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失蹤

按照宋國舊例,元日大朝會過後,便是天子設宴宴請百官。

而這一年,為了鼓勵青年将領,開出先例在正月初十這天另設酒宴宴請定州城的青年将領。

這樣的宴會雖是第一次設,但是大家為免出差錯,都是按照朝會的禮儀規程來,在儀表儀容上都比往日要講究些。

積了幾日的雪後,定州王宮中到了一年最好看的時候,除了行人較多的幾條路鏟開了雪,其他地方均是一片雪白。白雪映着紅色的青色的宮牆,讓人看到這宮裏的純淨和如夢似幻的美。

冷越身穿一身白色錦袍,外披深紅色鬥篷,走在定州王宮中,他擡頭看看這四處的精致,長嘆一聲,口中呼出着熱氣瞬間便凝成一團氤氲。

吳笳這才發現此時的冷越與夏日校場上暴曬着的他相比,簡直就像蟬脫殼一般,出脫得白嫩幹淨,在這雪景裏更是顯得面容如玉,光潔溫潤。

吳笳在冷越旁邊走着,時不時轉過臉去看冷越,很想伸出手在他臉上捏一把,但又迫于身後跟了好些将領,得注意言行。

孫叔言挨在冷越的另一邊,他臉上的笑一路上沒消下去過,步子也邁得快,恨不得早些走完這一段路。

冷越想不到孫叔言今日也在邀請之列,校尉級別的一共只有三人在邀請名單內,另兩個是在襄城戰場上都立過戰功的。冷越心道:“看他高興成這樣,難不成他以為他是大王單列出來的?”

衆人進了純和殿後,分兩側按官職高低依次排開,冷越在靠中間的第一排,而孫叔言被安排在後排,席間冷越偶爾看向孫叔言時,均見他面帶喜色。

羅穩到場後,也只是與衆人說些場面話,對這次宴會并沒有什麽太多想說的,似乎他也是被安排過來走個過場的。

幾巡酒後,宴會便散了。

冷越起身時,看到孫叔言伏在案幾上,走過去推了推他,發現他已經睡死了,便想蹲下身去将他扶起來。

一宮人急匆匆地走向冷越。

冷越擡頭一看這宮人,臉又瘦又黑,像是在哪兒見過,但又不像常在羅穩身邊當差的。

“冷将軍先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出宮要走這麽遠的路,兩人都容易摔到。大過年的不比往日,咱當差的這些都是預備下的,待會兒給他灌點醒酒湯下去,又解酒又驅寒,要是還醒不來,自然有人照料着給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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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人不緊不慢地給冷越說了許多,冷越想到要是真喝太多了,這麽直接扛回去的确會受寒,便也只好自己先走了。

入夜後,定州城裏又開始飄起了雪。

冷越生着炭火,獨自在屋裏坐着,聽着大雪壓枝窣窣墜落的聲音,遲遲沒有睡意。

李恒搬走後,原在這院子裏做雜事的張老漢也跟着李恒一起過去了,冷越又回到了一人一馬相依過活的日子了。

冷越回想着白天與吳笳相見時得情景,開始設想着吳笳回到家後會做些什麽事,想着想着,他總覺得屋子裏有些悶悶的,便開了門站在門口看雪。

雪花飄飄灑灑不停地進入到這片昏黃的燈光中,明明寒意沁骨,但在這昏黃燈光裏飛舞的雪花卻給人暖意。

突然,幾聲重重的敲門聲打破了這一片寂靜。

吳笳來了,冷越聽着這敲門聲就知道是他。

吳笳頭戴鬥笠,手中提着酒壺,冷越一開院門,他就直接大步跨入院中。

“白天大王話也沒幾句,随便讓大家意思意思,喝得好不痛快,咱們接着喝,喝酒不喝透,不舒服。”吳笳邊走邊說道。

冷越聽到吳笳說的那句“不舒服”,又是抿嘴一笑。

“一年難得幾回這樣的景致,你一來,全破壞了。”冷越擡頭向着飄雪的天空嘆道。

“破壞?難道我是股黑旋風能把雪全刮走不成,少啰嗦,你不喝我自己喝。”

吳笳進了屋,在炭盆前坐着,攤開手掌伸到炭火上方。

那雙手凍得通紅,關節微微曲着,好像已經凍得僵掉了。冷越伸出一只手覆在吳笳手背上,輕輕地抓着他的手指。

吳笳感覺到冷越手心的溫熱,生怕自己的手冷到冷越了,便将手指從冷越掌心裏抽了出來,将手放得離炭火近了些。

冷越取來了酒樽溫酒,笑話吳笳道:“我看你能喝多少,你每次都是自以為自己海量,沒一會兒醉得像頭豬一樣,任人宰割……”

“說啥呢?上次在固陵那是因為我太累了。”

“我就只說你醉酒,你醉酒的次數還多着呢,怎麽馬上就想到固陵去了?”冷越別有意味地看着吳笳,語氣又暧昧了些,“難道是因為那次直擊五髒六腑,刻骨銘心,讓你格外……不舒服?”

