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江夏,我們,一起下地獄去吧

江夏,我們,一起下地獄去吧

這種經歷像個怪物,慢慢将他的平常心吞噬殆盡。

他開始變得害怕觸碰仲季常的手,他的臉,不敢去看那雙即使失去光亮的眼睛,甚至不敢太靠他太近,怕他察覺出端倪,怕他從自己呼吸裏聽出因為內疚帶出來的異樣。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那語氣,那神态,全是懷疑,全是不信任。

你配嗎,配得到他的信任?

是讓你守護好他,你卻做了傷害他的事,全是你無能所致!

“是不是不行了?”

仲季常吃着飯問他。

“什麽不行了?”

他把沉重的頭一擡。

“照顧我,太累了。”

“我不累,你別多想。”

“我聽見你說的夢話了,昨天。”

“你聽見什麽了?”

聲音變得緊張。

你說:不行,快結束…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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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死…”

“你聽錯了。”

他站起身收盤子轉身去洗碗,洗得慢,不敢回頭。

再等等,等他眼睛治好,我再去乞求他的原諒。

可是,時間在走,日子在過,他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他明白了,從頭到尾,都是裴晨騙他的,根本沒有什麽渠道能拿到視網膜,他也根本不可能去找人醫治仲季常的眼睛,目的已經達到,難道還會怕你拿着他的口頭承諾去質問他嗎。

裴晨在得到仲季常的同時,也直接告訴他一個現實,所謂的蝦米,就是給你點可以生存下去的希望,随即在後面潛伏趁機吃掉你。

你從一出生,就只能是食物。

好啊…好…

他在一刀具店找尋他要的東西,不需要太大,銳利就行,長短要剛好,畢竟腦門到大腦有一定的距離。

他将它塞進衣袖,開摩托車到裴晨經常待的酒吧,原來那屋子後面還有個辦公室,他正在裏面打着電話,手裏還翻着文件。

“你來了?”

裴晨下巴一昂,示意讓他坐對面沙發裏等他,沙發裏還坐着兩個人,一個在看手機一個半夢半醒。

判斷失誤,應該多買兩把刀。

他拿眼去看四周,沒有裝監控,只在門外有一個,不過不管了,最後放把火更好。

裴晨講完電話,坐在椅子上瞧他,問:“找我有事?”

“就問問你,其實我是被騙了對不對?”

“诶?怎麽會,只是我答應那事情,不好辦嘛。再說,你欠的債我可是花了不少心力才讓他們算了,你瞧,我可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本來就是你設好的圈套,我跟蹤了你幾個星期,你根本沒有什麽渠道,你們做的生意,明面上一定是要過得去,查不到或者有法可尋,不然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上面也不好保住你們。更不要說在仲家眼皮子底下去幫他們的仇人,你現在在仲家那裏有着更大的利益可圖。”

“那既然你都知道,”裴晨點了根煙,繼續對他不屑一顧,“現在來找我,是有別的事了?”

“是有。”

他拿眼定了定位置,看上去像是拿眼睛在恨他。

“我聽聽,是什麽?”

裴晨冷笑,對他那種怨恨滿不在乎,正準備嘲笑他幾句,被一寒光吓破了膽。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往哪裏躲,那快速從袖子裏飛出的飛刀,正不偏不倚地飛進了他的腦子,亮晃晃的小刀穩穩當當在他額頭有了一處位置。

剎那間昏暗尾随着紅色襲來,他向後一倒,頭一偏,瞪着眼睛癱在了那皮座椅上。

手上的煙依舊在燃,往上冒着一縷煙。

沙發裏的人呆了兩秒,哆哆嗦嗦擡眼去看那自己身邊又壯又高的背影,像極了暗影,一個巨人。

“殺人了!”

“裴哥!”

反應過來後慌張起身,一個正準備上前打他,一個正準備跑去查看裴晨,卻立馬在他轉身瞪着他倆的時候,吓得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眼前人除了高壯自己打不過,那一臉暗沉的陰影裏,閃着一雙兇狠的眼珠子,紅色…

是惡魔?!

他張望四周,準備找什麽可以馬上終結這倆人的性命,卻發現他倆已經逃得沒了影。

行了,怪自己判斷失誤,從一開始對那些所謂的希望,就已經做了錯誤的判斷與選擇,後果也就是這些,只是不能再照顧他了。

他預估了時間,可能明天來抓他,也可能後天?

那要計劃一下,怎麽才能接近仲家人,這個太難,仲廣雙很好接近,一天9小時都在她自己的店裏。

仲廣路也很好接近,一早在公司樓下等他就行。

仲廣源已經是個廢人,仲廣霖和仲振全,實在棘手,他們出門都有保镖,不好接近。

先回家,還得做飯給他吃,晚點兒給周成川打個電話,以後就拜托他照顧,或者,一起去死…

他內心盤算着時間和下一步計劃,開摩托車到了家樓下,摘下頭盔發現仲季常在樓下門口等他。

忙走上前:“怎麽下來了?想出去散步嗎?”

“就在這等你,你去哪兒了?”

“辦點兒事情,回家嗎?”

“在小區散散步吧。”

“好,我牽你。”

他按照往常那樣牽着他,腳步始終比他快半步,這樣能讓身後的人感到安全,并且不會相隔太遠。

走了幾分鐘仲季常在他身後笑說:“以前沒怎麽在小區散步,因為不喜歡回家,現在卻每天都在家待着。”

“要我跟你講我們眼前看到的東西嗎?”

