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相比阮橘見過的那些喝醉了就容易大着嗓門吆喝的人,孟骁可以說是十分安靜,就是坐在那裏靜靜的看着阮橘。

不管她走到哪兒,他的目光都會跟上。

對于醉鬼,阮橘從來是不愛多說的。

她都是當做沒看見,這一次也是。

給孟骁端了飯,他吃了,等吃完阮橘準備收拾桌子,這下孟骁倒是反應過來了,一下子就站起身,大步過去扶着阮橘的肩膀讓她坐下。

“你歇着,我來。”他說着超阮橘笑了一下,轉身開始忙活。

阮橘靠在桌子一側看着他的身影,微微出了會兒神,然後就笑了。

孟骁利落的收拾好,回來就又坐在了阮橘對面,靜靜的看着他。

寧靜的夜色裏,這樣專注的目光,讓阮橘忽然就有了些不自在。

“很晚了,去睡覺吧。”她放柔了聲音,哄孩子似的說。醉酒的人都是不講道理的,而且比小孩子多了更多的破壞力,她不得不小心。

“不睡。”

孟骁開口,認真反駁。

阮橘不由的眨了下眼,想說那她去睡,可看着孟骁這個樣子,她根本不放心,只好坐在那兒,問,“為什麽不睡?”

“看看你……”

這一聲很輕,含含糊糊的,阮橘根本沒聽清,下意識微微側了側腦袋,無果之後只好問他,“你剛剛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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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骁閉嘴,哪怕醉酒中,也把那些話牢牢的鎖在心裏。

不能說,說了……他在昏沉中想,阮橘會被吓跑的。

“你不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孟骁終于找到了另外一句他想說的話。

阮橘一怔。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借着酒意,孟骁肆意的說着自己的苦惱,道,“我想好好照顧你,讓你,健康,快樂,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又說,眼睛就那樣盯着阮橘。

微微咬住唇,阮橘忽然就感受到了懊悔。

“對不起。”她喃喃,又有些羞愧。

原來,孟骁已經發現了自己的那些心思,也能知道在他好好照顧自己的時候,自己一直抱着無所謂的态度,隐隐的期盼着死亡的來臨。那時候的他,會是什麽想法呢?

無奈?惱怒?或許還有後悔?

她不該那樣的。

阮橘心想,白白糟蹋了別人的用心,可她……

孟骁的目光不自覺凝在她如畫的眉眼上,眼睫輕顫,仿佛點在他心頭。

他猛地垂下眼,不敢多看。

他一直沒在說話,阮橘擡眼看過去,就見他這樣安靜的樣子,不由說,“睡着了?”

孟骁沒有回答。

阮橘就站起身靠近了他,彎下腰去看,就見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回房間去睡吧。”阮橘輕輕的拍了拍孟骁,可孟骁根本沒反應,她只好更加用力。

孟骁才反應遲鈍似的輕輕嗯了聲,轉過頭看向她。

距離太近了——

他微彎的,斜斜向上的眉,和深邃眼窩裏那雙烏黑的眼,還有挺拔的鼻梁就這樣突兀而清晰的撞入阮橘的眼底,也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中。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阮橘很少會盯着別人看,所以她雖然知道孟骁長的什麽樣子,但再細節的,她就不清楚了。

可這次,她甚至發現了對方眼尾和眉毛間那顆小小的黑痣,随着他眼睛睜開,随之輕輕動了動,莫名的牽動了一下她的目光。

“去房間睡。”耳根有些發熱,阮橘聲音不覺大了些。

“不行,要去看演出。”孟骁反駁,可站起身時卻不由的晃了晃,阮橘忙過去扶住他。

哪怕是夏天,她身上也是涼的,柔軟又脆弱。

她扶着他的手臂,小小的身子不由的靠在他身側,觸感清晰的透過薄薄的夏天衣裳傳到他身上,孟骁瞬間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僵硬住了。他用了力氣,生怕自己把阮橘給壓壞。

舍不得收回手,孟骁沉默的,任由阮橘扶着他。

“去文工團。”他說。

這是早就說好了的,今天是中秋,上面早就有通知,今天在文工團有演出,阮橘很好奇,想去看看,原本想的是吃過飯了就去,時間進了八月,晚上就漸漸涼快起來,這時候去也舒服。

“你喝醉了,在家睡覺吧。”阮橘無奈笑道。

“沒事,我送你去。”孟骁堅持,最後兩個人還是出了門。

文工團為了今天很是準備了一段時間,遠遠的就能看到那個搭建起來的臺子。

這會兒來的人已經很多了,阮橘擡眼一看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擠不進去的,頓時就産生了放棄的心思。

“人太多了,回去吧。”這麽多的人,哪怕還沒有靠近,阮橘都仿佛已經能聽到那裏的喧嘩嘈雜聲了。

“不看了嗎?”

