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日記第734頁

第6章 日記第734頁

許柚拎着礦泉水進電梯,正巧碰見宋祈年抱着貓出來。

“這麽快就好了?它好小啊,才半個月大吧。”她彎腰靠近小貓,摸了摸那條包成個粽子的後腿,随後直起腰準備上樓,“我先去繳費,你在大廳等我一下吧。”

“不用,剛交了。”

“你交的嗎?那你不是把錢都交沒了!”

許柚為他着急:“現在高三很累的,你不能再跟高一高二那樣一邊學習一邊兼職,身體會垮掉的,我會……”

擔心你的。

她輕輕斂睫,沒有說出後面幾個字。

宋祈年眼皮褶出一條好看的弧度,漫不經心地低頭對小貓說話:“憨居居,有人說你這條腿治得我傾家蕩産,你覺得她也是憨居居嗎?”

許柚臉蹭地一下火燒起來,她尴尬得恨不得鑽地洞,“不貴嗎?我以為會很貴……”

“不貴。”

“那就好。”許柚佯裝無事地點下頭,臉頰還有燙。

過了會兒,她看着小貓問:“憨居居是它的名字嗎?”

憨居居在淮城南邊是“笨笨的豬”的意思。

“嗯。”宋祈年說,“剛取的名,怎麽樣?”

“挺好聽的。”許柚疑惑地眨了眨眼,“不過為什麽取這個名啊?”

“因為你。”宋祈年忽然擡頭,揚唇說。

許柚猛地怔了一下,耳廓也像是被這道聲音撞了撞,心跳開始無序地跳動,且速度越來越快,剎那間她耳垂開始發紅,臉頰暈着熱意。

他說,因為你。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蘊含着無限的浪漫遐想,下一秒便見到宋祈年懶懶地倚在牆壁上,挺括的肩膀舒展開,唇微勾,“因為你笨。”

少年人過了變聲期後的聲音很好聽,壞心眼地嘲人的時候,竟然隐約窺探出一絲溫柔來。

又是這樣的迷惑性。

好像誰都能聽出一種他獨對你特別的錯覺。

也不知是失落的次數太多,還是已經對宋祈年虛假的溫柔有了後遺症,這一霎間,許柚甚至不敢去看宋祈年的眼睛。

就這麽放任自己沉浸在虛假的溫柔裏。

無所謂了,反正許柚這條爛命,也不值錢。

許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忽然腦袋瓜前面被什麽東西一敲,不輕不重地力道,有點兒疼。

“啊,嘶……”她捂着頭,有些委屈地擡起眸,“你打我幹什麽。”

這混蛋。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心底所想,宋祈年盯着她,眼底收斂住了平時那抹的随意,反而多了抹正經。

他教訓似的又屈起食指敲了下許柚腦袋,涼涼道:“別他媽又亂想那些事兒。”

兩人邊說話邊出寵物醫院大門時,空氣中蔓延的一絲消毒水味飄來,遽然間,喚起了兩年前的回憶。

宋祈年停下腳步。

“許柚。”他喊她。

“怎麽了?”許柚在他的身側,不明所以地擡起頭,看了過去。

宋祈年濃密的長睫垂下,深邃的眼眸看着她說:“你的命很值錢。”

少年聲音一如當年那般。

宛如天降神祇,來救她出地獄。

那時,他也是這麽看着病床上的她,摁住她亂扯繃帶的另一只手,臉色淡漠,聲音卻像極了穿過深藍海面的一聲長鳴,不容置喙,生生地将她從快要窒息的大海裏拉出來。

他一字一句道:“你的命我救了,現在歸我,所以我說了算。”

“你給我好好活着。”

“你的命很值錢。”

從那之後,許柚慢慢恢複了許多。

但有時,還是會忍不住想,宋祈年明面上從不會跟其他人提起她,也從不主動說跟她認識,好像許柚這個人于他來說,本就可有可無。可是私下裏遇見危險的事情時,他會說“小心”,然後單手将她拽到身側。

就好像。

他這麽做,只是因為當年這條命是他救的,他看過她最狼狽的樣子,所以可憐她、同情她,才會勉強這麽照顧一點。

真的是這樣嗎?

