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得逞
得逞
如果能讓他再次看見這個世界就好了。
那是他當時唯一的祈禱。
祈禱代表期望,仲季常告訴過他,祈禱是個認清現實的過程,到最後,考慮的還是現實問題,一旦知道現實裏靠的還是自己,就會豁然開朗。
可他沒有任何希望可尋。
仲家不僅斷了仲季常的經濟來源,收了他的身份證,護照,收了別墅,收了他的存款,就連仲季常自己的房子也沒了自行買賣的權利,不僅必須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過活,唯一的善心,只是不讓你流落街頭。
這是他們的施舍,是他們最後對他的憐憫。
最讓他難以置信的是,僅僅一個簡單的視網膜移植手術,整個契城居然沒有一個醫生願意收治仲季常。
就如仲季常所說,玩兒手段,太嫩,比心狠,太單純。
他去求仲廣雙,想說她肯定願意幫忙,被拒之門外幾次後才明白,她原來對仲季常的幫助,完全只因為自己價值觀受到沖擊,想讓自己心裏好過點而已,立場還是站在了仲家那一邊。
他們說不能給多餘的錢,就不能多給一分,更不要說醫治他眼睛的可能。
有的時候,情感對于人來說,一下子來了,一下子就去了。
他不明白仲廣雙對于仲季常前後的态度,憐憫沒有,心疼沒有,有的到底是什麽?
原是利益與信仰的對峙,但是到利益面前,信仰就可以變成另一種說法。
畢竟她依傍着的,還是仲家在栔城的産業和關系。
只有在不涉及到核心利益的時候出手相助,可以即顧及她的體面,又能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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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幫你。”裴晨說。
“怎麽幫?”
“視網膜,我知道渠道,手術我也能幫你安排,有件事對你來說很難,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真的?”
“當然,不過…錢你可得自己準備好,得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貧窮就是原罪,就是罪過。
他以前想過,只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只需要滿足一日三餐,沒有別的可圖,輕松自在,這種貧窮算不上罪過。
但是需要別的其它的時候,你才知道,窮,真的能在你往前行的過程裏,喪失尊嚴,被嘲笑着移出社會運行的軌跡。
他想讓他能再看見光明,那錢去哪裏弄?
根本就沒有希望,不,是在自己這裏沒有希望。
……
江夏的頭開始隐隐做痛。
是冷過了頭嗎?夏天晚上沒理由那麽冷的。
他眼皮依舊睜不開,拿手抹去額頭的冷汗,抹去的時候才發現,發根都是濕的,抹得一手汗。
風從指尖吹了過去,又增加一層刺骨的冰涼。
那是哪裏,好像來過,是個吊燈,光只照到那圓桌,四周有幾雙眼睛正掩在黑暗裏瞅着他。
是來錢快的好地方,運氣好一晚上就能賺到,運氣不好,大不了斷只手,斷條命。
真後悔啊,那是陷阱,還只是第一步。
江夏拿手把衣領子緊了緊,貼在牆上的臉往裏收了收,眼皮依然打着顫卻難以睜開。
他看見了桌上多了三雙手,在那黃色燈光下都變得猙獰起來,仿佛每只手都有了一張臉,張開嘴等着他躺上面被啃食。
要說是什麽推着他走進來,大概就是那個時候的絕望已經到達臨界點。
仲季常開始經常奇怪拿眼瞧他,盡管看不見,卻能感知到他裏面帶着的恨,雖然只是一瞬間。
時而默然哭泣、時而又憤恨摔東西、時而又開心抱着他歡笑。
他知道了,他沒辦法過現在的生活,就因為跟自己有個約定他才在堅持,那個約定是牢籠,鎖着他,折磨他。
準我試一試,好嗎?
