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否認

第5章 否認

宋祈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身形修長,兩條筆直長腿随意地舒展開來。一條腿上擱着手機,裏面是一張數學試題卷的照片,他平時忙着兼職,經常利用這樣的瑣碎時間做題。

也不知有沒有在聽許柚說話。

“祁哥。”許柚喊了聲,嗓音溫軟。

宋祈年不緊不慢地收起手機,鼻尖短促地發出一聲笑,分不清他此時的喜怒,只聽得他說:“可以。”

“真的?”許柚有些驚訝,不曾想過他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難不成假的?”宋祈年輕挑眉梢。

“不不不!你都答應我了,不能反悔。”

“不反悔。”

少年唇角微勾,淺淡地應一聲,掌心的手機随意地被他抛上抛下逗着玩兒,意氣風發。

有的人就是這般,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僅僅是坐在那裏,便能攫取所有人的目光,看他熱烈如芒,看他張揚肆意。

許柚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連日來的郁悶和委屈,這一刻好像都緩緩藏了起來,取代的是少女砰砰的心跳。

她望向他的那雙眼裏,藏了無盡的歡喜。

坐在導診臺的年輕護士,兩只手托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宋祈年和許柚,心裏感嘆着高中青澀的感情就是好啊。

“你們是哪個中學的呀?”她忍不住搭話。

“隔壁淮城中學的。”許柚說。

“重點高中呀。”護士嘻嘻笑着八卦,“你們倆是同班同學?還是男女朋友?”

聽到那句“男女朋友”,許柚剛剛那瞬亂了的心跳,一時間又在加速跳動。她握着飲料瓶,指尖蜷縮了一下,沒急着開口,下意識地偷偷看向旁邊。

餘光裏的少年雙肩挺括,背脊微彎,他單手胳膊撐在膝蓋上,“同班同學。”

“不是男女朋友。”他聲線略淡地補充。

許柚握着飲料瓶的手指緊了一點。

早知道會這樣的回答,可是還是會忍不住湧起一絲悵惘與落寞。

她擡頭,應和着回答,不知是說給護士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我們是同學。”

護士笑意僵在嘴角,她尴尬地轉移話題:“挺、挺好的。對了,手術應該快結束了,小貓的情況應該會好一些,你們可以先去繳費了,就在左手邊。”

“謝謝。”

許柚:“我去繳費,你在這等我?”

宋祈年握着手裏的手機,慢悠悠轉一下,“為什麽你去繳費?”

“因為小貓我跟你一起養啊,你以後給它買貓糧,買逗貓棒,花錢的地方很多的。今天的醫院費,我去付。”

“是嗎?”

宋祈年瞳色偏深,直視人的時候,長睫微垂,隐隐帶着一點壓迫感,像是看盡人心底。

許柚的一句“是啊”被她原封不動地咽了回去。

她承認,她不是。

宋祈年臉長得好,個子也高,穿什麽都是衣架子,走起路來帶過一陣風,永遠都是太陽曬過後的皂香味,幹淨清冽。

所以,好像看起來他也不窮,起碼氣質上更像哪家含着金湯匙出身的矜貴少爺。

但聽說他沒爸沒媽。

是個孤兒。

許柚跟宋祈年相識的兩年多來,從未見過他身邊出現過其他的家人,連住的地方都是租的學生房。

那時候她好奇卻也不敢多問,怕不禮貌。

直到有一次,學校要讓家長簽名一個單子,宋祈年的父母欄全是空的。許柚再三猶豫,才小心翼翼地問他:“祁哥,你父母的簽名怎麽都沒簽……”

“死了。”

少年面無表情,勾起的唇角似帶着一點自嘲:“我沒有父母。”

許柚震驚地張着唇,一動不敢動,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既心疼又內疚,連忙道歉,“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沒事。”宋祈年不在意道。

他靜靜地看着遠處昏黃的路燈,一點點燈光在黑夜裏聊勝于無,像是很快就會被漆黑的夜色吞噬,拖進無盡的深淵,而後全世界都墜入黑暗。

地下室死老鼠的腐爛味,陰暗空間裏蔓延出的血腥味兒,還有幽暗角落裏不知道什麽東西窸窸窣窣的悚人聲音……

都在眼前墜入黑暗時,争先恐後地朝他湧來、爬來。

許久許久,宋祈年忽然輕嗤一聲,“死了才好。”