許柚不知道,也沒有開口問過。

出了寵物醫院,涼爽的空調風留在門內,外面的高溫暑氣瞬間翻湧而來,不過才幾秒就開始熱得要出汗了。

回憶的碎片慢慢消散,思緒回到酷暑的現實中。

許柚緩緩低下頭,小聲回答他那句“命很值錢”的話,“好。”

-

出了醫院後,許柚先回了學校。

開學第二天,午休時間管的還不算嚴厲,許柚總算在下午第一節 課上課前幾秒踩點進了教室。

下午的四節課,慢慢度過。

到了吃完飯的時間,學生傾巢而出,轉眼間三班的教室裏只剩下零星幾個人。

許柚還在奮筆疾書地抄檢讨。

江楠從十七班溜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許柚手速快到要起飛。

“啧啧,柚子你的手速見漲啊,上次三千字抄一天,這才一下午過去,五千字你都要抄完了吧。”

許柚拿筆敲了下江楠的頭,“笑話我是吧,我要寫不完,你幫我抄。”

“抄就抄,楠姐沒在怕的。”

“你怎麽到三班來了,沒和王黎一起去校外吃飯?”許柚探頭望了望走廊。

王黎是許柚的發小,高二兩人一同分到了十七班。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是愛動愛玩的性格,王黎的媽媽便拜托許柚在學校裏管着他一點。

王黎天天念叨他媽是大魔鬼,許柚是小魔鬼,至于後來加入的江楠,是喜歡給他穿小鞋的容嬷嬷。

反正三個人都不是什麽好人就是了。

果然,提到王黎,江楠就沒好氣。

“他?”江楠翻個白眼,“你是不知道,自從你從十七班轉走之後,這小子徹底放飛自我,天天嚷着再沒有人能管着他了,趁着吃飯的功夫去網吧打游戲。這不,今天又去了。”

江楠擺頭,攤手,一副“我拿他沒轍”的樣兒。

“哎呀,別管他,我來三班是想來看看。”

她貓着腰,扒拉在三班教室的窗戶邊:“重點班就是不一樣,位置都擺的奇形怪狀。”

有雙人座的,三人座的,還有單人座的。

江楠一指:“那排單人座的都是勇士啊,尤其第一個,孤勇者。”

許柚抄地手腕發酸,趁着說話的間隙擡個頭,“單排的是班級前五,固定座位,一直坐到高考。雙人座的是班級前二十自己挑,後面就是老師排,沒得選。”

“這麽講究?怪不得出狀元。”

江楠啧啧。

吳元海在淮城一中算是名師,好幾屆的理科狀元都是他帶出來的,據說他上課教學有自己的一套。

這下算是見識到了,連排座位都有自己的一套。

江楠努嘴指指第一排的空位,小聲說:“吳元海那麽嚴格,我都只敢吃晚飯的時候來找你,你們班竟然還有人敢不來上課,老虎屁股上拔毛啊這是。”

許柚順着方向看去,第一排的單人座的桌面上空空如也,一看就知道沒人坐。

從寵物醫院分開後,許柚就回了學校,她原本以為宋祈年也會回校的,結果沒有。

但想想也正常,可能是又去哪裏兼職了。他手頭本就不寬裕,現在還要養一個小貓,肯定更難了。

也不知道她那會兒跟他說的一起養,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江楠腦袋還在一個勁兒往窗戶裏鑽。

許柚被她拱地身子歪斜,好笑道:“你幹嘛?”

“宋神呢?”

宋神這個稱號,是一中學子在觀摩兩年來宋祈年坐穩第一名後取得,時不時會有人喊。

當然,每當模考的時候喊得人是最多的,用江楠那話來說,便是蹭蹭學神的考運。

江楠:“以前他身邊一堆人圍着,每次只能遠遠的看,這回好不容易來一次三班,絕對要近距離看一次他!”

“他下午沒來。”

江楠一怔,“他逃課啦?”

