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心裏藏着事

心裏藏着事

天色太晚,仲季常開車将江夏送到巷子口,說了再見。

回家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羅遠,愣了幾秒,見他慌張過來張口就問:“怎麽這麽晚?手機一直打不通。”

仲季常拿手機出來:“沒電了,”察覺到他的焦慮,“你怎麽來了?”

“就是确認你好不好。”

“我很好啊,你才是,你看你臉色,都青了。”

仲季常拿鑰匙開了門,進屋開燈,給他拿了瓶水。

“眼睛怎麽紅了?沒睡好嗎?”仲季常注意到他眼睛裏的紅血絲,“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了,不了,”羅遠伸手臂去抱他,“我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仲季常拿手撫他的背,感受到他這種情緒像是在跟自己說離別的話,困惑問他,“你…要走?出差還是…”

羅遠松開他,拿手撫摸他的臉:“季常,你愛我對不對?”

“……”仲季常沉默看他,更加疑惑,半晌也不知道怎麽說,“什麽…”

羅遠從他臉上讀出答案,雖然早就知道。

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水,深深呼吸後冷靜問他,“最近你有沒有發現身邊有人跟着你?”

“沒有…”

“你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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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遠像是帶着份失望,又在轉身的時候松了一口氣。

“不打擾,”仲季常察覺到他的那份失落,拉他手臂,“我只是還不知道,走到現在有沒有你說的那種…”停了停,“上次問你有沒有找到,你沒回答我。”

“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

羅遠看向地板,想來好些事,強求不來。

“是我做得不夠好?”

“至少,應該主動去找,而不是一直等待別人單方面給你,還拒絕別人過多的關心。”

“我是怕打擾到你,不管是你原有的生活軌跡,還是…”

他說不出口,關于自己太多的事,都說不出口。

“那你是不信任我,信任一個人根本不會在意打擾。”

仲季常垂下眼簾,心中開始混亂。

羅遠拿手将他的手從自己手上拿開來,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開門走了出去。

仲季常站在原地望着他走,門緩緩關上,陷入沉思。

羅遠匆忙下樓,見一身影靠在單元樓下牆上斜眼看他。

上前一把将他手拽住,語氣不滿:“我說過,不準你靠近他。”

“擔心我怎麽着他?”男子忿然甩開他的手,“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不懂事?你看你着急那樣,你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你不知道他今天忙一天多開心?有你沒你都無所謂。”

“你跟了他一天?”

“是好幾天!”男子往他眼前湊,怨氣深深,“我雖然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開心的時候有多少。但是沒有你,他笑容可沒停過,尤其是今天在小吃街,跟一男的,玩兒得不知道多快活。”

“哪個男的?”

“那是你該關心的問題?沒有這個男的,還會有另外一個男的!”

“你跟我回去,他的事跟你沒關系!”

“他我懶得管,就問你,你答應的事你什麽時候能做到?”

“你讓我再想想。”

“想什麽!你在挑戰我的耐心,以為我永遠在這裏等你?告訴你,你要是再下不了決心,我…”

“我知道了。”

羅遠打斷他的話,眼神淩厲,将他想要說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男子眨了眨眼,兩行淚不聽使喚地流在臉頰,聲音立馬變了一個調子。

像是積壓了很久的委屈,一股腦抖了出來:

“我就是不甘心,他确實比我好,不管是樣子還是氣質,就連出身,沒有一點比得上他,是不是就連在你心裏的位置,也永遠代替不了…”

“不能這麽比,”羅遠見他哭得傷心,軟了語氣,“你有的他也沒有。”

“那我有什麽?”

羅遠沉默一秒,攬他肩膀:“有未來…”擁着他往前走,“回去吧,別再做這種事了,再給我點時間。”

羅遠知道,不過是幾句話的事,說出去對于仲季常來說也只是接受了一個本來就不在意的現實。

他會不會為此難過?

不會,就像幾個月不見,特地給他安排了個驚喜,從他臉上也看不出太多的激動,只是對你笑。

那笑,太正常,可有可無。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性子還是對他就這樣。

有時候想多了,責怪自己已經夠幸運,還強求那麽多,是不是太貪心太不知足了?

直到遇見他。

他給了他一直以來想要的慰藉,他有七情六欲,會哭會笑,光是對着自己,笑就能有好幾種,還會反過來給自己制造驚喜。

每天就算說的是今天樓下那只狗和貓打了一架,今天菜比昨天貴了多少,也能讓自己變得更喜歡有他在的日子。

怎麽解釋這種感受呢…

那是生活,它細碎,用心澆灌,會開出花來。

“還哭?”羅遠坐車裏,給他擦了眼淚,“我答應你的事,肯定會辦到,只是…”

“做不到?”男子似乎能理解他,“那麽好的人,本來屬于你,你卻撒手不要了。”

“屬于我嗎…不見得,可能真正等着他的,不是我。”

“如果是他不要你,你才覺得理所應當對不對?你才能放下心,覺得這是命運給你的結果,而不是自己不珍惜,會後悔對不對?”

“就你知道得多。”羅遠揉他頭發,”機靈鬼。”

……

江夏下車後徑直往謝英家走,在路過曹琴霜的樓下時碰見了她跟一個女子的對峙。

他想着繞過去,卻從對面女子的臉上看見了仇恨,甚至感到一絲涼涼的殺意。

選擇了遠遠觀望,怕她對曹琴霜不利。

她們沒有吵架,就這麽直直地望着對方,站在那幾叢天竺葵裏,直到那女子忍不住,擡手打了她一巴掌。

江夏本能上前,走了兩步,曹琴霜看見他,笑着示意沒多大關系,随後等那女的走遠。

曹琴霜站門口幾分鐘,等他緩緩走來,笑說:“她也是沒地方可發洩了。”

“那就讓她打你?”

