏懷裏出來,卻低着頭不去看他,悶着話不去說。

只是感知到剛剛那種緊緊的擁抱,像是要把自己融進他心裏。

還清楚地聽見他心跳聲蹦蹦地,跳得太快太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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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背對他,找了周成川的電話,撥打了過去:“你到家沒?”

“沒有。”

那邊聲音有些嘶啞,周圍鬧哄哄一片。

“你那邊怎麽了?”也吊起一顆擔憂的心,“你聲音聽起來也不對勁。”

“沒事,就是剛剛沒注意車輛,差點兒撞着。”

“你…小山他…”

“他怎麽了?”

“他剛剛做了個噩夢,夢見你出了事,想問問你又不敢打電話給你,喊我幫他問呢,你真的沒事?”

“沒有,就是手機屏幕摔壞了,你回他說我在家好好的,讓他別擔心。”

電話那頭有人罵他,随後車開走的聲音。

“你自己打,我什麽時候成你們保姆了?”

“怎麽了?讓你當保姆委屈你了?當年我沒少當你保姆。”

“也…你意思我後半生都得還你這份恩情?”

“你誇張不誇張,後半生?”

“你們這種要見不見,想又不直接說,不得折騰我後半生?”

“就這次,你趕緊地,別讓他擔心。”

“好好…”

仲季常挂了電話,又給闫小山撥過去,響一聲,那邊立馬接起,聲音急切:

“好好的對嗎?”

“對對…好得不能再好,在家睡覺呢,別擔心了。”

“知道了,謝謝你。”

“不客氣,那你放心了?那好…乖乖睡覺啊。”仲季常挂了電話,嘆口氣,“保姆真不好當。”

“是小山?”

江夏聽全整個對話,猜測所以然。

“不然呢?就他們事多。”電話踹兜裏,沉了口氣,轉頭一笑,“吹吹風去?”

“去哪兒吹?”

“見江大橋,不知道燈光關了沒有。”

倆人坐上車,仲季常依舊坐後座,不過倆人都像是約好了似的,都不再拿眼随便去瞄對方。

一個望着前方好好開車,一個偏頭去看窗外。

到見江大橋。

大橋60年前建的,鋼材結構,中間2條車道,兩旁留了人行通道給江兩岸的人飯後散步的步道。

雖然只擱着一個江,兩邊文化習慣卻有區別,好像故意為之。

具體就是歷史遺留問題了。

像是以前有過什麽仇恨,盡管代代相傳下來,恨沒了,卻因為故意區別于對方的習慣、文化、食物、甚至口語,都有所保留。

“同是炸糯米丸子,對岸的炸了裹芝麻,這邊兒的炸了裹花生豆粉。同是涼粉,對岸刀切,這邊用刮刀刮成絲…”

仲季常跟他并肩走在橋上的人行道上,跟他介紹兩邊人的故意區別。

講起來笑意不減:“還有衣服,那邊不喜歡穿藍,認為那帶來不好的運氣,這邊就特喜歡穿藍,覺得藍色代表一切好運。”

“不知道是說無聊還是有趣。”

“怎麽說?”

“細想想,都是生活,如果是為了恨故意這麽區別,就顯得挺無聊。但是因為這樣帶來不同文化色彩,多了那麽多不同的樂趣,又顯得有趣,畢竟生活太單一。”

仲季常瞧他一眼,停了腳步,手肘靠橋欄杆上,吹着夜晚的風。

江水從自己腳下流過,盯久了,覺得橋在動,自己在往前移,有點兒暈。

低頭點煙,橋上風吹得火苗打顫,煙一直點不到那火苗。

江夏伸出雙手,将那火苗包圍,像是捧了一束希望,遮擋了四面來風。

仲季常偏頭點煙,煙絲漸漸變亮,擡眼望向他眸子深處,裏面有火苗,有亮了的煙絲,還有平靜下來的自己。

打火機一滅,這一切也就消失了。

最近發作頻率是不是太頻繁了些?

還是一個人待着比較好,發作完,洗個澡睡一覺就好了。

就算胡說也不傷害誰,不過眼前這人,好像怎麽說他都沒脾氣。

“你為什麽不抽煙?”仲季常問他,“我看過好多裝修工人,沒有一個不抽煙的。”

“就算抽最便宜的煙,一個月都是一筆花銷,那錢拿來充話費剛剛好。”

“話費?你平時都跟誰打電話?需要那麽多話費。”

仲季常吐煙的同時,夾在手上的煙一彈,煙灰随風散落,他快速算了算他每個月抽煙得花多少錢。

“都是做工的電話,還有主人家不滿意你也得經常聯系,還有就是療養院的電話。”

“真夠窮的。”

“……”

江夏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話,總覺得他故意的口吻是在提醒自己跟他之間的差距。

剛才一時沖動抱了他,還越抱越緊。

他發現跟他越離得近,那種渴求就越多。

他當時心裏既害怕,怕他更生氣,再不理會自己,卻又控制不住,甚至将手指伸進了他的頭發裏。

當時整個身體是顫着去抱的,卻發現對方在懷裏顫抖得比自己還要厲害。

他嘴裏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你還不争不搶,人窮志不窮說的也不是你,該說你人窮志短?”

仲季常打斷了他的猜測和回想。

“意思說我不求上進?不該這麽想?”