夜晚的風一吹,孟骁已經清醒了不少,更別說他本來就算不上醉,這會兒低下頭,認真問她。

“太吵了。”阮橘說,微微皺眉。

“那就去看一眼,然後再走?”

孟骁認真想了想,之前阮橘一直很期待今晚的演出,她不喜歡吵鬧是真的,可如果沒看就這麽離開了,之後心裏肯定會留有遺憾。

阮橘認真想了想,她的确是想看的,就有些遲疑的說,“可是人太多了,進不去。”

“我幫你。”

孟骁說,擡手攬住她的肩,一路往人堆裏擠了進去。

另一側。

羅成峰正在悠閑的看着舞蹈,邊嫌棄着周圍的吵鬧,邊和文工團裏的某位姑娘含笑對視。

【你給我收斂點,孟骁帶着阮橘來了。】

系統提醒,有些不滿。

羅成峰神情微動,收回眼神,神态中微不可查的浪蕩被收斂起來,又恢複了那種溫柔穩重的樣子。

【知道,預測一下他們出現的地點。】

系統匆匆甩下一個地方,然後就沒了聲息。

羅成峰一邊往那邊挪動,一邊看了眼天空。

天道?

這種只在小說裏看過的東西真的存在嗎?或者說,系統真正所忌憚的,到底是什麽?

因為極少和人這樣親近,導致孟骁攬上來的瞬間,阮橘不由的就有些适應的僵硬起來,可等擠進人群裏,四下都是人的時候,就顧不得那麽多了,滿心滿眼的都是該怎麽往前走。

但說起來,其實并不需要她多費心,孟骁的身形在隊伍裏都算高大的,有他在身邊護着,她一路順順利利的就擠到了前排。

臺子前面圍出一圈不讓靠近。

孟骁帶着阮橘止步在這裏,一擡眼進能清晰的看見舞臺。

忽然,阮橘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識往身側看去,就見羅成峰正在那裏沖她微笑,并且看了眼孟骁。

“阮同志,孟同志,你們來了。”他湊近,大聲說。

阮橘下意識往旁邊靠了靠,孟骁一擡手攬着她把人護到了自己另一側,邊冷冷的看了羅成峰一眼。

羅成峰擡頭和他對視,臉上的笑容依舊,只是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同樣冰冷,并且更多了戾氣。

孟骁微微攥拳,轉而看向舞臺。

羅成峰嘴角微微扯了扯,一抹譏笑劃過。

就算生氣又怎麽樣,他就不信他真敢在人這麽多的地方打他。

文工團的姑娘們一個個都長得很漂亮,個子也高,這樣一起跳着歡快的舞蹈,很有節日的氣氛。

吵是真的吵,但這舞蹈也的确很新奇漂亮。

把羅成峰的存在短暫的影響了阮橘的心情,但她很快就調整好,将之抛在了腦後,認真的看着臺上的姑娘跳了兩支舞,就覺得差不多了,遂輕輕拉了拉孟骁,想要說話嗎,可周圍的吵鬧她開口對方可能會聽不見,好在下一刻他就低下了頭靠了過來。

“我們回去吧。”阮橘心下一松,立即大聲說。

“不看了嗎?”孟骁轉而在阮橘耳邊問。

溫暖的氣息打在耳側,阮橘不由的側頭避了避,耳根發熱。

“不看了!”她轉過頭見孟骁正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立即開口回答。

孟骁點頭說好,又護着阮橘離開。

羅成峰轉頭看了眼,自始至終,他都沒能和阮橘搭上話。

瞧見那兩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微微的皺了皺眉,很快又舒展開。

一開始接下系統給的這個任務的時候,羅成峰很重視,卻又沒那麽重視,他在女人堆裏長大,熟知男女情事,只要是他喜歡的,從來都沒有能無動于衷的。

他覺得阮橘也不會例外。

但事情發展的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順利,阮橘很少出門,來這裏一個多月,他見她的次數連十次都不到,而在那幾次裏,不管他怎麽做,對方的好感度都一動不動。