“不然我也打她一巴掌?最後就會撕扯,抓頭發,引來四周瞧戲的,可能還會拍成視頻,标題:正房忍無可忍,怒打小三。”

“你是說會成為那些網上的視頻?”

“你看過?”

“看過。”

“可能還會把衣服扯壞,裏面內衣又會成為好些人獵奇的內容。”

曹琴霜蹲下,拿手去将天竺葵開謝了的花扯下來。

“天竺葵的花開敗了舍不得下來,沒有外力,比如風啊、鳥啊、人啊,去把它吹一吹,揮一揮,它就像是永遠舍不得那窩一樣,一直在上面,你瞧。”

江夏也蹲下去看那開謝了的花,白色、紅色、紫色的花朵,開的時候各異,開敗了卻都是枯黃色,再看不出區別。

他注意到她并不是把花直接扯在地上,而是一點點放自己手裏,手裏枯黃的花瓣越集越多。

“以前覺得林黛玉葬花挺矯情,現在有那麽點體會…”

“什麽體會?”

“借花憐人,覺得花開得好,卻不能一直存在,總有開敗的那一天,你又保存不下來只能眼看着它慢慢開慢慢謝。”

“開的時候有人憐惜,就不錯。”

“那麽多花,被憐惜的有幾朵?”

曹琴霜将所有開敗了的花捧在手裏,往上一抛。

江夏随她抛出的方向去望。

枯黃的花從抛出的最高點慢慢落下,花如落雨,紛紛揚揚散下來,落在他們周圍,肩上,頭上,地上。

一陣晚風吹來,又将肩上頭上的枯花吹落,和地上的一起往風吹過的地方翻轉,最後積聚在一處角落。

“最後,都是腐壞,還是矯情。”

曹琴霜将手拍了拍。

江夏側目看她,發現她眼角有淚,立馬想起了仲季常,順勢伸手去抹在手指尖,嘗了嘗:“鹹的。”

“?”曹琴霜詫異,“眼淚不是鹹的難不成是甜的?”

“我遇見一個人,他的淚,沒有味道。”

“還會有沒味道的淚?”

江夏低頭注視自己手裏的遙控四驅車。

曹琴霜抹幹淨自己眼角的淚:“我小時候有一回,在一個朋友家玩耍,下午出門回家,路過一院壩裏圍着好多人,細眼看去還都是自己親戚,前面人群聚集,自己父母正與伯父商量着什麽事情。”

曹琴霜把花盆裏的土用鐵鍬松了松,在一個袋子裏拿了顆粒肥料往裏面撒。

“我當時一時反應不過來,呆楞呢,其實是人正常的反應,因為得花時間去明白發生了什麽,該做什麽。後來一過去,才知道是大堂姐的獨子死亡的消息。原來當時大堂姐帶着他兒子和她兒子的好朋友一同去老家玩兒,大人打麻将的時候,兩小孩兒一同去河邊玩,淹死在了深水裏。”

“你跟那侄子熟悉嗎?”

“不熟,見過幾面,平時單獨見面打招呼,侄子從來不理,這樣的情況下,會哭嗎?其實不會哭,鼻子都不會酸。”

這盆花施完肥,移到另一盆花盆邊,開始那一系列步驟。

“冷靜聽完前後經過,詢問能幫上什麽忙嗎?其實也幫不上什麽忙,可當時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一種想法:啊?我要是不哭,會不會顯得太無情無義?畢竟是侄子啊。于是擠出兩滴眼淚來,那淚很幹,畢竟不帶情感,為的只是一種表現,所以只能挂在眼角,流不到臉上。”

江夏腦子裏漸漸有了她嘴裏說的畫面,一邊看她給花施肥,一邊聽,一邊想。

“我去大堂姐家裏看有沒有事情幫忙的時候遇到二堂姐,二堂姐像是在收拾衣物。我問她:要我幫忙嗎?她一邊收拾一邊回我:不用。我就看她收拾那些衣物,一會兒二堂姐又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無情?”

“為什麽會這麽問你?”

“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問。這個時候她又說:你看我現在沒有哭,其實我眼淚已經哭幹了。”

“因為不哭,所以無情?”江夏猜測。

“我當時這麽想的:第一,為什麽二堂姐會覺得我認為她無情?第二,沒有眼淚就代表這個人無情?第三,眼淚真的會有哭幹這一說?”

“哭幹?”

江夏一愣,難過哭太多,再哭出來的淚,就不鹹了嗎?

“我只知道自己有一次哭幾個小時,哭到最後的狀态是,眼睛像球,鼻涕成流,說話發抖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

曹琴霜拿鐵鍬的手托着下巴,望了眼漆黑的夜空。

“我馬上反應過來,原來面對親人死的時候必須是要哭的,不管這人對你有沒有情感,不管你是真的傷心還是假的傷心,都是必須的。倒是沒注意過,有沒有人是傷心的時候,只在心裏哭得厲害,而面上卻依舊不變的人。如果有那種人,會不會被人指着說:這人真是無情啊。你看,他都不哭的。之類的話。”

江夏想起仲季常說的:有些淚,是流給想看的人看的。

“其實二堂姐問我那句話,只是希望得到個:不,你不無情。這答案而已。”

“怕別人說她哭不出來是無情。”

江夏點點頭,心想:眼淚,真的什麽也代表不了,特別是,心裏藏着事的,不願讓別人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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