“冷越!”面對冷越得寸進尺的調侃,吳笳只好将聲音提高了些,但随後又和顏悅色起來。

冷越知道吳笳這是想到了他們打的賭,吳笳要是發火了,他就得拿着他那奶娃枕頭繞着定州城走一圈。

冷越舀着酒,被酒香薰得有些迷迷糊糊,突然間感覺這樣的與吳笳雪夜裏對坐的情形好像從前有過,他像是到了自己的回憶或是夢境中。

“你該回去了。”冷越催促道。

吳笳“嗯”地應了一聲。

冷越想起吳笳在去長岳救援的前一晚,遲遲不肯回家,硬說是有話要和他說,後來又一直沒說了,便裝出随口一提的語氣問了吳笳。

他原以為吳笳要裝糊塗說不記得了,或者真的不記得了。

沒想到吳笳極認真地看着他,道:“我是想告訴你,我不想回去,我以後也不想回去,想一直在這裏。”

“喲,不是說記性不好嗎,怎麽記得這麽清楚?”冷越調侃道。

“第二天就去長岳了,想着要是死在長岳了,就沒機會對你說了,後來去襄城也是,生怕你會聽不到了。”

吳笳說這些話的聲音很小,可冷越聽得格外清楚,他擡起頭,看向吳笳的眼睛,看着吳笳眼珠上映出的火光,心裏感動得有些恍恍惚惚。

吳笳看到冷越本是笑着的,聽了自己這一番告白笑容全消失了,頓時有些失落,便別過頭看着那盆快熄滅的炭火。

“那你現在呢?想回去不?”冷越說着,伸手抓住了吳笳的手。

吳笳看着冷越,好久沒說話。

冷越起身,一手将吳笳拉起來,一手在他臉上拍了拍,道:“你還是回去吧,你帶着孝呢,回頭又要怪我勾引你。”

吳笳點點頭,手伸到冷越背後,将他朝自己摟了摟。

“我送你出去。”冷越将吳笳推開了些,笑着看着吳笳。

兩人踩在雪裏發出着嘎吱嘎吱的聲音,冷越聽着,心裏從未有過這樣的甜蜜。

————————————————

第二天午後,原孫叔言手下的一叫鐘漣的将士來找冷越。

“冷将軍,我們老大昨晚歇你這兒了?”那鐘漣走得急,說句話喘個不停。

“沒啊,你找不着他?”冷越一聽鐘漣這麽問,想着這定是孫叔言昨天一直都沒回去。

鐘漣皺眉道:“奇怪了,大正月的能去哪了,我看他家裏冷冷清清,竈裏的灰都是冷的。我想喊他今天上我家裏吃飯,飯菜都預備上了。”

冷越想到昨天那宮人明明說會将孫叔言送回來,怎麽今天這個時候了還不見人回來,事情着實有些古怪了。

“你先回去吧,晚點我托人打聽打聽,看他是不是昨天進了宮一直沒回來。”冷越先将鐘漣給打發了回去。

冷越又仔細回想了昨日宴會上的細節,心想:“大家都沒喝醉,怎麽就他一個人喝醉了,平日裏他和他那幫弟兄經常喝酒也不見他喝醉,而且還是不聲不響直接就倒下去了,推都推不醒,他這難道是生了什麽病,沾不得酒?”

冷越再仔細想想事情的始末,覺得更古怪了,孫叔言本不應該在邀請之列,結果偏偏就他喝醉了,難道這是誰想借着這個機會害孫叔言?

冷越越想越不放心,當下就來到王宮的西角門,找到原來自己的部下常九。

常九的伯父是王宮裏的侍衛總管,擔心常九死在戰場上,便通過關系将常九要了過去做侍衛。

冷越将事情向常九說了,讓他上純和殿去打聽,看昨晚孫叔言到底有沒有人送他出宮。之後又來到他們平時出宮的南門打聽,負責把守的人都說不見孫叔言出來。

到了酉時,冷越再去西角門找常九。

常九道:“我托人去問過了,說是昨晚沒人送孫校尉出去,純和殿負責收拾樽俎的人說,他看到孫校尉一直趴着睡,後來被兩人扶了出去就沒回來了,許是自己出宮去了。”

“我都問過了,都說不見他出宮,人可能還在宮裏。”冷越道。

“您先不急,我再托人打聽着,人要是在宮裏早晚能找到,一有消息,我托人帶信過來。”常九道。

冷越重複想着事情的始末,腦中浮現出進宮赴宴時孫叔言開心的樣子,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心裏突然生出一種悲涼感。

作者有話要說:

打打殺殺的戲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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