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顧兒之啓

顧兒之啓

任雨娘負手站立在沙丘前，滿面的愁容。

黃沙在她周身輕快飛舞着，并未理會雨娘此刻的心情。

“雨娘，你已經足足站了兩個時辰了。”婆婆從她身後慢慢走了過來。那一日的地室之戰，婆婆傷得着實不輕，至今還未痊愈，從客棧到此短短的路程，她有些氣喘籲籲。

聽到聲音，雨娘立刻轉了個身，她湊過去輕輕扶了婆婆一把，關切地道：“您怎麽出來了？”她的目光掃向婆婆肩膀傷口處，繼續道，“這傷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您老還是躺在榻上好生休養吧。”

“這都躺了多久了，再躺就真的要發黴了。”這幾日，婆婆看似又老了一些，母子相殘，放在誰的身上都是身心的巨大打擊。雨娘想起了四年半之前的那場争鬥，空前絕後的打鬥在黃泉的沙漠中持續了三天三夜，最終她和婆婆取得了勝利，可勝利過後，婆婆卻老了許多。

雨娘拍了拍婆婆的手背，道：“那就在這兒陪我多站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後，我陪您進去休息。”雨娘的語氣像極了一個哄孩子的母親。

婆婆欣慰地點了點頭，把頭轉向困住自己兒子的那堆沙丘，問道：“莫非是在後悔你做的決定？”

雨娘低頭不語。

婆婆繼續道：“我聽說你把她們帶到了佛塔內的望丘頂。”不用多問也知道這消息是誰走漏的，那日在望丘頂一聚後，小貓定是迫不及待地走到婆婆的房間，将所有的事情都講了一遍，這等炫耀自己的事情，她又怎肯放過。婆婆見雨娘仍舊不肯回答，繼續道，“若非見你那日傷心成那樣，我也不會向你提出這麽荒唐的提議，不過你才是那個有決定權的，若是後悔，現在反悔也來得及。”

雨娘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個道姑尚且可以違逆指責去幫鬼魂，她們自己作為鬼魂，為什麽就不能去幫自己的同類呢。況且，她們不僅全然忘記了前世的記憶，而且還身懷絕世的才華，就更不應該把時間荒廢在這間客棧裏了。”

婆婆點了點頭，“那一日，我見九兒竟能看懂藏書閣裏的文字，便覺得，她可能就是為了幫你而來，畢竟，冥冥之中，萬事都有很好的安排。只不過…”婆婆面露難色，“她們畢竟是鬼。”

“我知此事的兇險，可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為今之計，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雨娘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的無奈。

“哎，都怪我這把老骨頭不争氣，不然，我來給你搭把手也好過她們。”婆婆嘆息道。

“婆婆，即便您出得了這黃泉，我也不依啊，這諾大的黃泉，怎能少了您坐鎮呢。”雨娘安慰道。

婆婆點了點頭，随即轉移了話題，問道：“下一個是輪到誰了？”

“說道下一個，她還真是有些麻煩。”雨娘的煩心事真可謂接連不斷。

“哦？”雖這麽一哦，但來到這度魂客棧的，哪一個不是麻煩的，哪一個是省心的？

“是顧兒。”

“顧兒？她有什麽麻煩的，我聽說她可記得生前所有的事。”因來到這度魂客棧的鬼都經過過那片吸取生前記憶的彼岸花花園，故來者生前記憶總是殘缺不全。可這位顧兒，據說記得生前每一樁事，也算得上是度魂客棧開店以來破天荒的頭一個。說句實話，來到度魂客棧的孤魂野鬼，大多問題出在忘記了過往，特別是自己的死因這類關鍵的問題，所以婆婆有這樣的反應實屬正常。

雨娘無奈地道：“她說，她的死是練功時的一時失手導致的。”

婆婆不禁又哦了一聲，“聽你這麽一說，這件事确實難辦，她死得确實很冤，不過那罪魁禍首是她自己，這又如何是好呢？”婆婆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不過，這件事似乎不是你在這裏想就可以找到答案的。”

雨娘聲音淡淡地道：“此事還有更糟糕的。”

“哦？”

“顧兒似乎不想說太多話，像是在隐瞞什麽，而我覺得她所隐瞞的應該就是最關鍵的。”

“這可如何是好？”

“如今之際，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過好在，此次小貓和九兒或許可以幫到我。”

這諾大的藏書閣，似乎有着許多的秘密，而其中最大的秘密便是它的存在。

據說，包括這藏書閣在內的黃泉一直都是由黃泉黃金蟒一族來守護的，後來，黃金蟒一族開始沒落，漸漸地，整個黃泉就變得荒涼了。家族傳到婆婆這一代，雖沒了往日的繁華，但維護大致的安寧也是可以的，不料，婆婆生出的兒子是個邪惡的，還未到成年便将這黃泉攪了個天翻地覆。明事理婆婆以大局為重，在地府的幫助下，與雨娘攜手将自己的兒子禁锢在了地室裏，後将雨娘指定為了繼承者。

