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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春。光微霁，冰雪消融，紫藤架上的藤蔓慢慢變成綠色，恢複了旺盛的活力，兩個院子裏栽滿了梨芽喜歡的花朵。

天氣慢慢暖和，小花們也都綻放笑顏，和旁邊葡萄架上的藤葉一起随風搖晃，滿園春色，漂亮極了。

是明媚的春天。

梨芽最喜歡在院子裏蕩秋千，風卷來花的香氣，被一下一下推到高空裏，就好像自己也擁有了小鳥的翅膀。

五條悟躺在旁邊的躺椅上，半眯着眼睛，懶洋洋地曬太陽。

這樣靜谧溫暖的下午，被一則忽然的消息打破了。

臨近四月，到了入學季，周圍的小學陸續開學，梨芽也要成為一名光榮的小學生了。

“不要不要！”

聽見這個噩耗的梨芽拼命搖着小腦袋，滿臉都寫着抗拒。

“梨芽不要去上小學，不要和五條哥哥分開。”

幾個月以來，兩個小家夥一直都黏在一起，就連睡覺也一人一個小被窩，緊緊挨着對方。

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是對方，閉上眼睛之前看的也是對方，黏糊糊的日常早就成為了習慣。

如果去上小學的話，那麽從早上到下午的這麽多個小時，她和五條哥哥就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學校裏，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家裏了。

太可怕了。

因為要和五條哥哥分開，所以小學實在是太可怕了！

但是奶奶這次卻根本沒有理會她的眼淚，不管她怎麽撒嬌都沒有改口。

“不要、不去……”

她越想越是害怕，一個勁往五條哥哥身後躲，哭得驚天動地：“為什麽要叫梨芽上小學……”

五條悟回頭看了她一眼，抿抿唇，還沒來得及講話，就聽見奶奶喊她。

“梨芽。”

她的語氣柔和，但又透露着不容轉圜的強勢：“過來，奶奶有話要和你說。”

“嗚……”

梨芽根本不想聽奶奶講話，但是她又不想叫奶奶傷心。

上次她和五條哥哥把甚爾哥哥救出來，闖了這麽大的禍，都是奶奶幫他們善後擺平的……

她揪着五條哥哥的衣角磨蹭了幾秒，最後還是乖乖從五條哥哥的背後出來了。

奶奶牽起她的手，帶着她離開五條悟的院子，梨芽慢吞吞地跟着奶奶走，抹着眼淚回頭看他。

眼睛紅紅的，滿臉的難過和舍不得。

“……”

五條悟看向一旁的仆人：“去把老頭叫過來。”

“遵命。”

這一邊，仆人立馬去請五條家主，另外一邊，奶奶也帶着梨芽回到了她自己的小院子。

因為梨芽已經很久沒有在這裏睡覺覺了，所以她的小被子小裙子小玩具都放到了五條悟那邊，留在這裏的就只有零星一點雜物，和院子前頭她好好照料着的小花花。

“梨芽。”

奶奶牽着她坐在花園椅上，看着她：“上小學這件事，沒有在和你商量，也沒有更改的餘地，再怎麽哭鬧也是沒有用的。”

“……”她扁起嘴巴，眼淚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如果你有什麽疑問，我可以為你解答。”

奶奶接過仆人遞過來的茶水，語氣慢悠悠的，就好像能回答世界上的任何問題。

這種大人的餘裕徹底将梨芽擊敗了，她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小小的自己，哭着問：“梨芽為什麽要上小學呢？”

“難道梨芽不想長大嗎？”

奶奶看着她，溫和地說道：“梨芽，長大并非空空看着時光流轉，虛度年華。那樣增長的只有無謂的年齡，而真正成長所需要修行的，是你的心。”

“只有知識和經歷能夠讓你的心變得豐滿、強大。”

“奶奶沒有期望你也像奶奶，像奶奶的奶奶那樣成為教師，但奶奶希望你擁有強大的心靈。”

