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許明深沒有調頭，他拿起手機，撥了電話。

前方，仍舊激動的車主們和警察正在對峙，巨大的路障橫旦在林小富與他們的中間。他窩在車上，遠遠看到烈日下好多張面目泛黑的臉。那不是被太陽灼燒過度而引起的黑色素保護，而是一種病态的、不正常的陰霾。

“之問，你在哪裏？”許明深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電話終于通了。

林小富搖下了他這邊的車窗，探頭叫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名年輕警察。

“疫苗真的管用嗎？”

那名年輕警察的臉上滿是堅毅：“當然！那是研究院連夜研制出來的！”

林小富又問：“那你們接種過了嗎？”

警察點點頭：“放心，不會有太強烈的不适症狀。”

林小富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重新縮回了車內，搖上了車窗。如果他沒有看錯，這幾名警察中，好幾個面目泛黑，就像是……他在公交車上遇見的那名中年男子一樣。

“好，我馬上趕過去找你。”許明深挂斷了電話，踩動油門，調轉車頭飛速駛離。

林小富：“不往裏走了嗎？”

許明深：“宋家得到消息，已經出市，現在正趕往北郊。”

他開得飛快，“一環被封鎖了，二環估計也快了。”

林小富捏着安全帶，臉上帶着一絲茫然：“大老板，你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忽然爆發的病毒，可怕的活死人，被封鎖的城市……這一切聽起來瘋狂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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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深臉上沒什麽表情：“別自己吓自己。”

林小富眉頭深鎖，小聲說：“疫苗不管用，那些警察好像也感染了，市裏情況應該很糟。”

許明深：“嗯，A市不能待了。”

不知開了多久，周圍的建築物變得稀疏而低矮。目之所及，是陌生而熟悉的景象。林小富一直被養在市中心，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A市郊區。大片的田野讓他想起自己的家鄉，那是一個落後的窮鄉僻壤，記憶裏也有一望無垠的田野。

郊區路燈不多，車前燈照射出乳白色光暈，灑在前方的路上，林小富低頭看了眼時間：18:25。

他從包裏翻出一片吐司，又掏出一瓶草莓醬，慢吞吞地做成草莓吐司，再扯成一口大小，遞到許明深嘴邊。

許明深一口吞下後，騰出一只手，直接拿起了林小富手裏剩餘的，三兩下消滅幹淨。林小富又默默掏出一瓶菠蘿醬，給自己做了片菠蘿吐司，慢吞吞地開吃。

咬到一半的時候，他扭頭看向許明深：“還要嘛？”

許明深點點頭。

于是林小富嗷嗚一口将剩下的半片吐司叼進嘴裏。

許明深：“……”

這個小東西，是想通過這種蠢事引起他的注意嗎？

頂着大老板駭人的臉色，林小富仿佛一只松鼠般往自己嘴裏送着食物，沒一會兒，菠蘿吐司盡數下了肚，他發出意猶未盡的咂嘴聲，再次拉開包，将手伸進去翻了翻。

林小富：“要吃餅幹嗎？”

許明深目視前方，目光十分幽深。

沒有得到回應，林小富默默将手裏的餅幹放回去，翻了翻，掏出一包幹脆面。

“這個很好吃，我買了好多種口味的。”

見許明深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林小富又将幹脆面放回去，興沖沖地展示其他的零食。

“我還有巧克力、花生米、薯片、棒棒糖……”

他每報一個名字，許明深的太陽穴就跳一下。

林小富問：“想要哪個？”

許明深說了一句不搭邊的話：“有時候我真想剖開你的腦袋瓜，看看裏面裝了什麽。”

這不是什麽好話，林小富聽出來了，委屈中帶着茫然，小聲說：“都是你。”

“……”許明深當機立斷決定換個話題：“給我做片草莓醬的吧。”

林小富愣了下，眨眨眼比了個OK的手勢。他左手托起一片吐司，右手往上面淋醬，最後再取出一片吐司，“啪”一下蓋在上面。

許明深似乎真的很餓，接過後就立馬吃了起來。

他問：“有喝的嗎？”