婆婆常說，自己此生最大的錯誤就是自己的兒子，而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沒把這藏書閣的存在告訴給了自己的兒子。藏書閣的存在，原先只有婆婆知曉，後來婆婆告訴了雨娘，再後來，小貓和九兒也都陸陸續續地知曉了。其實，雨娘對于兩個隊友的擔心很大程度上來自這間藏書閣，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後果将不堪設想，而那兩個隊友，特別是九兒是否值得信任，雨娘心裏實在是沒底。

對于雨娘而言，九兒是十分珍貴而又十分危險的存在，即便在她改名前的楊綠珠顯得那麽知書達理。

據說，藏書閣內的書籍種類繁多，出自各式各樣的種族之手，文字也是五花八門，各種各樣。裏面的字，雨娘一個都不認得，而九兒，似乎全部都能讀懂。

婆婆曾告訴她，書籍和其他萬物一樣，都分為多個等級，是這是根據自身的修為達到的境界而決定的。等級最高的，就是成精的書籍，可化為人形，這樣的書籍，一般需要修煉一萬年；下一等級的，就是成精前夕的書籍，雖不能化為人形但能發出聲音讓九兒這樣的異類能聽到，并且能通過神筆與之交流，這樣的書籍，一般需要修煉五千年；再下一等級的，就是修煉達到一定境界但尚不能發出聲音但能與神筆交流的書籍，這樣的書籍，一般需要修煉上千年；最下一等級的，是修煉剛起步或還未開始修煉的書籍，無特殊之處。

九兒曾向雨娘提問，這裏的書籍看起來上萬年的也不少，可為何就沒有一個成精的？雨娘當然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雨娘将婆婆扶回房間後，便徑直來到了這藏書閣，只見九兒坐在地上，将自己埋在推積如山的書籍之下，忙得不亦樂乎。

見九兒對他人的突然闖入毫無察覺，雨娘站在一旁輕咳了兩聲，不過很快雨娘便知此舉無用，對方仍舊無動于衷。出于無奈，雨娘幹脆走到九兒跟前将其手中書籍奪下，方才獲得對方些許的注視。

“雨娘，你怎麽來了？”九兒一臉的茫然。

“找你有事。”雨娘答道。

九兒剛想開口，被雨娘捷足先登，她繼續問道：“這些書籍的放置可有規律？”

“倒是發現了一個規律，此處書籍似乎按所寫年代放置。”說完後可能感覺有欠謹慎，九兒補充道，“我已經看過的，均為按年代放置。”

雨娘點了點頭，她掃視了周遭的書架一番，突然改話題問道：“你可聽過顧兒是怎麽死的？”

九兒歪着頭回答：“據說是練功時不慎将自己打死。”

雨娘再一次點了點頭，随即問道：“那你覺得，她如今這般身份是否與此有關？”

“你是說…”九兒面露驚訝之色，她有些不敢置信，摸了摸自己的前額，繼續道，“練功不慎，錯手殺了自己，确實很冤。不過，若是因此而被地府拒收，那這要如何解呢？”她面露難色，“那罪魁禍首是她自己，而她已經死了。”

雨娘走到一旁的書架前，背着手靜默了片刻，轉過身來對九兒道，“要不這樣吧，你先查查書中是否提及過誤殺自己而來到這黃泉的。”

九兒似乎被這一要求受了不小的驚吓，過了半晌，弱弱地問道：“那我應該從何着手啊？”

“這裏，你比我更熟悉。”說完，雨娘轉了身，徑直走出了藏書閣。

自藏書閣出來，雨娘找到了小貓，并将十分重要的任務交給了她。

小貓聽後自然是吓得從凳子上跳了下來，然後進行了一連串的質問，但最終，她還是妥協了。

畢竟，她是小貓，有什麽事情可以難倒她呢？

從起初的懷疑的目光，到如今自信滿滿的步伐，雨娘偷偷跟在小貓的身後，與她保持了一段不太容易察覺的距離。

時間掐得剛剛好，小貓走近地府之門後不久，那門徐徐被打開，黑白無常兩位大人随之出現。

只見小貓十分迅速湊到兩位大人跟前，很狗腿地彎腰欠了欠身。

因距離較遠，雨娘聽不清他們之間的對話，只得遠遠觀望。

黑無常在一旁一副十分不耐煩的樣子，若非看在同門白無常的面子上，他應該不會站在原地浪費時間吧。

白無常是個耐心的主，這可能與他生前的遭遇有關，面對半路殺出的小貓，耐心與之交談。

沒過多久，白無常從袖口中拿出了一捆竹板，而小貓則顯現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不過那也只是須臾，她果斷伸出手來，抽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