“呵,”仲季常盯着河流的目光收回,望向他,“可你心裏不窮,腦子裏也不窮…還有這手。”

“手?”江夏擡起雙手,低頭看了看。

仲季常夾煙的手往他手心點了點,在數那厚繭:“是雙能吃苦的雙手,關鍵還能創造美好的東西。”

“我嗎?”江夏見他數着自己手裏的繭,驚喜過多。

他真的這麽想?不過…他沒什麽自信。

調侃自己:“我這雙手,不是也只能搬搬磚,抹抹牆嗎?”

“不是還能在那高聳的牆裏,悄悄種上一株梅花嗎?”

仲季常沖他一笑,抽口煙,吐個大圈兒再吐了個小圈兒往大圈兒裏鑽。

江夏笑着觀察那散去的煙,霎那間眼睛卻不合時宜地傳來一陣刺痛,出現剛剛那嚎啕大哭男子的臉。

慌忙眨了眨,四處去看,見那男子真的站在對面的橋欄杆上,準備往下跳。

大風吹起,把那男子衣衫褲腿兒頭發吹亂。

男子閉了閉眼,在內心積聚着往下一躍的勇氣。

眼淚不停從眼眶裏往外冒,他擦着淚,在腦子裏回想這10年來努力換來的一無所有,想想想想想,讓自己攢夠充足的失望,好放棄這條什麽也不是的生命。

江夏像是能感知到希望在他心裏的消亡,也能感知到那心裏的猶豫在他哆嗦的手裏慢慢散開。

就在男子手離開那欄杆的瞬間,人已經快速跑過去拽住了他腰上的衣服。

猛地一扯,腰在欄杆上一翻轉,整個人跌落在了欄杆裏面。

“還是…多想想。”

江夏慌亂之間開口,斷斷續續不知道怎麽安慰。

“?”男子躺地上,一時沒了意識,呆目望向他,随後确認自己是被救了。

坐地上,眼淚更多了,哭聲更大了,打着哆嗦:“想什麽?你讓我想什麽?”

“活着的目的…為別人…還是自己…”

江夏驀地察覺這句話,好像不是自己說的。

誰說的,卻又想不起來。

“為別人為自己都活不了!”男子站起身,“你知道重頭再來有多難嗎?”

“重頭再來?”

江夏腦子空響,哪裏?是自己的聲音,說過。

“人有幾個十年?希望沒了…人沒了…”

男子開始抽泣。

江夏沒能再去安慰他。

心想:重頭再來,也包括跳下去,生命消失,再次出現嗎。

等那男子再次跨過那欄杆,他凝視他的臉,緩緩說:“要是不能重來,這樣走了,會後悔嗎?”

男子撇過臉看他,驚得渾身一顫:“你…你說什麽?”

“你難道不是想着,這樣能重來?”江夏疑慮問他,“這個世界還有你想見的人嗎?”

“還有…我媽媽。”男子低眸思忖。

“要是重來還能見着她就好了。”

“?”

這時幾輛車快速通過橋面,發出些聲響。

男子盯着站他旁邊的江夏,在他臉上去了解他跟自己說這些話的意義。

随即茫然望向漆黑夜空,像是在想自己真的能重來會是什麽樣…

江夏轉身朝繼續抽着煙淡然望向這邊的仲季常走,有種想得到又得不到的情緒跑出來。

那情緒讓他害怕,暗示他會為了這個人付出代價。

“救下來了?”

仲季常看他那一通折騰,見那人又站上去後,有些困惑問他。

“不知道。”

江夏跟他并肩,背靠欄杆上。

兩雙眼瞧着那男子的背影,見他一直坐在欄杆上一動不動,零星車輛快速駛過,橋上依舊安靜。

橋下河流繼續流淌,仲季常煙抽完,将煙頭杵滅在欄杆上,準備扔河裏。

被江夏制止,從他手裏拿過煙頭,揣自己兜裏。

他搖頭笑了笑:“你小時候會祈禱嗎?”

“是說許願嗎?”

“差不多吧。”

“會。”

“你說他是在祈禱嗎?”

“應該不是。”

“我看他像是在祈禱,向天,向神靈,向一切能讓他擺脫困境的人祈禱。這個世界什麽時候能變好?什麽時候好人會在這個世界多一些?我還要等多久?十年?幾十年?還是幾百年呢…”

仲季常抱着手臂,手指尖又在自己唇邊抹了抹:

“他們什麽時候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害人的是錯的?還是說他們知道這些是錯的,只是不會在乎?祈求你們,用你們的力量,讓他們能誠心誠意道歉或者锒铛入獄也行啊…”

男子此時緩緩從欄杆上下來,站直身體,閉眼吹了吹風,低頭準備走。

走了幾步回頭看過來,對着江夏凄冷一笑。

不過在那笑裏,像是想通了什麽事,坦然了些。

仲季常說:“他想通了。”

“跟祈禱有關?”

“呵,祈禱到最後,考慮的還是現實問題,一旦知道現實裏靠的還是自己,就會豁然開朗。”

“所以,祈禱是個過程…讓你想通的過程。”

“因為祈禱能讓你感覺安全,在你祈禱的過程裏,像是有個圓圈,裏面都是好人,屏蔽了外面的壞人。”

仲季常站直身體,一陣風吹來,頭發被吹起,額角那顆紅痣在發絲裏若影若現,笑說:“外面壞人太多了。”

“有十個那麽多嗎?”江夏瞧着那顆紅痣,逗趣問他。

仲季常聽他語調輕松,擡眼,淡淡然沖他一笑:“至少十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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