如果結果不好,大不了就是一起去死。
可現在出現了那麽一絲希望,他還能睜眼看看這個世界是怎麽如花兒一樣綻放。
不行啊…那真的是陷阱,踏一步,就是深淵。
他瞥見了,還踏進去了。
翻了那桌上的牌,嘻嘻哈哈的笑聲四起,全都祝賀他贏了一筆大筆錢。給他希望後,在最後一把,連着贏來的錢,全部輸了回去。
此時收手就可以,再想想別的辦法,可那雙手确管不住,又翻開了那桌上分發好的牌。
結果明顯,那陷阱的存在不就是讓你背着債,成為他們的階下囚嗎?
我沒有什麽好給他們的,陷害你,為的什麽?
真傻啊你,現在有的,不就只有他了嗎?
他們開始逼迫你拿他的房子去還,不然就打,就上門去要。
“不用,不用上門,殺了我就可以。”
稀奇古怪的笑聲夾雜,在笑他的天真。
“他當我們是什麽?殺了你?那怎麽賺錢?”
“不要讓他知道,除了這個,其它的都行。”
“好說啊…”有人攬他肩膀,“這樣,你按照我的安排,錢不用還,他的眼睛,也能複原。”
“是你…安排的…”
“沒錯,是我。被打的滋味兒不好受吧?多久了?一個月了?每天打成這樣,”他拿手去捏他腫了的臉,“還好他看不見,不然會多心疼你啊,還是會罵你怎麽這麽堕落呢?”
“什麽安排?……這不行!你胡說什麽!”
“胡說?江夏,你想想,不過就是個簡單不過的交易,我滿足了我自己的嗜好,你呢,能再擁有一個有一雙明亮眼睛的漂亮人兒,你們從此過着雙雙對對對生活,不好嗎?”
“可是…”
停下…停下,你上當了,上當了!
江夏渾身一凜,黑暗的屋子裏透着更刺骨的寒冷。
剛剛的冰涼已經滲透進他的每個毛孔,讓他渾身開始僵硬,t恤也就粘連在皮膚上,将冰涼鎖穩在了他的周身。
好想睜開眼睛,确沒有一絲絲力氣。
他聽見老鼠好像圍了過來,在他腳尖發出吱吱的聲響。
我還不是,還沒有…
……
“安排好了?”
“……”
“等等,”他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逃跑,“你得站在旁邊看着。”
“什麽?”
他已經快要失去理智。
“說好的,滿足我。”
“說好的不是這樣。”
“吶,要是他迷迷糊糊發現是我,不得瘋嗎?你得在他确定是不是你的時候,回應他不是嗎?”
“?!”
“害怕去看?你想讓他一個人在黑暗裏遭罪?你應該跟他一起,或者你該遭受成倍的痛苦,才不枉費人對你一、心、一、意!”
不…不…怎麽能這樣,他心中開始吶喊。
被什麽控制住了嗎,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
哈啊…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想能好好往前,跟他一起,為什麽機會給我的是這副模樣…我不該還是不配,我…
“江夏…”人已經被一只手按在桌上,被重力撞擊,慢慢從迷糊的狀态裏醒來,感受到什麽不對,手緊緊捏着桌角,害怕問他:“是…是你嗎?”
身後那人笑了。
就是那個笑,陰冷、貪婪、一臉滿足地将目光遞給站在一旁全身戰栗的他。
那嘴角越來越往上,漸漸咧開露出那可怕的牙齒,眼睛極其注意他此時臉上的變化,似乎那臉上掙紮着的痛苦和後悔,才是能滿足他此時此刻心境的一味有效藥。
“哈…啊…”
桌上的人表情越來越痛苦,想要掙脫,藥效還沒過,張着看不見的眼睛去搜尋什麽可以用的東西。
想本能的去反抗,雙手打着抖在桌上摸索,将桌上的天竺葵盆栽給揮倒。
帶着命令喊他:“住…手,你停下!”
“就一會兒,好嗎?”