“你講。”

“我們剛剛經過了一顆枇杷樹,樹下是草坪,周圍種滿了龜背竹,龜背竹長得很大很茂盛,現在是一排玉蘭花,玉蘭花也是開花的時候見不到葉子的植物,有人牽着一只柯基犬走了過來,柯基還很小,它正走過你身邊,朝你的腳聞了聞。”

“呵呵…它聞一下還是幾下?”

“聞了好幾下,被主人拉走了還回頭望你。”

“好想摸摸它。”

“我去拜托一下它的主人。”

“不用。”仲季常捏了捏他的手心,“繼續走吧。”

“好…右邊是一戶有院子的房子,裏種滿了月季,還有忍冬。”

“忍冬,金銀花?”

“就是金銀花,黃白色,不過他們家種的,好像是紅的和粉紅的,對了,一阿姨正在澆花,臉上帶着笑,好像很喜歡那盆植物。”

“啊…我聽見了,水聲,”頭一仰,“是不是有一群鴿子飛過去?”

“是,”他擡頭去看,“有十幾只,估計是王大爺家養的,他那天說他拿鴿子蛋做湯給他孫子吃。”

“前幾天還聽見他跟人吵架,說有人打了他的鴿子來吃,”仲季常摳他手心,“我們往回走吧。”

“好。”

“小區是不是還種了柚子樹?”

“對,還有櫻桃、海棠、楓樹、對了,那天我看見小區唯一一顆紫荊,你記得嗎?沒有謝英家那麽大,那麽茂盛,花也開得不多…”

“你債不用還了?”

他突然打斷了他的講述。

“什麽?”

他牽他的手一頓。

“裴晨說的,你欠他錢,用我還的債。”

“他什麽時候…”

“一個星期以前,我去便利店買東西,他也在…”

他是故意過去找得他!

“怎麽不說話?”他拉他手,示意他繼續往前走,邊走邊問他,“裴晨說你欠了很多錢,還問我:你看不見他每天被打成一只狗一樣在你旁邊跟你有說有笑吧?你被打了多長時間?為什麽不跟我說。”

“不止是…那是他設的圈套…我…”

“那天是你在我水裏下的藥?”

“是我…”

“是你站在一旁看着我被他…”

“你別說了。”

“反正他已經說了一遍給我聽,講得非常細致和生動,他想看我是什麽表情,不過最後失望走了。”

倆人已經緩緩走到單元門口,仲季常推開那玻璃門,走了進去,門随着他的聲音一起出現消失。

“因為我早就知道不是你。”

“你…知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瞎了以後,聽到的,聞到的,感知到的,都會比以前更清楚。”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倆人一前一後進了電梯。

“我聽見兩個不同的心跳,還有兩種不同的呼吸,還有,你的味道和身後人的不一樣,你不抽煙,他身上全是另一種煙味兒。”

“是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你沒錯,其實我本來就是個物品,如果能幫到你什麽,也算有價值,這次還不錯,他說你欠他幾千萬,就做了一次,想不到我還值那麽多錢。”

電梯門打開,仲季常走出電梯,又被拉了回去,緊緊抱在懷裏。

“你不是物品。”

“怎麽不是?”他微微仰頭把下巴靠他肩上,“從16歲開始,就有人不斷在我身上找不同的東西,新奇也好,快‘感也罷。一開始我很痛苦,後來看開了,不就是個洞嘛,被弄弄又不會死,只是當時我不明白,我待在自己家裏,卻無端遭受這種待遇,怎麽躲都躲不掉。一直以來我都很想知道是誰安排的,卻沒人告訴我。”

“那都是錯的,我也錯了。”

“錯嗎?你明白其中原委就不叫錯,你為了還債,他們為了利益,怕我看見還蒙了我的眼睛,你不用,我本來就看不見。”

他推開他的懷抱,拉他出了電梯:“後來我不掙紮了,換成問問題,我問他們:把我當什麽在玩兒呢?你猜他們怎麽說?”

“……”

“你說話,我現在看不見,”他伸手去摸他的臉,“用不着覺得內疚,他們當時回答我的答案很多。有的說是玩具,新奇玩兒一玩兒,有的說是個好吃的飯菜,好吃誰都想吃一吃,後來有個人說我個馬桶,說這就是尿急了就得撒尿,憋着不好受,尿完才能爽快。”

“我們不說了好不好?”

他想起u盤裏的內容,握緊了拳頭,随後拉他手往家門口走,走到門口準備開門,卻被他緊緊拽住了手肘。

“好笑的是什麽你知道嗎?”仲季常開始有些激動,“我一直以為他們是拿我做交易,其實我就是個飯後甜品,他們早在飯桌上早就談好了彼此的利益,我只是個順帶着鞏固他們的關系的獎賞。哈…我都被當成笑話過了十幾年,為什麽你還會覺得我知道真相以後會難過?”

“我說了我錯了!”

“我說那不是你的錯!你聽沒聽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喜歡聽你說這些。”他抱緊他開始吻他額角,“你怎麽會是個笑話?”吻他鼻頭,“你那麽好,”吻他嘴唇,狂吻,深深地吻。

他推開他:“不髒嗎?”

“不髒…”

“呵,”仲季常開始笑,随後開了門,“我猜猜,你是不是打算還完債好好跟我生活?覺得發生過的都不會有影響?”

“我是想給你雙眼睛,好好跟你生活,是真的。”

他似乎聞到了什麽味道,還未做出反應,就被拉進了門。

門砰地一聲關上,他立馬聞到了周圍充斥着的氣味,開口:“季常?”

“來不及了…江夏…”

他抱緊他一個轉身,往牆上一撞,手在他身後按開關。

霎那間看見一火光,碰!一聲震天響,一股強烈的熱浪撲面,他最後的話就在那劇烈爆炸裏回蕩并且快速被掩埋:

“我們,一起下地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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