“只有上小學才能變得強大嗎？”

她根本不明白。

“那五條哥哥為什麽不能和梨芽一起上小學？”

“他只是身不由己。”

奶奶擡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低頭看着她：“梨芽，五條哥哥是咒術師，咒術師從來都是身不由己。”

“咒、術師……那究竟是什麽？”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接觸這個陌生的詞彙了。

“看得見嗎？”

奶奶手上出現了一層藍色的光芒，梨芽愣住，看了好一會，問：“這是什麽？”

“這是咒力。”

奶奶揮揮手，讓光芒消散在了空氣中。

“梨芽可以将其視為一種特殊的魔法，普通人看不見的魔法，這種魔法能夠擊敗一種普通人無法看到的怪物。”

“因為梨芽你是個有魔法天賦，卻沒有擁有魔法招式的孩子，所以只能看見，不能使用。”

只能看見，不能使用。

梨芽消化了好一會，才理解了奶奶說的話。

她并沒有為自己不能使用魔法感到遺憾，因為她本來就沒有對此抱有期待。

她只是很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我知道了，五條哥哥是咒術師，既然這樣，那他應該很厲害才對，為什麽不能叫他出門呢，他究竟生了什麽病？”

“五條哥哥沒有生病。”

奶奶慢慢說道：“因為五條哥哥的眼睛很特殊，是幾百年才能出現一次的天賦，這樣的天賦給了他過于強大的力量，所以他的敵人不想讓他長大。”

奶奶的語氣慢極了，以确保她能夠聽清楚、理解她的每一句話。

“如果他和你一起去上小學，同學遞過來的零食和糖果可能會帶着致命的毒藥、他上交的作業會成為詛咒師詛咒他的媒介、在你們放學回家的路上，會出現一波又一波的壞人，使用各種魔法想要殺了他。”

好可怕。

梨芽緊緊攥住自己的手指。

好可怕。

“梨芽。”

奶奶等她消化完了話裏的信息，看着她問：“你還想讓五條哥哥冒着這樣的危險，和你一起去上學嗎？”

“不要……”

她低頭用力扣着自己的手指，眼淚不斷落下來，哽咽着說道：“梨芽要保護五條哥哥……梨芽、梨芽會，會乖乖去上小學的。”

說完，她大聲哭起來，哭得像是一個被全世界抛棄的孩子，奶奶朝她張開手，她抽泣了幾聲，從花園椅子上爬下來，跌跌撞撞地走向奶奶，鑽進她的懷裏。

“奶奶……”

她抱着奶奶的脖子，哭着說：“好難過、梨芽、梨芽好難過……”

她嗚嗚咽咽問着世界上為什麽會有壞人，一邊發出小動物一樣的哭聲，沒多久就把力氣哭光，伏在奶奶的肩膀上，可憐兮兮地睡着了。

太陽漸漸落山，五條悟走進房間看，小床上睡着的女孩緊緊抱着枕頭，圓圓的臉頰上滿是淚痕，即使在睡夢之中也耷拉着小臉，看起來難過極了。

五條悟垂眸看了她一會，給她擦幹淨臉上的淚水，然後走出去，坐在梨芽坐過的花園椅上，看着面前的梨芽奶奶。

在五條家主提議讓兩個小家夥一起去上學以後，奶奶就說有話要和他談。

談什麽呢？他不明白。

他沒有在耍小孩子脾氣，只是無法看着她掉眼淚，而什麽都不去做而已。

“世界上，像梨芽和悟一樣的小朋友還有很多。”

奶奶開口了。

“他們也有親人和朋友，也是家裏的掌中之寶，骨中之肉。”

“如果因為和悟成為了同學，他們就進入了詛咒師的視線，被迫踏入不屬于他們的世界，這樣的結果，是悟願意看到的嗎？”

五條悟抿緊唇，不說話。

“還有梨芽。”