許柚捏着她稍稍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下巴指了指單人座的第一排空位:“看到沒,宋祈年就是你剛說的老虎屁股上拔毛的那個。”

“他真的逃課啊,我以為之前那些說的都是假的。”

許柚拿她的話取笑:“老虎屁股上拔毛了,逃課怕什麽。”

“呵。”

不大不小的一道聲音從窗戶外傳來。

許柚和江楠同時一僵,緩緩轉頭看向窗外的少年。

宋祈年手裏拿着一沓試卷,冷不丁得盯着兩個背後說他壞話的人。

見到她們兩個齊刷刷地回過頭來,他唇角一勾,松散地倚着牆,手指輕輕點着試卷。

冷淡戲谑的眼神像是在說:不是挺有膽?

怎麽不繼續說了?

許柚被他看的頭皮發麻,眼神示意江楠先溜。

本以為好姐妹情比金堅,江楠可能要躊躇一會兒,怎麽都不願意先走,哪知她神色嚴肅地拍了下許柚的肩,扭頭就走:“好姐妹——”

“我先溜了。”

愣是沒回一下頭。

許柚:“……”

等江楠跑沒影了,她才認命地轉過頭來,幹笑一聲:“你回校啦?”

宋祈年:“晚上有小測。”

今天是數學晚自習,按照吳元海的習慣會發一張小測卷下去,讓複習以前的知識。宋祈年高二時候當了數學課代表,平時沒什麽事,就發發作業和試卷。

他沒多計較剛才的事,說完便徑直越過許柚進了教室。

宋祈年走到講臺上,背脊微彎,給試卷分成每一組。修長冷白的指節掃過每一張試卷,動作細心認真。

許柚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是在第一組最後排的角落,跟講臺隔着些距離,但她的目光中只有少年一個人。

漸漸喧鬧的教室,猝然響起的上課鈴聲,走廊裏的嬉笑打鬧,于她而言全都不存在。

一如她這些年的暗戀時光裏,只容得下宋祈年一個人。

許是她的視線太過專注,過于熱烈,講臺上的宋祈年分發試卷的手頓了頓,不經意間掃了後排一眼。

只一眼,僅僅一眼。

半秒不到後就移開看向他處,速度快到許柚都來不及與他對視,冷漠又疏離。

像是人群中随意瞥到的一眼,從不在意,也從不為誰停留。

那個誰,自然包括她。

許柚早就習慣了宋祈年這種不在乎、無所謂的目光。

教室裏哄鬧一片,試卷已經從課代表手裏發到了各組組長的手上,現在只用沒人發一張即可。

許柚突然想起來今天忙了這麽久,還有件事沒做。

她看了眼時間,趁着還沒開始小測,從書包裏抽出一本極厚的記事本。

兩年的時間,頁腳處已經有些舊了,隐隐有些蜷曲。她一點一點耐心地将頁腳重新撫平,像是對待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而後小心翼翼地翻到最新一頁。

第734頁。

9月2日 晴

今天跟宋祈年一起去了醫院,他撿了一只小貓養,叫憨居居。

他抱貓的樣子很溫柔。

他說以後可以不用裝不認識了。

+5分

落完最後一筆,許柚才慢慢合上記事本,就在合上的最後一瞬間,那個“5分”在眼前一劃而過。

這是她偷偷給宋祈年打的分,總分是100,好的就加,壞的就減。

青春時期的少女總喜歡這樣,将隐晦心事藏起來,只叫自己一個人知道。然後自娛自樂,自導自演,就像她這般,一個人單方面地給宋祈年打分,加加減減。

可許柚覺得,這倒也算是一個不錯的事。既然她無法自己主動割舍掉宋祈年,那就給自己定一個規則。

倘若有一天,記事本上100分清零了、扣光了,她應該就不會喜歡宋祈年了。屆時放棄的那一刻,才不會回頭。

說不定這個記事本還可以當做她堅定離開的底氣呢。

想到這,許柚輕笑自己又開始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100分扣光是很難的。

因為在她這兒,宋祈年從來都是滿分,她不舍得扣掉一點。

扣光100分的那天,會是哪一天呢?

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若是真的有,許柚想,那宋祈年一定做了很過分的事。

她再也不會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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