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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孟玳玳何止是耳朵紅透了,她是整個人都紅透了。
兩個人的影子,一高一低,在地上重疊,夜風吹過,她的發梢随風揚起,沾到他的肩膀,看起來像是她依偎在他的懷裏。
孟玳玳看着地上的影子,眼睛眨了一下,輕聲道,“你喝酒了?”
陸北俯身,兩個人的距離更近,他的氣息完全裹挾着她,淡淡的清冽,會讓人不自覺沉溺。
他看着她的眼睛回,“沒有。”
她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語氣堅定,“你喝了。”
一瞬間,陸北明白了她話裏未說盡的意思,孟玳玳從來都是聰明的,聰明到,有些話不需要他說透,她就給出了答案。
陸北直起腰,地上重疊的影子分開,變成一左一右的對立,所有在暗夜裏模糊不清的暧昧和缱绻也全都散盡。
孟玳玳靠着牆,肩背挺得筆直,看似鎮定,實則鎮定下面全是慌亂和無措,失了節奏的心跳,背在身後的手摳着掌心。
陸北看她良久。
沉默像是拉絲的麥芽糖,慢慢變長,又變得冷硬,稍一用力就會斷,吃到嘴裏又會變得黏軟甘甜,單看怎麽選擇。
“我喝了。”陸北給出如她所願的回答。
下一秒,他又道,“但我很清醒。”
她想裝傻,那他就陪她裝傻,她不喜歡他,她拒絕他,他也完全接受,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一廂情願的居多,沒有說我喜歡你,你就必須得喜歡我。
但他也不能讓這一刻成為因為醉酒而一時沖動的糊塗賬,那他算什麽,喝了點兒酒就随便撩撥人的臭流氓,她未免也太看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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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玳玳本來已經松了一口氣,他緊接着的話,又讓那口氣提了起來,冷空氣進到胃裏,嗓子起了嗝,一下挨着一下,很是狼狽,但也沖淡了稍顯緊張的氣氛。
陸北的胳膊擡起,想給她拍一下背,停在半空,又落回原處,他說不能急,終歸還是心急,吓到了她。
手機振動适時響起,是醫院打來的,陸北轉身接通電話,孟玳玳緊繃的神經緩了下來,輕拍着自己的胸脯,想把嗝聲給壓下去。
陸北三兩句結束電話,對孟玳玳說,“醫院有急事兒,我得走了。”
孟玳玳忙點頭,“好,你快去忙。”
她這個樣子,像是巴不得他立刻原地消失一樣,陸北食指叩着手機屏幕,半晌,叫她一聲,“孟玳玳。”
孟玳玳看他。
他叫了她,卻沒了下文,兩相對望,各自沉默。
又起的嗡嗡震動聲驚醒了游離的魂魄,是林屹安,孟玳玳劃了一下屏幕,沒劃開,又劃了一下,才算接通。
林屹安的聲音略顯焦急,“玳玳,你去哪兒了?沒出什麽事兒吧?”
孟玳玳剛要開口,她的手機被伸過來的一只手捂住,看似捂得嚴實,指縫間恰巧留出手機底部麥克風的位置。
林屹安見電話接通了,卻沒人說話,更着急,“玳玳,你在嗎?”
陸北壓到孟玳玳耳邊,低聲道,“孟玳玳,你在怕什麽?”