“如果讓那些詛咒師知道，悟願意為了她，走出這個保護着你的結界，一同去上平凡人所在的小學，那麽她會遭遇什麽呢？”

“——既然她對六眼神子如此重要，那麽就從她身上尋找突破口吧。”

五條悟擡眸看過來，聽見她說：

“從此以後，梨芽将再也無法和人正常交流，因為別人遞過來的零食和糖果也許帶着致命的毒藥，因為在出去玩的時候随時可能遭遇刺客，因為她一旦和任何人産生交際，也許就會給那個人帶去滅頂之災。”

“梨芽不像你，沒有如此強大的天賦和術式，她只能一直躲在這個結界裏。”

“總有一天，在悟長大之後，會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但回過頭卻發現梨芽已經永遠停在了這裏，停在了這個安全的結界裏面。”

“這種不對等的友情，悟還會像現在一樣珍惜嗎？”

“不論在那之後，你是選擇陪她一起留在這裏，還是抛下她獨自離去，她都無法再對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給予信賴和笑容。”

“這樣的結果，悟也願意嗎？”

晚風吹過來，帶着些許的涼意，和自然的花香。

五條悟低着頭，始終沒有說話。

“對我而言，梨芽若是受到傷害，宛若玉器被瓦礫所傷，明珠被灰塵掩埋，悟以為呢？”

奶奶把香香的花茶推過去，語氣從始至終都非常柔和，卻又帶着一股不同尋常的力量。

“普通人若是想要擁有安穩的幸福，尚且需要付出努力和汗水，更何況悟是咒術師，是幾百年來最受矚目的，特殊的那一個。”

“兩個小家夥感情如此要好，若是誰慢吞吞掉在後面走丢了，那多可惜呢？”

奶奶點起旁邊的小燭燈，為這片空間增添了些許暖意。

“想到這裏，我不得不做這樣的事，說這樣的話，哪怕她哭得再是傷心。悟是聰明的孩子，可以理解老師的苦心，對嗎？”

五條悟沉默了很久。

很久很久之後，他垂下眸，輕輕應了一聲。

當梨芽抱着保護五條哥哥、絕對不要讓他置身險境的信念，前往小學參加入學式的時候，五條悟的院子裏也多了兩個體術老師。

“你好可愛啊！”

到了家長離開，小朋友們獨處的環節，梨芽旁邊的小朋友都圍過來，好奇又喜愛地看着她：“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我也要我也要！”

“我有糖可以吃！讓我先過去！”

梨芽有點呆呆地睜大眼睛，看着環繞在身邊的小朋友，又看着懷裏被他們塞過來的各種禮物，忽然覺得上小學好像也不是這麽壞了。

只是當她拆開糖果，把甜甜的糖含進嘴巴裏的時候，忍不住地想，五條哥哥在做什麽呢？

想到這裏，想到他還孤零零地一個人待在家裏，糖果也就失去了甜味，變得苦苦的。

“你、你怎麽哭了呀？”

旁邊的女孩瞪大眼睛看她：“是因為想奶奶了嗎？”

梨芽搖搖腦袋。

“我想家裏的哥哥了。”

她低頭看着掉在掌心的眼淚，小聲說道：“他一個人在家裏，好可憐的。”

“神子大人……”

體術老師又一次被掀翻在地上，臉上滿是痛苦和無可奈何：“咱們說好了只鍛煉體術，不使用術式的。”

“啊，抱歉，看你表情太欠扁了沒太注意。”

五條悟坐在他的背上，拍拍他的腦袋，“問你啊。”

吃了滿嘴沙子的老師連忙擡起頭，期望能解答出神子大人的問題然後被刑滿釋放。

“神子大人您盡管問吧，不管是體術還是咒術，甚至是周圍的甜品店測評我都能當場寫一百篇給您！”

然後聽見他家英明神武的神子大人問：

“小學，幾點放學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