林小富點點頭，從包裏拿出一小瓶哇哈哈，讨好地看着他。

許明深沉默了兩秒，最終沒有拒絕。

車子裏一片咀嚼吞咽的聲音。

填飽肚子後，林小富眯着眼，打了個哈欠，抱着巨大的雙肩包說：“大老板，我打個盹，到了叫我。”

許司機面色漆黑地看了眼窩成一團看起來十分惬意的某人，內心油然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

他到底養了個什麽玩意兒？

林小富當然不敢睡着。

萬一大老板中途改變主意，把他扔一旁獨自去會情人，他找誰哭去？

可不知道為什麽，就在剛才，他感覺腦袋變得暈乎乎的，體溫似乎也在升高，突如其來的倦意侵入了身體，他捂了捂額頭。難道是發燒了？可也沒覺得特別難受啊，反而覺得暖融融的，仿佛有一股溫和的氣息包裹住了血肉骨骼。

起初他還能忍耐，可慢慢的，眼皮越來越重。他決定眯一會兒，等待大腦的暈眩結束。

在他看來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再醒來時，車上只剩他一人了。

林小富撐起身體，環顧四周，車子駕駛位上空無一人——許明深不見了。他一下子慌了神！回頭，後座也沒人！

不見了，許明深不見了。

他一把掀開身上抱了一路的包，打開車門跑下去。外面一片漆黑，只依稀看出兩旁有建築物的影子。

林小富睜大眼，找了一圈，最後站定在車旁，茫然地自語：“……人呢？”

過了一會兒，他鎮定下來，這地方烏漆墨黑還偏僻，即便是在喪屍出現前，獨自一個人走夜路也是夠嗆，更何況如今這種狀況，許明深斷然不會冒險棄車。

“嗚嗚”沉悶的震動聲從車內傳來，他回過頭，發現是手機響了。他打開駕駛位旁的車門，屏幕的亮光在黑夜中顯得刺眼，上面顯示着來電者的名字。

宋之問。

手機還在車裏，許明深不聲不響離開的可能性極低。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動靜，緊接着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醒了。”

林小富手一抖，差點沒把手機摔了。屏幕暗了下來，對面似乎失去耐性挂斷了電話。

他可憐巴巴地望過去，正對上許明深面無表情的臉。

“大老板，你去哪兒了？”

許明深的頭發濕漉漉的，襯衫也被打濕了，看起來有些狼狽：“車子陷進泥地裏了。”

林小富疑惑：“泥地？”

“在你睡着的半小時裏，下了一場暴雨。”

半小時？自己竟然真的睡着了？

此時，他的目光已經适應了黑暗，依稀辨認出這是一片沒有人工修建痕跡的土路，低頭往下看，發現車子的後輪正陷在泥裏。

“我找了一圈，附近沒有什麽趁手的工具……”許明深皺眉，想了想，揚起下巴，示意林小富上車：“你去發動引擎，我在後面推，看能不能把車開上去。”

林小富說：“我來推吧。”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總有一種渾身是力卻沒處使的憋悶感，他心想，也許是太久沒鍛煉了。

許明深掃了一眼他的兩條細弱胳膊，眼底是不加掩飾的懷疑。

林小富沒有發覺，邁着腿跑到車子後頭，伸伸手踢踢腿，十分認真地熱了個身。他往手心哈了兩口氣，說：“我準備好了！”

“……”許明深默默抓起鑰匙，準備發動車子。

——我真是！拿這個不聽話的小家夥沒有辦法！

林小富數着“一二一”，張開雙臂，膝蓋彎曲，低頭盯着鞋面，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力往前推。終于，車子動了起來！龐大的車身以一個緩慢的速度慢慢往前挪。不一會兒，車子一陣顫動，後輪碾着泥水上來了。

林小富興奮地跑到車窗邊，滿臉寫着“求表揚”三個大字，身後仿佛有一條無形的尾巴在晃蕩：“大老板，大老板，成功了！”

車裏的許明深沒有一絲喜色，表情深沉的可怕。

“林小富。”他沉默了幾秒，內心複雜：“我剛才沒有發動車子。”

林小富茫然：“啊？”

許明深又重複了一遍：“意思是剛才車子是熄火的。”

林小富繼續疑惑地看他。

許明深對着他遲鈍的樣子，似乎嘆了口氣：“先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