孟玳玳的呼吸一滞,一直止不住的打嗝聲也變得無聲無息。
周圍的一切都在遠離。
鳴笛的車聲。
喧鬧的笑聲。
手機那頭兒的林屹安也安靜了。
陸北像只是随口一問,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給她攏了攏大衣的領子,“好好吃飯,早點兒回去,我先走了。”
話說完,擡腳就走,沒有絲毫的遲疑。
孟玳玳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的大衣還在她身上,想叫住他,他的名字到了嘴邊,卻怎麽也叫不出來,再回過神,他已經上了車,車燈亮起,閃了兩下,像是在和她說再見,然後車起步,慢慢彙入川流不息的車流中,再看不見。
林屹安見到孟玳玳,又看到她胳膊上搭着的大衣,明顯是男人的,沒有再多問什麽,但眼神裏已沒有了最初的熱絡。
孟玳玳沒心思注意林屹安眼神的變化,她心裏現在已經亂成了一團,她先跟林屹安道歉,林屹安說沒關系,兩人心不在焉地寒暄了幾句,便匆匆告了別。
孟玳玳回到家就一頭紮進了書房裏,不一會兒裏面響起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房間隔音做得很好,不用擔心擾到四周鄰居,她心裏亂的時候,聽着激昂的音樂,反而更能集中精神,連門外陳宜可按門鈴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就在陳宜可懷疑她是不是洗澡摔在了浴室,要不要砸門而入時,孟玳玳匆匆跑來開了門。
陳宜可升職加薪榮升部門二把手,男朋友又出差在外,她提了兩瓶酒過來找孟玳玳慶祝。
陳宜可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本地的老牌廚具企業,做網絡運營推廣這塊兒,領導本來只是讓她試試水,也沒指望着她能砸出什麽水花來,但陳宜可腦子靈,點子也多,又能吃苦,每天都紮到工廠車間了解産品特性,和工人打成一片,經過一年的琢磨和沉澱,通過策劃工人日常的視頻,愣是把這個快要瀕臨破産的老牌子重新推到了大衆的面前,她也算是在公司站穩了腳跟,職位也跟着公司一個又一個銷售記錄的刷新,一路水漲船高。
再沒有比升職加薪更讓人高興的事情了,今天肯定是不醉不歸,寒冬蕭瑟,暖黃的燈光下,和好友把酒夜談最是惬意。
酒意半酣,兩個人并肩倚着沙發,坐在地毯上,陳宜可随手拿起手機翻開了朋友圈,眉頭忽然皺起。
“怎麽了?”孟玳玳問。
陳宜可遞手機給孟玳玳看,“真晦氣,我發個朋友圈關她什麽事兒。”
柳荷在陳宜可白天發的朋友圈下面點了贊。
陳宜可是孟玳玳的高中同桌,她是通過孟玳玳認識柳荷的,這些年,三個女孩兒從高中進到大學,又各自奔不同的前程,誰有什麽好事情,都會聚在一起慶祝,可有些人,走着走着終歸還是走散了。
陳宜可把手機扔到茶幾上,“她臉皮怎麽這麽厚。”
“小可。”孟玳玳止住她。
陳宜可摟一下她,“好了,我不說了還不行。”
孟玳玳輕聲道,“她也不容易。”
她也不容易,這是孟玳玳唯一能夠找到的可以安慰自己的一個說辭,否則,她也不知道她們這些年算什麽。
“她有什麽不容易的,”陳宜可想到柳荷那個媽,再想到她身上時不時地會出現的一些傷,最終也沒再說下去,她一口悶掉杯子裏的酒,提起了幾分興致,“不說她了,我們說說你那個相親對象。”
孟玳玳恹恹地回,“沒什麽好說的,我現在只想順利畢業,除此之外的事情我都沒心思,”她似真非假地嘆一口氣,“而且我感覺我的戀愛細胞都死光了,我對談戀愛這件事提不起一點兒興趣,怎麽辦,我可能要孤獨終老了。”
陳宜可揉揉她的頭發,“放心,你還有我,肯定孤獨終老不了。”
孟玳玳抵到她的肩膀上,“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陳宜可斜眼看她,“比陸北對你還好?”
孟玳玳回,“當然,全世界你對我最好。”
陳宜可默了片刻,試探着問,“玳玳,你是不是……喜歡陸北?”
柳荷說過孟玳玳心裏藏着一個人,叫祁川,高中去了國外,孟玳玳忘不了他,但陳宜可不認為孟玳玳心裏的人是那個叫祁川的,她一直覺得孟玳玳在陸北面前不一樣,很不一樣,她看陸北的時候眼裏有光,那是在別人面前沒有的,不喜歡的話,眼裏怎麽可能會有光。
孟玳玳頓住,馬上搖頭,過了好一會兒,又點了一下頭,“喜歡過。”
她輕輕晃了晃酒杯,看着燈光在酒杯上折射出的五彩斑斓,扯了扯嘴角,說得雲淡風輕,“小時候什麽都不懂,喜歡過,後來就不喜歡了。”
陳宜可不信,“真的?”