很棘手。

但好勝心和刺激感讓羅成峰越發的興奮,還有渴望。

越是難以得手的,才越是珍貴。

從吵鬧的人群中鑽出來,耳根一靜,阮橘不由吐了口氣,下一剎就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肩頭的觸感。

她不由的動了動,想着直接避開是不是不太好。

孟骁垂頭看了她一眼,慢慢的收回了手。

今晚月亮又圓又亮,阮橘和孟骁踩着月光,走在小路上。

“你是第二個給我過生日的人。”走着走着,孟骁忽然說。

阮橘一擡眼,靜靜的看向他,倒也不奇怪。

在嫁進宋家前,從來沒有人給她過生日,而她也從不覺得,天底下只會有她一個可憐人。關于孟骁的家庭,在相處幾個月,可對方一句都沒有提及後,她心裏就有所猜測了。

孟骁看了她一眼,輕輕笑了笑。

“那上一個給你過生日的是?”阮橘并不想開口問孟骁的過往,總歸不會是多開心的事情,可看到孟骁的目光,她忽然有種對方想要說下去的感覺,所以她就問了。

“是我娘,她在的時候,不管多困難,每年都會特意給我準備吃食,慶祝我長大一歲。”

寧靜的夜色中,可能是因為這些話壓抑了太久,也可能是剛才那點醉意還沒有散盡,孟骁低聲說起了自己的過往。

“我娘是個護士,在醫院認識了我父親。那時候她還年輕,崇拜英雄,仰慕英雄,總跟在我父親身邊轉悠,幾年下來,打動了我父親,兩個人結婚了。”

“我父親結過一次婚,妻子給他生下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他在外奔波,兒子都帶在身邊,女兒和妻子則留在家中,照顧老父母,那個年月亂,父親的家被敵人襲擊,查證過後的消息是一個人都沒留下。”

聽到這裏,阮橘的心一沉,莫名的預感告訴她,後面的故事會很悲傷。

“可就在我父親跟我娘結婚的第五年,他的妻子找到了。我父親把她接到身邊照顧,我母親選擇了離開,她回到故鄉,發現有了我,将我生了下來。她已經沒有親人了,自己一個人将我養大。我十三歲那年,她得病沒了,臨終前将我托付給了她的舊友,也就是蘇姨。”

孟骁這一番話說的很平靜,但阮橘眼中卻不由的盈滿了淚水。

她很難過,為孟骁的母親,也很心疼,為當初的孟骁。若說她的不幸是源于她糟糕的父親,那孟骁的不幸,又該怨誰呢?

怨他父親,可他父親娶她娘的時候,是以為他妻子已經死了。

怨他父親的妻子,可她是無辜的。

怨他娘嗎?這簡直是在侮辱她的善良。

陰差陽錯,命運弄人。

阮橘忽然就想起了這具不知道在哪裏聽到的話。

“她為什麽不留下?”阮橘忍不住問。

“她說她不想破壞別人的家庭。她是後來者,該她退。”

“可有你之後,阿姨肯定後悔過的。”阮橘一邊想,一邊猜測。

孟骁沉默,的确是這樣。

如果早就發現有他,她娘應該不會離婚,而是會繼續挽留。

“沒有母親不想要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他的沉默相當于默認,阮橘接着說了下去。

孟骁下意識看向她,神情有些怔。

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阿姨是個好人。”

孟骁短促的笑了聲,說,“蘇姨總說她傻。”

可不是傻嗎?她們是正大光明結的婚,只要她沒什麽錯,他的父親就不能離婚。再退一步說,就算離婚,他父親都會妥善的安排好她,并且還會關照她,可她就那麽走了。

這件事對她來說,沒有絲毫好處,不是傻是什麽?

“不能這麽說!她堅持了自己的本心,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他這一句洩露出了心底的怨氣,阮橘微微皺眉,認真的解釋。

面對觸手可及的,更好的生活,有幾個人能這樣堅定的選擇放棄?

孟骁又是沉默。

或許他母親的确很了不起,但那樣太苦了,所以他不會那樣,他會牢牢抓住一切機會。

他默默的看了眼阮橘。

“我父親已經知道我們結婚了,他想見見你。”

電話是今天下午打來的,一是祝他生日,二是問起阮橘,解釋說是從老友哪兒聽到的這個消息。但孟骁很清楚,他那個爹一直在注意他,估計早就知道了,直到現在确定他沒有說的準備,才借口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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