他輕輕跪在地上,怕他發現端倪,在他耳邊乞求,俨然不知自己的眼淚裝滿了眼眶。
那眸子,早就變成了赤紅,因為害怕、因為恐懼、因為憎恨、因為無能為力…
它們紅得可怕,卻萬分可憐。
“你不能…哈啊…”
裴晨開始加速,一只手按着身下人的頭,另一只手伸過去抓起跪在一旁一臉驚慌人的頭發,用力往後一扯,将那臉往他的視角裏擡起,驚喜他眼珠子呈現出的異紅。
那臉上複雜的神情更是讓他倍感爽快,眼眶一睜,瞳孔放大,更加瘋狂。
有人緊捏着拳頭痛苦喘得厲害。
有人咬緊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甚至咬出血來。
而有的人,終于達到了目的,站在山崗上俯視下面的一切。
那種狂喜,是種在社會走了半天,終于有一天能掌控別人而不是被別人掌控。
即可以随心所欲把身下的人糟蹋弄污穢,又可以逼得被捏在手裏他人走投無路,痛苦悲戚。
這兩種同時展現在他面前…
這不是山頂,這簡直就是天堂!
前所未有的激烈頻率讓裴晨達到頂點,兩手同時一松,滿足往後一退。
仲季常整個人癱在了地上,喘着氣,眉頭皺得緊,他在地上找什麽東西,依然沒找着,喪氣地側躺地上,一動不動。
他跑過去扶起他:“對不起…”
“你滾…”
仲季常拿手去推他,手在他肩膀處滑了出去。
他卻緊緊抱緊了他,帶着滿心的歉疚。
裴晨整理好衣物站在他面前瞧着他倆,臉上的笑非常新鮮。
像是精心策劃許久,終于如願以償得到了他想要的禮物,拆開看見了,再往裏瞧瞧還剩什麽別的驚喜。
他拿頭一偏,示意江夏出門去。
他只好把仲季常抱起放卧室裏,跟他出了門,走得足夠遠,倆人才停下,站着對視。
“你答應的,別食言。”
“當然,不過…”
“你想反悔?”
“不…只是沒想到今天還有附加的驚喜。”
“你什麽意思?”
“只是覺得,相較于将仲季常的美好去打破、去毀壞,瞧着你的臉,”裴晨上前拿手鉗住他的下巴,戲說,“這張臉,更能讓我快速爬到山頂,你那表情,實在是,太精彩。”
他将頭往後一仰,離開鉗他的手,厭惡盯着他:“你想看什麽反正都達到了目的,我警告你,如果你反悔,下場不會好,如果治不好他的眼睛,我就殺了你!”
“喲…現在這眼神也不錯,”裴晨笑完,聲音變沉,“我好怕啊…要不要我現在就反悔給你看看,看你怎麽殺了我?”
“你!”
他的手掐向了他的脖子,越來越使力。
是真的很想,真的就那麽…
“殺了我,你目的就能達到了?他可就白白被我…”脖子被放開,“咳咳…”緩了緩,得意一笑,“蝦米就該有蝦米的樣子,被人吃,還想反抗,那個時候你可能還覺得自己能跳脫這種規則,現在呢?你有了在乎的東西,只能俯首。”
“什麽時候能治他的眼睛。”
“看,表情又變了,你還真的是個寶藏,等我消息吧…”
等裴晨走遠,他轉身往回走,心想:是嗎,蝦米?等你把他眼睛治好,我讓你知道蝦米是什麽東西!
對了,他說過,他喜歡看世界的美好。
那麽第一,讓他能再次擁有能看見美好的眼睛。第二,阻擋他看美好東西的人,全都得死!包括你。
回家後,他不敢說話,蹲在床頭守着他。
仲季常沒說話,眼睛睜着不眨,像是在天花板上找着了一件東西後不挪眼。
一個小時以後才問他:“你心情不好?”
“什麽?”
“你從來不這樣,當我是個物品。”
“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他轉過頭,在周圍找他的聲音,“你有權利這麽對我,我最近不好,老發脾氣,你是不是快受不了了?”
“不是…你不要說了…”
“那好,我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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