孟玳玳肯定,“真的。”
陳宜可也不多問,成年人的世界裏,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之間,也都有自己心底的秘密,她只道,“孟玳玳,有的時候不能考慮太多,談戀愛就得瞎子摸路,悶頭先往前走一步,也許,你就會豁然開朗呢。”
孟玳玳和她碰杯,“我們今晚只喝酒,不談別的。”
陳宜可陪她盡興,“沒問題,我們今晚一醉方休。”
只是說要一醉方休的人喝到一半,被男友的一個電話給叫走了,男友出差提前回來了,孟玳玳笑罵她重色輕友,陳宜可虛心接受批評,但往外走的腳步一點兒也不猶豫,還讓孟玳玳快點兒找個男人,這樣她們兩個就可以一起重色輕友了。
本來孟玳玳自己住在這邊,沒覺得什麽,陳宜可鬧哄哄地來,又鬧哄哄地走,門一關,整個屋子顯得空蕩蕩的,心裏也跟着空落落的,她慢慢地喝完剩下的半瓶酒,想去浴室泡個澡然後睡覺,走到卧室門口,腳一轉,裹上羽絨服,蹬上靴子,拿起手機,又扯下衣架上挂着的黑色大衣,出了家門。
夜深人靜的街道,車不是很多,孟玳玳上出租車之前,給她爸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待會兒要回去,讓他們給她留個門,還把出租車牌照給報了過去。
孟成還是擔心,說他開車過來接她。孟玳玳回,不用折騰,現在又不算太晚,能出什麽事兒。司機也笑呵呵地插話,讓家裏人放心,照晚上這個路況,五十分鐘,絕對把人安全送到站。
司機是個愛說的,話一直停不下來,孟玳玳開始還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但車裏暖氣開得足,她的酒勁兒被蒸了上來,昏昏欲睡,臉窩到懷裏的大衣上,聞到上面的氣息,又驀地驚醒,她将大衣扔到旁邊,頭抵上冰涼的窗戶,想把自己從昏沉的意識中拉回來些。
車穩穩地停到家門口,司機得意,五十分鐘還說慢了,四十分鐘剛剛好,孟玳玳沒有應聲,她坐在後座,看着窗外的人,在要下車還是讓司機繼續往前開之間猶豫,她還沒想好,已經有人走過來叩了窗。
孟玳玳只能和司機道謝,推門下車。
“怎麽現在回來了?”陸北也是剛從醫院回來,見到她有些意外。
孟玳玳不看他,将手裏的衣服遞過去,“還你衣服。”
陸北接過衣服,注意到她臉上不正常的潮紅,“你喝酒了?”
“喝了些。”
事實上,不是喝了些,是喝了很多。
陸北嚴肅下面孔,“孟玳玳,下次喝了酒,要回來,給我打電話,你自己的酒量你不知道,你自己回來,回頭真出了什麽事兒,有你哭的。”
孟玳玳垂眸踢着腳邊的石子不語。
陸北提高聲音,“孟玳玳。”
孟玳玳不情願地嘟囔一句,“知道了,”又看他一眼,“你兇什麽。”
她語氣拖沓,是醉酒的遲鈍,尾音上揚,流露出不自覺的撒嬌,亮晶晶的眼睛裏蒙着迷離的薄紗,一眼乜過來,陸北聲音當即軟下來,他走近一步,低聲詢問,“我很兇?”
孟玳玳點頭,很兇。
她不喜歡他這麽兇。
他離得近,孟玳玳仰頭看他,他在她眼裏一個慢慢變成兩個,孟玳玳找不到焦點,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一側歪去,陸北及時撈住她的腰,兩個人的上身貼在一起,等她站穩,陸北想着要撤手,卻偏偏離不開那隔着羽絨服也能感知到的盈盈一握,孟玳玳急着後退,鞋踩到凸起的石板,剛穩住的身體又開始晃,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胳膊。
柔軟的唇擦過冷硬的臉頰。
很輕的觸碰,像輕柔的羽毛劃過平靜的湖面,泛起不經意的漣漪。
兩個人都怔住,連空氣都凝結。
只有心跳聲,鼓噪着各自的耳膜。
她的呼吸落在他的頸側,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邊,明明是錯開的,卻好似纏繞在一起。
陸北先回過神來,偏頭過去,灼燙的氣息灑在她的唇角,近一些,又遠一些,似碰非碰地粘連,他回她剛才的話,“那我以後不兇了。”
孟玳玳腦子愈發昏沉,如漿糊一般,怎麽繞也繞不開,好似受到什麽蠱惑,順着他的氣息追過去,像極了口渴想要讨水喝的小貓兒。
陸北眼底蘊出不動聲色的笑,他後退些,她要什麽,他偏不給她,只看着她的眼睛問,“我是誰?”
孟玳玳有些愣神。
他抵到她的唇邊,再問一遍,“孟玳玳,我是誰?”
孟玳玳被他的時遠時近晃得頭暈,也弄得焦躁,她雙手箍住他的脖子,不肯讓他再動,給出再清楚不過的答案。
“陸北。
你是陸小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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