那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語氣呢。

時間悄然過去了将近兩年,但許柚至今還清晰的記得,當她聽到那四個字時,明明身處于潮濕悶熱的夏夜,她卻像被冷霜寒雪裹挾着。

無盡的冷意從頭蔓延到腳。

那一刻,身邊一直被所有人衆星捧月的少年,好像從來都不是一塵不染的天上月。

而是費勁千辛萬苦,從肮髒的污泥和深淵裏掙紮着爬出來的複仇者。

後來果真見到宋祈年經常去兼職,他成績好,做作業的效率出奇得高,兩年來考試成績穩如定海神針。再加上他家庭情況是如此,一中老師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去了。

左右,他只是想活得輕松一點。

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憑着自己生活下去,這沒有錯。

許柚也經常會顧及這些,從不會讓宋祈年花冤枉錢。

這次她說的養小貓,除了她确實很喜歡想養之外,便是希望能分擔一點宋祈年的難處。

因為她不缺錢。

當年她爸媽意外去世以後,家裏的公司卻沒有垮掉,這些年依舊蒸蒸日上,許家最不缺的就是錢。

但也是因為如此,許柚怕傷了宋祈年的自尊心。

這個年紀的少年一腔熱血,滿身傲骨,不會低頭要他人的施舍。更何況是宋祈年這種素來傲骨嶙嶙的人。

許柚看着繳費臺,斟酌着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輕松一點,高三起早貪黑學業也重,老是兼職會很累的。”

“而且我之前在社會愛心救助站那裏捐贈過錢,也是給流浪貓和流浪狗狗,這次的手術費我可以先墊上,然後我們一起去救助站,那裏可以報銷......”

她嗓音偏清冷調,語速放慢後,聽起來很溫柔。

如同她的五官那般,漂亮亦柔和,像初夏清晨沾着露水的栀子花。說話時那雙小鹿眼會一直盯着對方,瞳孔裏只倒映着對方的身影,澄澈而靈動。

宋祈年緩緩移開了目光,表情冷淡。

他說:“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

許柚眼眸微彎,“那你是同意啦?”

宋祈年沒答,他晃了晃勁瘦勻亭的指節裏握着的水瓶,“水喝完了,你能幫我買一瓶水嗎?”

“可以啊,你想喝什麽?”

“礦泉水。”

“好,你等着啊。”許柚接過宋祈年遞過來的硬幣,往一樓大廳的售賣機跑去。

直到那抹清麗身影消失在電梯口,宋祈年才站起身,往左邊的繳費櫃臺走。

他平靜道:“繳費。”

護士看着窗外長相極為帥氣的男生,不禁有些臉紅,“連帶手術注射和後期養護的話,一共三千六百塊。”

“嗯。”

宋祈年解鎖屏幕,掃了眼那點可憐的餘額,皺了下眉。頓了頓說:“我記得你們醫院,可以從會員賬戶裏扣費?”

護士一驚。

眼前這個穿着普通的少年竟然會是會員?

他們醫院是宋氏集團旗下的私人寵物醫院,在全國數一數二,雖然淮城這家僅僅是一個分院,但成為會員的錢可不是小數目。至于京北市那邊總院的會員費,那是有錢人的消遣,随便拉出來一個數字都滲人。

護士目光來回地打量着宋祈年,良好的職業修養将震驚壓下去。

過了會兒,她笑了笑:“是的。會員的話,可以直接從賬戶劃去費用,無需繳費。”

宋祈年報了一串卡號。

伴随着一聲機械女聲“繳費成功”的提醒,宋祈年半秒都懶得耽擱,他壓了壓棒球帽的帽檐,半張臉掩在陰影裏,沒什麽表情,接過那張繳費單便轉身離開。

而護士還在震驚地盯着電腦屏幕上龐大的資金餘額。

但她沒注意到的,賬戶下方單獨印着一處私人Logo,上面的“飛鷹”呈鎏金色,展翅翺翔的姿态似劃破長空,不可一世。

而最下面寫着一行小字:

宋氏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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